《丁一·黄粱一梦》莫芒

33、第 33 章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灰蒙蒙的。
　　火山停止了喷发，空气中仍飘着淡淡的火药味。
　　泛黄的地图铺在河边的巨石上，周卫指着图上一处：“我们应该在这里。”
　　周卫所指之处为许多丘陵之地，正与眼前大大小小的锥形山体地貌响符。但此处离前两日他们刚踏进章州界地已是上百里，按照这两日的脚程，寻常人根本做不到。
　　“会不会搞错了？”张敏问道，“按照我们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周卫摇头道：“这应该是时间之嚢。”
　　“时间之嚢？”
　　周卫将地图翻过来，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地图透着一股浓烈的汗味。背面早已磨毛，残留着一些模糊的篆字，可推测出以前应是写满了记录文字。张敏依稀辨别出“时空”“灵”的字眼，因为它们反复出现了好多次。
　　“‘灵’指的是灵魑，‘时空’或许指的就是‘时间之嚢’。”周卫道，“尉迟先生的《海客九记》里有记录过类似的东西。传言在大陆西侧的紫森林里，有片长满枫叶的小树林。树林很小，人站这头就能见着那头，但奇怪的是，这么小的树林人走进去也会迷路。只有在八月十五这天走进树林，脚下的道路好似忽然就清晰了，人可以在树林里来去自如。书里管这个叫‘时间之嚢’，它就像一个在运行的精密复杂的转盘，每日都在变换，只有在八月十五这个特定的时间，转盘内外所有通道完全打通；其余时候，它只会让你进入反复旋转的时间之嚢。”
　　“你是说风雨寨昨日那片竹林，也是这样的时间之嚢？”张敏问道，“平日里人们无法前往鬼山，只有十年一遇的送亲日的寅时，才是打通鬼山的时间通道？”
　　“是这样。只有在这样的时间通道，鬼山之门才会打开。”
　　“可是后面的事情怎么解释？我们进入旱夔门后应当是到了传言中的鬼神领地，怎么一下就一日千里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鬼神之力？”
　　“一日千里不至于，但我们确实应该是进入了一个时间传送道，让我们快速离开了鬼山，不然我们早已淹没在火山灰下。随着火山的爆发，这个时间之嚢应该跟着坍塌。至于旱夔门之后的玄妙，估计只有那些同我们一起浮起来的白骨知道了。”周卫顿了下，“也许娶亲和送亲就是一个幌子，鬼神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娶亲。”
　　“那在于什么？”
　　周卫眯起眼睛，瞳孔中闪过一瞬杀意：“鬼神真的存在？若是真存在，我倒想会一会。”
　　这时，韩易走了过来。
　　“小韩，”周卫对他并不避讳，“你也来看看这张地图。”
　　韩易仔细查看半晌：“昨晚逃走的灵魑说往东三十里还有个猎户的村子，大概在这个位子。”他的手指落在地图上树林里的一点，“到这个寨子大概一两天的脚程。此处离鬼都还有十来天的路程，我们得想办法弄点补给和牲口，最好是有有马，哪怕是骡子或者驴也行。不然一直抬着货物走，太影响行程。”
　　周卫问道：“你相信灵魑的话？”
　　“到底是救了他们的命，此生后会无期，没必要骗我们。”
　　张敏有些担心地看着地图：“往东走，就又要进入密林。”
　　章州的密林参差高大、瘴气丛生。从渡河开始，镖队已经充分领教了这连天蔽日里的险象环生。再次进入密林，就意味着这两日的惊险或许还会发生。
　　当然，密林不是唯一的道路，如果不往东穿越密林，沿着河流的方向也能抵达鬼都。按照地图的提示，这条河流应该就是贯穿鬼都的大河——乌江。
　　书上记载，乌江将鬼都一分为二，北岸修建着鬼神的宫殿寺庙，是祭拜场所；南岸是普通人家居住生活的地方。鬼都周边星罗棋布着一些小城镇，那里的人都靠着乌江赖以生存。乌江过境鬼都后转了一个大弯直接南下，最终消失在更南端的雨林里。
　　眼前这段乌江水流平静，两侧是低矮起伏的丘陵，大地终年披着绿色的外衣，河边只生长一些低矮的灌木。若是沿着蜿蜒的河道走，视野开阔，必定安全许多，但路途和时间也会长上不少。
　　周卫不置可否：“你说呢，小韩？”
　　韩易抬起头，头顶的天空灰得发白，天际积攒着乌云，风从西边吹来：“对于现在的情形，走近路越快越好。如果沿着河边走，没有补给，我们一样很危险。进入密林后若是一路向东顺利找到猎人的村子，或许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周卫沉思良久：“往东走。”
　　张敏领命下去安排。
　　等他走后，周卫问韩易：“昨晚丁一的事，你看见了吗？”
　　韩易道：“嗯。”
　　“她也来自澜洛城，你之前可曾认识她？知道她的来历？”
　　韩易想了想，道：“她不是澜洛城里的人。我是在万花阁的后院碰见她，她做一些下等人的粗活。我听万花阁的柳妈妈提起过，她可能是江州东面的人。”
　　“她的腿是怎么回事？”
　　“像是某种疾病。之前坐过轮椅。”
　　“腿脚不好尚能跟着我们走这么远，还能活下来，也有些韧性，”周卫道：“初始之时我只以为她是逃婚的富家千金，后来发现她被人用过冲灵散，便知道她的身世肯定不简单。昨晚又知她腰间荷包里带着的石头竟然是一颗鹭蛇蛋。世人只知鹭蛇蛋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宝石，却不知这种宝石里的极品会有通人性的灵性。若是携带久了，宝石会与主人心意相通，会识人智、通人情，感知天地的安全之地。”
　　“你是说，是因为这个原因，逃婚的灵魑才会找到她？”
　　“灵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风雨寨，逃婚的阿朵已或许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她们相信风雨寨古老的传说——在白水河沸腾的前夜，会有一个外乡人带着鬼神的第三只眼睛，来赋予她们自由。”
　　清晨的凉风轻轻吹过，韩易陷入了沉默，良久，半笑道：“自由？”
　　周卫欲言又止，拍拍他的肩：“……小韩……”他继续说道，“我虽然猜不好丁一的身份，但我怀疑她和风雨债的灵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究竟从哪里入手，我还没有线索。”
　　-
　　黑石在铁柱的哭喊声中醒来。
　　铁柱像是着了梦魇，手舞足蹈地哇哇大叫，黑石本来也没怎么睡熟，一被吵醒就拍醒了他，铁柱脸上竟挂着泪珠。
　　这本是一张圆润的大饼脸，这两天竟迅速地消瘦不少，腮帮子的线条都尖了起来。
　　“嘿！干嘛你。”黑石说。
　　铁柱茫然地看着黑石：“我……我还活着？”
　　“没死。”
　　一听到“死”字，铁柱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要哭。黑石被他吵得心烦，一把拎起他：“醒了就起来，别跟着女人似的哭哭啼啼的。”
　　“我梦到三娃、小马、丁一，我梦到他们在水里向我招手，祈求我救他们。可他们身后忽然来了风雨寨的那些人，她们把他们拽到了深渊里……”铁柱吓得浑身发抖，“这章州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连二当家这样的人都逃不过，我不想……”
　　“别想了，”黑石打断他，“现在就祈祷自己能活着走到鹿城吧。”
　　“可、可是鹿城，”铁柱又想到黑石之前说的话，脸更加哭丧，“那边不也是有瘟疫？”
　　黑石被他说得心堵，闷头不说话。
　　“吃点东西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黑石眼前出现一双灰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鞋，抬头一看，竟然是丁一。
　　她伸出手的手心里有几个小小的青果。
　　铁柱和黑石异口同声：“丁一？！”
　　“你没死？”铁柱登时站起来。
　　“是啊，没死。”丁一似乎叹了一口气，“老天爷对我很眷顾。”
　　昨天大家都兵荒马乱的，谁也顾不上谁，自个儿的小命都保不住，哪里管身旁的活物是人是鬼。今早二人见到丁一，面露惊喜之情。
　　铁柱喜极欲泣：“太好了，兄弟！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一个镖队的兄弟都是一起死过的过命交情。”
　　黑石啃了一口青果，酸甜地要命：“好了好了，刚刚还哭哭啼啼的。”
　　“我……”铁柱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什么。
　　此刻前面传来吆喝，是值守的镖师催促众人起身，一会儿即将出发。
　　铁柱问：“我们要去哪儿？”
　　丁一指着前面，越过低缓的山丘，灰色的天空下，一望不到头的茂密树林正安静地立着。
　　“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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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只能步行。
　　镖队的货物只剩下六箱。张敏带人从河岸的矮树上砍了些木棍，安排人手抬着箱子走。风雨寨的木箱质量居然尤其的好，不但比普通的木箱自重轻上许多，经过河水的浸泡、冲撞，这些木箱竟然还完好无损。
　　唯一扎眼的，是那个形似棺椁一样的箱子，它没了外层普通红木的包装，露出乌金一样的颜色，在阴沉的天气下，泛着冷郁的光。
　　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