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楷》荒草游乐园

6、第 6 章

　　天都没亮就被司凯从床上薅起来，叶锦行十分不满。

　　“你把我放家里，等看完升旗再回来接我也来得及。”

　　“不行。”司凯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叶锦行哭笑不得：“我就在家睡觉，能出什么事。”

　　司凯没理他，又检查了一遍背包里的东西，急救包，保温杯，湿纸巾，纸巾，垃圾袋……

　　“你要是不去我就也不去了。”他背上包，看着叶锦行，认真地说。

　　叶锦行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去去去，服了你了，升旗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你不是天天都升旗，对着我。”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能理解司凯想去就去天安门看升国旗的愿望。

　　或许是很久没有出门，也没有去人多的地方，司凯把车停好，推着轮椅往广场走的时候，叶锦行莫名也有点忐忑和激动。

　　另一方面，他还蛮震惊司凯这么细心，居然还给他带了个小毛毯盖在腿上。

　　“你冷不冷啊？”他看着司凯就穿了一身他给的运动服，这才四点多，天黑漆漆的，还刮着点萧瑟的秋风。自己倒是被裹得严严实实。

　　司凯连忙把他脖子上的围巾又包了一圈：“你冷了？我再去拿个外套？”

　　“我都快热死了。”叶锦行把围巾摘了，递给他：“这还没入冬呢，你瞅瞅大街上谁戴这个了。”

　　司凯看他脸色确实红扑扑的，把围巾收了塞到轮椅背后的口袋里，又说：“那你冷了告诉我。”

　　“我自己有手。”叶锦行快被他的无微不至搞疯了。

　　“那走吧。”司凯嘿嘿乐了两声，推上叶锦行继续往前走。

　　因为是国庆节的缘故，这个点已经有不少人在广场排队了。很多大概是一宿没睡，不过叶锦行昨晚不到十点就被逼着躺床上了。

　　站在最前排的一对小情侣给他俩让了个地方：“你们来这看吧。”

　　司凯连忙对人家道了谢，拉了轮椅的手刹之后，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马扎在叶锦行旁边坐下。

　　“准备挺齐全啊！”叶锦行笑了笑，又看了看四周，都是站着的游客，揣着手翘首以盼的。当然也有不少看他俩的，大多是好奇的眼光，他低下头，不想去琢磨那些好奇的眼光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他又把视线移向旁边坐着的司凯，平时看他不怎么爱说话，车开得很稳，说话办事也成熟，对叶蓝两口子应该是挺崇拜的。现在看来也就是个孩子，一出来就跟野马撒欢似的，估计是强忍着贪玩的心陪在他身边呢。

　　“哎。”叶锦行抓了抓司凯的脑袋，寸头的手感还挺扎：“轮椅后面的包里有个相机，你拿出来我给你拍几张照片吧。”

　　“好！”

　　司凯立刻站了起来，果然是当过兵的人啊，叶锦行看着他站得笔直笔直的，跟不远处站岗的警卫似的。

　　“你去那边。”叶锦行打开镜头盖，调了一下光圈。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他看着往国旗台跑了两步的司凯，真是活力满满啊。

　　“再往后一点。”他喊了一句，旁边也有不少人都在各处拍照，镜头里笑着的司凯显得有点傻，叶锦行勾了下嘴角，按了快门。

　　等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人来维持秩序，看到司凯的小马扎后说：“先生不好意思，这里不能摆放便携式的凳子椅子。”

　　司凯顿时有点着急：“那他……”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叶锦行说：“轮椅可以的。”

　　“你就站着看呗。”叶锦行笑道：“我又不是看不见，咱都在第一排了。”

　　“好的。”司凯立刻收了小马扎，站到轮椅后面握着把手。

　　国旗手朝着旗台走过来的时候，叶锦行能听见从头顶上传来的激动的喘息。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来，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撒在他身上。

　　国歌奏响的时候，司凯放开了轮椅的把手，对着国旗敬了礼。

　　看完升旗，他们回到车上休息了一会儿，

　　虽然说了不用，可叶蓝还是安排了他们走特殊通道进入了故宫。十一的游客很多，司凯从进了门就开始紧张，担心叶锦行被挤到或被碰到。

　　“哥，这故宫修的真不错，还有这种坡道，就是有的地不平，我推慢点，你要是觉得颠就告诉我。”

　　“你这都快赶上蜗牛的速度了。”叶锦行歪头看了看：“我都怀疑是不是没松手刹。”

　　司凯连忙看了看刹车，松开的状态。他能感觉出来，叶锦行心情不错，虽然到处都是人，但大家看到他俩这种情况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会主动给他们让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推着一个人，司凯发现挺多坐轮椅的游客，当然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像叶锦行这样的年轻人坐在轮椅上的好像真的没有。

　　顺着中轴线看完乾清宫的时候，叶锦行突然说：“晒死了，你找个阴凉地把我放着，自己去玩吧。”

　　司凯其实已经发现了，左右两边的宫门处，好多门槛就没有轮椅的坡道了，叶锦行应该是怕他抬着轮椅会很辛苦，才这么说的。

　　还是准备不够充分，他的脸都晒红了，司凯忙把他推到红墙下的阴影处，挠了挠头说：“忘了给你戴个帽子了，现在是有点晒。”

　　叶锦行的皮肤很白，现在看来甚至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了，司凯拿出保温杯。

　　“咖啡吗？”叶锦行闻到咖啡的香气，笑着说：“你早上弄的？”

　　司凯把咖啡倒在一个纸杯里递给他：“还很烫哦，我用家里的咖啡机弄的，不知道好不好喝。”

　　有两个女孩也走到他们旁边，她俩好像一直跟着他们。其中一个似乎听见刚才叶锦行说晒，走过来搭讪：“帅哥，要不我把伞借给你？”

　　她俩看年龄像是大学生，另一个女孩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司凯莫名有点不高兴，板着脸问：“是在叫我么？”

　　看着对方面露难色的样子，叶锦行忍不住笑了：“你丫有没有点自知之明啊，人明显是在叫我。”

　　女孩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弯下腰问道：“需要么？我和我朋友打一把就行。”

　　叶锦行喝了一口咖啡，感觉糖加多了，舔了舔唇说：“不用了，谢谢，你们带着我弟弟去逛逛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他头一次来故宫呢，以前我来过好多趟，都看腻了。”

　　弟弟？是指我么？司凯刚才不怎么舒服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一点，却还是瞪着叶锦行说：“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两个女孩都笑了，刚才没说话的那个走过来说：“小帅哥，你哥哥肯定累了吧，让旁边的工作人员帮忙照顾一下，你就和我们去吧。”

　　司凯瞅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穿制服的一个大哥，他正举着个大茶缸子吹茶，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冷不热地说：“去吧，别在这挡道了，丢不了。”

　　后面逛了什么司凯都没什么印象了，只知道从故宫出来，叶锦行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真的累了吧。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又看了一遍杨哥告诉他的注意事项。很多后天残疾的人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期，身体和心理上的。

　　可能会很容易累，也会陆续产生一些并发症。需要长期地康复治疗。

　　司凯有点内疚，好像不该让叶锦行大半夜就起床，还陪他在故宫呆了一整天，中午到下午的那段时间还那么晒，午饭也就随便在工作人员的食堂吃了点饭。他嘴那么挑，肯定不合口味，就吃了一点点……

　　他又看了看萍姐留给他的食谱，打算一会儿到家熬个排骨粥。

　　说起来叶锦行自己住的地方虽比不上叶蓝的别墅，但也算得上是豪宅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套大平层，他们回来的时候明显收拾过了，从客厅到卧室的小台阶那里铺上了坡道，各处都安置了方便他把扶的扶手，这几天还会有人按时送来新鲜的蔬果。

　　“干嘛呢？怎么不走？”叶锦行扯了扯安全带，感觉司凯每次都跟捆粽子似的把他绑在座位上。

　　司凯打着火，又听他在后座问：“今天下午没留个微信电话什么的给人家？”

　　他淡淡答道：“没有。”

　　叶锦行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困，以前连轴转个两天一夜都没这么乏，幸亏还有个解闷的人，他可不能放过。

　　“送上门来的妹子你都不会撩，二傻子么你？”

　　司凯看他脱了外套，顺手把空调的风关小了。

　　这车是辆新买的保姆车，车厢很宽敞，后备箱也方便放置轮椅。

　　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人家要的是你的微信。”

　　叶锦行立刻觉得自己不困了：“什么？你他妈把我微信给人了？”

　　司凯忍着笑答道：“嗯，你快看看手机，有人加你没。”

　　叶锦行愤怒地把安全带扯开，像是要冲过来，一脸怒意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司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减了速，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快坐好！”

　　他看着叶锦行坐好才又缓缓加了速，一惊一乍地感觉自己心脏病都快被这个大少爷吓出来了，他怎么这么不经逗，三岁小孩都没他变脸快。

　　“我又不傻，当然不会随便把你的联系方式给陌生人。”

　　叶锦行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大反应有点丢人，胳膊揣在胸前朝车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主要还是长得不够漂亮，长得漂亮的话陌生人也能加个微信。”

　　到了家，司凯把排骨焯了水，按照配料放在电饭煲里定了时间。看见叶锦行又坐在电脑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走过去才发现他看的都是全英文的资料。

　　“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等会儿粥好了我叫你。”

　　他盯着叶锦行的手，滑动鼠标的手指，指甲被修得很整齐，骨节分明的。

　　“这就累了？”叶锦行转头看着他：“你去看电视吧，正好今天不是去了故宫么，可以看看一个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

　　也就过了十分钟，叶锦行就听见司凯打起了小呼噜。

　　他无声地笑了笑，出门一趟还是很累的，尤其还带着自己这样一个累赘。他拿起拐杖，打算自己去卫生间。

　　这时候他才觉得好像没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不过还是很喜欢的，即使又增加了一些装修，可他依然喜欢，当时是自己设计的，把所有的墙都打掉，用书柜和展示柜做区域分割，不论在哪个角落，都可以一览无余看到整个家。就像他现在站在书桌前，也可以看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个人睡得很香。

　　走到马桶前的时候，他已经有点着急了，可是感应式的马桶盖子并没有打开，他弯下腰看见底部的插头好像有些松了。

　　扶着马桶旁边的扶手慢慢蹲下，以前健身的时候也做过单腿深蹲的训练，三个月没锻炼而已，叶锦行只觉得右腿抖得厉害。他把插头固定好，挥了一下手，马桶盖无声地抬了起来。

　　他重新站起来，一股热流却突然顺着他的大腿流下来，洁净的白色地砖上，缓缓浮现一片浅黄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