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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字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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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起穿过隧道,橙黄色的光暖融融的,包裹了她们全身。梁意不知不觉地絮叨了很多,林仰一直安静聆听着。
她说起最初的引导者,还是在她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来了个年轻的支教老师,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股子浓墨的书卷气,画的一手好画,很喜欢梁意,总是夸赞她那些毫无章法的信笔涂鸦极具天赋,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是个大艺术家。
梁意也很喜欢她。在梁意眼里,她就是穷山恶水以外的波澜壮阔的代名词,通过她,梁意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崭新世界。
最重要的是,谁会不喜欢被夸奖呢?
对于一个自卑怯懦的小孩子来说,那温柔的寥寥数语就堪比亮光,直抵心扉深处。
她后来支教离开,对梁意说:“以后你长大了,有能力了,就来江州找老师玩哦。”
梁意觉得那不过是为了安慰依依不舍的她而信口讲的客套话,等她真的长大了,对方兴许早就把她给忘了。
但梁意始终记得。
所以当逃跑的念头迸发出来后,她脑子里第一闪现而出的就是江州。
遂,她就这么胆大包天地踏上了千里“寻亲”路。
“找到她了?”林仰问。
梁意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当初留的一串号码打过去已经是新主人了。隔了这么长时间,又这么大一个城市,要找一个除了名字以外一概不知的人,不是等同于大海捞针吗?”
“也是。”林仰扯了下嘴角,又问:“那你哪来的钱?攒的?”
“嗯,打黑/工一分一角偷偷攒的。被那泼妇奴役了这么多年,我还没蠢到一个心眼都不留,最起码藏钱的本事是花样百出。”
林仰笑了,“以后永远都不回去了吧。”
梁意沉默良久才道:“或许吧。”
虽说她无比厌恶憎恨那个屎坑,但她在那生活了十几年,总有些令她挂念的东西。
比如住在村角的对她一直很好的老婆婆,比如黑/工厂里因为有着相同境遇而无话不谈的丫妹,再比如那个大胖小子。
大胖小子他爹给他取名为梁秋,天凉好个秋,但那泼妇觉得太娘,有损她宝贝儿子的男子汉气概,便又加了个生,秋生,梁秋生,恰巧他也是在秋天里出生的。
梁秋生其实很乖,一点都不闹腾,他妈给了他什么好吃的时候,他还会偷偷藏起来一些分给她,幼稚的善良。
梁秋生有着和他爹一样阴郁的黑眼睛,带着点青涩破碎的脆弱感,让人看了总忍不住心生怜惜。
反正梁意是很疼爱他——尽管他间接造成了她痛苦的大部分。他爹死了,他妈又是个自甘堕落的混账,梁意走之前还在想,假如她足够有能力,那她一定会带着他一块走。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
梁意轻轻地叹口气,也不知道梁秋生现在怎么样了。
但她转念又想,那个泼妇都不惜去卖身供养他了,他日子能差到哪里去?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林仰笑说:“看不出来,你履历这么丰富。”
梁意也笑:“乱七八糟的破事听多了是不是很烦?”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烦,而是…”
“什么?”
林仰嘴巴张了张,似乎在斟酌语句,好一会,梁意都感觉即将脱口而出了,又峰回路转成了别的,她轻声问:“你冷吗?”
期待落空,梁意有些扫兴地答:“还好。”
林仰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掩映在隧道晦暗不明的阴影里,显得十分讳莫如深。
俩人一时都无话,只踩着地面上的影子朝前走。
薄薄的冰面,将破未破,微妙的游丝,在牵引着每一根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林仰终于率先打破沉默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梁意:“哦。”
其实梁意很想开口问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提你自己?是有什么隐情吗?
但她又害怕这个问题会冒犯到她的隐私,惹她不快,思虑再三后还是惺惺作罢。
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悲哀,她似乎在林仰面前太过于被动且低微了,林仰问什么她就如实回答什么,想知道她的故事她就毫无保留地自我剖析。
好像即便要她的心,她也会一层层扒开皮肉找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她。
然她之于林仰呢?
她并未因这些时日的相处而多靠近她几分。林仰就像她国度里的国王,她谦卑如尘地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了对方,而对方却依旧高高在上的未知。
通向王座的门扉紧闭,她被抵挡在外,望尘莫及。
*
千万种心绪纷扰,梁意回了家躺在床上试图入睡,结果愣是没能睡着,就这么眼睁睁地等来了天亮。
闹钟乍响,摸过手机一看,匿名用户竟然在凌晨5点的时候给她发了条消息。
估计是提示音太小,所以那会儿她没听见。
延续她本人神秘又古怪的作风,消息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
什么啊,猜字谜?
一夜没睡梁意精神本就不太足,还得赶着去上课,实在没工夫盯着瞎琢磨,匆匆忙忙间便很快将这条无厘头的字谜抛之脑后了。
她来江州四月有余,除了搬家那次课程一天也没落下,加之本身天赋照拂,技艺方面确实长进不少,已经逐步转战油画方面的提炼。
有人认为素描与油画是两种独立的艺术形式,也有人认为油画即素描。
梁意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油画中的笔触反映了画家的姿势,这跟素描研究有重叠的部分,而两者很大的区别也就在形与色。
素描是一切绘画形式的基础,虽说梁意没上过几年学,也没看过多少各种派系的大师作品,但怎么说呢,或许当初支教老师的夸赞也并非单纯的马屁,她的确是有些与生俱来的天分在的。
没人教,她就凭借喜好自己瞎画,小学时得了那么点来自于艺术生的真传,算是把她领进了门。
再之后,她便勤勤恳恳地一发而不可收拾,在艺术精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她基础很好,画起油画来相当轻松,且立意深远,风格独树一帜,在她待的这个学校里属于是前途无可限量的佼佼者。
优秀的人容易招蜂引蝶,坐她后桌的女生就对她格外欣赏和仰慕,逮着机会就找她攀谈,请教一些相关的问题。
女生叫方落落,课间休息十分钟时,见她一直静坐在原位看着手机发呆,正欲搭话,视线却延伸着落到了她手机屏幕上。
瞧清楚聊天界面,方落落哇了一声,眉飞色舞道:“有人跟你表白啊?”
梁意锁了屏,疑惑看向她:“???”
方落落反应很快:“哦…你不知道。”继而又带着点看戏般的玩味笑眯眯解释说:“‘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今夜我爱你。’罗伯特勃莱,《你手捧希望而来》。”
梁意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呆住。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今夜我爱你。
梁意听见自己胸腔里怦怦的心跳声,剧烈地就像绽开了千万朵硕大绮丽的烟火,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恍若电流蹿至每一处细枝末节。
她回想起了昨晚的欲言又止,很多晦涩难懂的目光,那些若即若离的暧昧。
总是猜不透她模棱两可的心思,所以就显得此刻更加出乎意料。
仿佛身处某种恍惚的眩晕,梁意久久不能平静。
耳边方落落还在锲而不舍地求证:“是在跟你表白吧?谁啊?搞得这么隐晦?就不能光明正大点吗?”
梁意无法作答,她攥紧了手机强迫自己一点一滴恢复平静。等她心中仿佛魔障的千丝万缕重归井然有序,她脑子里只剩却一个念头——
是真的吗?
*
梁意上完课就直奔城南家苑。
距离上班不到一小时,往常她是直奔牛虻,然今因为这一句文绉绉的、矫情得简直可怕的诗,她格外想见林仰。
不过见到了,又该如何呢?
当面开门见山地问她?亦或者与往常无二,同她打声招呼?
林仰又会怎么回应呢?承认?还是说这只是个玩笑,在什么地方读到这一句诗觉得好才分享给她?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玩笑…
她感到一阵莫大的惶恐,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单凭这么一句没头没尾不着调的诗就颅内高潮了。
旁人要是知晓她这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铁定会被她笑死。
梁意杵在单元门门口,脚没踏出去一步,脑海里却已经像下象棋一样预测了无数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但她偏偏漏掉了前女友找上门的这种特殊情况。
在一楼都能听见她们的争吵,准确点来说是前女友单方面的痛哭涕流——梁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能听出来那是她前女友的声音,或许是只要跟林仰有关的,她都熟记在心。
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剧情,求复合。梁意两耳朵全被前女友的嘤嘤嘤给占满了,林仰嗓音又低沉,这样一来林仰具体说了什么她一点都没听到。
梁意肯定不会希望她答应。
梁意上了截台阶,躲在二楼半继续观望。
耳朵还没竖直呢,就听见砰的一声,前女友气急败坏的叫嚷爆发而出:“林仰!”
看来是吃了个闭门羹。
梁意暗自窃喜。
她悄悄探出脑袋,瞧见前女友在她家门口不断徘徊,纠缠了将近十分钟门依然紧闭,无果,便只好作罢,蹬着恨天高气冲冲地离开。
梁意忙不迭下了楼。
目送前女友走远,她回眸望向三楼的方向。
天阴沉沉的,三楼那一排的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望不见。
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