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烟火 ...

  •   梁意最终还是没去找林仰。

      回到牛虻按部就班地工作,小青因为昨夜乐队狂欢睡眠严重不足,溜到仓库补觉去了。梁意也很困,但她觉得自己多半睡不着。

      她点开了手机,盯着那句凌晨五点的诗看。
      回了个问号过去,信息却迟迟没回复。

      梁意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将手机扔到一边,摸出速写本乱涂乱画。

      绘画总是能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沉静下来。
      于她而言,笔触勾勒而成的是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可以在其中畅想、遨游、高声喧哗、逃避现实,无所顾忌地做白日梦。

      艺术,是一个完全不用担心受到伤害的美丽乌托邦。

      下午四点半,林仰来了店里。
      她看上去情绪十分糟糕,一直紧绷着脸。大概是前女友那出闹的。

      梁意将煎绿茶递给她,试探性问道:“心情不好吗?”
      她唔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梁意犹豫片刻又道:“其实…你可以跟我讲的。”
      林仰愣了一下,挤出点笑说:“没什么,就是遇到一个傻逼客人。”

      那笑委实敷衍。

      “你为什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梁意问。

      她看见林仰眸底流露出一种错愕和困惑,每次梁意在她面前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她就总会流露出类似的神情。

      林仰好像有点生气地说:“我没有。”

      开始不耐烦了。
      梁意点点头,很识相地没再发问。

      她觉得林仰是个十分自傲,又或者说是要强的人,所以从不肯轻易将自己脆弱的那部分表露出来。
      但她的自傲里又带着一点就着的敏感,这就使得她将自己全副武装,稍微靠近些许,都会忍不住炸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梁意是相似的。
      正因为这种相似,梁意才如此渴望撕下她温润如玉的假面,渴望舔舐她美丽却脆弱的骨髓,渴望拥抱一个真实的、动人的她。

      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就怕是自作多情,尽管她在她面前已经很低微了,但她想,还是不要变得更可悲的好。

      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小插曲,诗句那件事好像就这么被俩人心照不宣地搁置了,停留在某段时间点,相互默契地不管不问。

      梁意很努力地学着降低期待,放缓脚步,不再纠结于对方的某个眼神或者某句话底下都潜藏着什么微妙的含义。

      因为她清楚,除非林仰本人主动敞开心扉,否则她绝无可能进入。

      林仰依旧是她艺术上的缪斯——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她们也依旧隔三差五地一起吃早餐,只是梁意的话变少了,往往林仰问一句她才答一句,不接腔就固执的沉默。

      变相的激将法,林仰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她似乎真的很能沉得住气,始终不开口提及。

      说实话,梁意很失望。

      *

      跨年夜当天下起了雪,梁意从没有见过雪,这于她而言又是另外一种新奇的事物。

      窗外洋洋洒洒地飘起了毛绒绒的碎纸屑,枯木枝头堆积成了皑皑雪山,远远望过去,像一场白的盛典。
      林立高楼间杂着的车水马龙喧嚣不止,蜿蜒灯河如若载着雪色,条条没入深黑的边际。

      城南家苑小区不远处就是时代广场,中央威武立着座标准钟,细长的分针笨拙而缓慢地走过每个间隔,逐渐指向新一年的起点。

      节日总是喜庆,广场上这会儿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跟密集的蜂群似的,欢声笑语几近刺破苍穹。

      梁意趴在窗台上观望,几分胜意几分寂寥,模糊分辨不清。

      前几天林仰问过她跨年夜要不要跟三三她们一块去重庆,乐队在那儿有演出,顺道朋友一起跨个年。梁意以另有安排婉拒了,她其实就是不想去,演出太吵,耳朵遭罪。

      林仰没说什么,她本以为林仰也会留下,但她隔天就看见林仰发了条坐标重庆的朋友圈。

      说不清是失望更多还是生气更多,她一连郁闷好几天才把自己给劝开:她和林仰又不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要求人留下陪她跨年呢?
      不过普通朋友罢了。
      既是普通朋友,那么随她飞去哪儿,她都无权过问。

      林仰,林仰…
      她指尖忿忿地戳着窗台,仿佛那窗台就是林仰似的,得戳几百遍方可泄气。

      “叮——”门铃响了。

      是她点的外卖。
      在这样凄凄惨惨戚戚的日子里,奢侈地点个外卖算是聊以慰己。

      可当她拉开门看见来人时,瞬间怔在了原地。

      林仰身上落了好些绵白的雪花,寒意随之携卷而来,她摘下口罩,一双温润的雾眸说不出带了什么情绪,“去广场吗?”
      “你不是在…?”
      重庆吗?

      林仰言简意赅道:“回来了。”
      梁意满脑袋问号:“为什么?”

      林仰看了她一眼,她本以为她会像往常那般转移话题,或是干脆不回答,岂料她直视着她说:“我觉得你知道。”
      梁意:“……”
      梁意垂下眸,别开了她直勾勾的视线,她突然无处安放的手扶上门框,低声说:“我去披件外套。”

      *

      数不清第几次像这样肩并着肩一起慢步,这一次似乎与先前有过的许多次一样,但又好像天差地别。
      从城南家苑走到时代广场得二十分钟,梁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尽可能地将其的跨度缩小,再缩小。

      “我是个孤儿。”林仰突然开口说。
      毫无防备地听到这样一句话,梁意脚步顿住,侧眸望向她。

      林仰又说:“福利院长大的,经典的没爹没娘,又因为小时候太没有教养,总给人添乱,所以一直到14岁都没人肯收养我。”

      “我14岁就出来了,换了一个又一个城市,钻过货船,睡过大街,偷鸡摸狗的缺德事也没少干,能四肢健全地活到现在,估计是运气好,报应没到。”

      梁意嘴唇动了动,刚试图开口就被她指腹抵住,林仰情绪丝毫无起伏:“不要。世界上比你比我更惨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人都满心盼望着安慰,那老天爷早就忙死了。”

      梁意:“……”
      梁意只好闭嘴。

      确实,非洲难民救都救不过来,某些国家十年如一日的战乱,有人被炸地肉沫横飞,有人活生生饿死,和这些人相比,她们实在没什么可以抱怨。

      最起码,她们还安然活着,还拥有彼此。
      哪怕只是此刻。

      *

      广场上摩肩接踵,拥挤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和林仰只好远远地站在边界线外,眺望着那座古老硕大的钟表。

      秒针迅速跳跃,距离十二点整还有一分钟。
      人流氛围逐渐高涨,欢欣鼓舞渲染着半边天,梁意安静望着,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什么意思?”
      林仰侧眸看向她。
      “那句诗。”
      林仰细长的眼角浸染了点狡黠的笑意,“你不是都知道了那是句诗吗?”
      梁意:“……”
      梁意被噎了一下。

      她眼睑微翕,抠着指甲盖踟蹰良久才低声道:“可我想听你亲口说。”
      与此同时,人群里猛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
      “3——”
      “2——”
      “1——”
      “砰——”
      天幕传来沉闷的声响,一朵硕大无比的绮丽金花倏尔绽放在黑丝绒的夜空中,愈演愈大,愈绽放愈明亮,像无数灯珠炸裂破碎,点燃了昏暗的高空。
      城市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潋滟,万紫千红的色彩笼罩了天与地,斑驳迷离,璀璨不似人间。

      人流惊呼雀跃,叫嚷一潮涨过一潮。

      梁意耳膜生疼,下意识捂住耳朵,又想起方才,那句话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见,她看向林仰。
      她正抬头观赏着满屏的绝代风华,有细碎而昳丽的花火落进她雾霭色的瞳孔里,就像旖旎的精灵坠入烟海。

      梁意不自觉屏息凝神,近乎贪婪地望着她眉眼的细微的每一处。

      心脏静止,人流无声,万物模糊,唯有林仰,还在生动形象。

      困惑悄然解开。

      其实她早就明白的,只不过羞于承认。
      她喜欢林仰,不仅仅是朋友般的好感,也并非一种对于艺术品的痴迷,是深入骨髓的、意犹未觉的喜欢。
      她也并非是小青口中的拉拉,起码不是像林仰那样的,她会如此,完全只是因为对方是林仰。
      她一直在琢磨和搜寻自身的定义,试图弄清楚种种心念源于何处,殊不知,林仰就是她的定义,她恍然无措的终点。

      梁意倏然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站在了浮云上一样。

      “小心。”林仰及时扶住她,“怎么了?头晕?身体不舒服?”
      梁意眨了眨眼,“有点。”
      林仰立即打横抱起她,大刀阔斧地搡开簇拥的人流,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座位上后,又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担心地问:“不会又感冒了吧?”
      梁意轻声叹息:“不会。”
      顿了顿又解释说:“可能是低血糖,躺一会就好了。”

      林仰跟着半躺下来,紧挨着她一侧胳膊。

      清浅的木香,夹杂一点甘冽的霜雪味,沁人心脾。

      余光顺眼尾瞥去,出租车穿过昏黄的隧道,玻璃窗外的光像片片斑驳陆离的浮影,在她脸上如流水般悄然淌过,轻柔地没了边。

      梁意感到一种安定,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好像千万个小人在她心间、耳边喧嚣。她忽然想,假如这时隧道塌陷,夺走了她俩的性命,那么她们的尸体被拖出来的时候,还会是在一起的。

      梁意侧过身子,光明正大地望着她。
      察觉到视线,林仰也转过头来。

      林仰的瞳孔像浸了层湖水,荡漾着点滴光华,梁意在那光华里几乎摇摇欲坠,她听见自己恍若梦呓地说:“我好想亲你。”
      林仰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眉眼弯了弯,抬起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她唇瓣,就像摩挲着一尊上等而易碎的瓷器。

      她俯身过来。梁意在她眸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从渺小到占据全部,从几公分到亲密贴合。林仰吻上了她的唇。

      很奇怪,整点的那一刻,梁意光是望着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如今渴望的终于梦寐以求,她却又无比沉静,只真真切切又贪婪地体会着她唇齿的温度。

      大概是过了那个临界点,柳暗花明,推开浮云见青山了。

      吻愈深入,梁意简直难以抵挡,就在她即将忘我的瞬间,她不经意瞥见了后视镜里年轻的出租车司机惊愕又呆滞的目光。

      梁意忙不迭停下。

      突然中止,林仰晦暗的眼神里流露出点不解的疑惑,她呼吸不匀,带着些轻喘,妄想再度颔首舐吻,却被梁意用手挡住。

      梁意眼神示意了一下前面的司机。
      林仰一回眸,视线就和满面通红的司机撞了个正着。
      林仰:“……”
      司机:“……”

      司机大晚上的加个班不容易,没预料到这一出,眼睁睁看着两个美女就这么亲得难舍难分,心下既震动又尴尬,老半天讲不出话来。
      气氛十分诡异,司机绞尽脑汁,终于支支吾吾道:“没事…你们继续,继续…”
      林仰:“……”
      梁意:“……”

      *

      她们是从玄关一路吻到卧室的,梁意双脚发软,感觉自己就像多米诺骨牌,随着林仰的不断逼近而一截截踉跄倒退。

      陷阱床褥前林仰用手垫了下她后脑勺——林仰做什么总是表现地相当温柔体贴,像个翩翩绅士。

      林仰的吻落在她耳后、脖颈、心口,仿佛燎起了一片野火,梁意在那水溶一样的炙热中逐渐混沌迷失,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除了林仰。

      林仰温热的吐息洒在了她的肌肤上,手沿着她肋骨一寸寸滑动,垂落下来的墨发拂过她平坦的小腹,令人颤栗又害怕的愉悦战胜了清醒的意志,急速贯穿全身。

      她感觉自己就像春雪一样在一点一滴地融化,融成无所依的水,坠入了某个更广阔、更不可思议的虚空。轻柔的爱抚又令她开始生根发芽,且速度迅疾,好像一只刺破苍穹的利剑,一道划过宇宙的彗星。

      抽象又碎片化,无数个回忆、时刻、字眼,第一个心爱的人,绿皮车上初遇,林仰眉尾处那点寒光。无数个关于林仰的画面,目光胶着、凝视,雨滴淌过伞沿跌落成花。
      无数的暗流在疯狂涌动,从探测不到的未知里喷薄,宛若倾泻的潮湿的银河。一段伸展的旷野,苍白的天花板悬然欲坠,她想到了旋转的星月夜,想到聂鲁达的二十四首情诗和一只绝望的歌,她想到人们谈论天堂的原因。

      思绪没有停止飘摇,好长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紧紧挨着林仰,身体似乎颤抖地很厉害。

      她看到林仰被薄汗沾湿的碎发堪堪遮盖住了眼睛,她们的额头还靠在一起,连同心口。
      梁意一动不动地躺着,凝视着她,凝视着只离她几厘米的林仰的脸。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仰,她的眼神那么平静,仿佛它们留在了她刚从中漂走的某个空间里,相携着甘愿成为孤寂的永恒。

      林仰的手缓缓抚过她颌骨,朦胧的眼底似乎带着种痴迷。
      “今夜我爱你。”林仰轻轻地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