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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秦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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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务处出来,迎接覃然的是较昨日骤减的冷冽温度。遥望远处铅灰色天际之下,灰蒙沉郁的环境令人格外憋闷,然而覃然却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辅导员和教务主任并没有为难她,只让她准备好完整有效的病情诊断书,再来盖章走完全部流程。
接下来最紧要也是最艰难的便是如何同陆语嘉解释她的自私抉择。想到这里,心口正中的弦又被扯得紧绷。她掏出不停震动着的手机,是个陌生号码,眼皮一跳,竟有股不可名状的危险气息。
覃然捏了捏手中的档案袋,尖锐硬挺的一角硌在指腹,压得指尖一阵苍白,但她仿佛汲取过安全感一般接通了电话。
声音通过电流被扔在耳边,覃然清晰地接收到了耳膜震动中的十二分恼怒。
这一刹那,她感受到暴露在寒冷气温下每一寸皮肤的紧张状态,刚刚升起的丝丝轻松极速冻结,内心的焦灼和冰封的四肢在狭小身体内发动暴乱,令她根本无法动弹。
电话那端是气急败坏的一味输出,覃然直挺挺地听着、受着。电话挂断后她仍保持接听动作僵硬了许久,胸腔下的心脏怦怦直跳,对将要面临的恐惧展露无疑。
覃然明了,风雨欲来,这是逃不掉的最终审判。
离学校二十分钟路程有一家氛围不错的咖啡店,陆语嘉偏爱这里的奶油制品,每次过来都要放肆吃个尽兴才肯罢休。
但此刻坐在覃然面前的,是陆语嘉的母亲,秦琼。
或许是来之前做了被冲击的准备,面对还未开口的长辈,覃然惧怕的心竟平缓了不少。
只是那道饱含恼恨的目光令她无地遁藏。
终于,秦琼泄愤般将手机扔在玻璃桌上,气势汹汹地问:“知道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什么吗?”
覃然的视线落在那支可怜的手机上,屏幕中央是她和陆语嘉侧身相拥的照片。她想起来,那是陆语嘉鼓起勇气参加校活动,将获奖消息第一个告诉自己时两人拥抱庆祝的场景。小片中相同的两张笑颜充分展现出那一刻的幸福畅快。
只是,当它用来伤害照片中的主人公时,就暴露出压在暗处的爪牙,极致无情。
覃然盯着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一点头像是拧开了对方宣泄进攻的闸门。
“我是万万没想到你、你竟然喜欢女生?你是个同性恋!我们家小语竟然能碰见你这种人!”
秦琼在每一个“你”字上敲下重音,那是赤裸裸的讥讽。
“小语从小到大头一次出远门来上学,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擦亮眼睛交朋友,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没想到,哈哈没想到啊,这种人就在她身边!”
“还以为书上的同性恋离自己很远,没想到精神变态触手可及。我们家小语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摊上你这么个不正常的人,倒了大霉了!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一开始没有让她换宿舍,真是引狼入室!”
秦琼越讲越气,恨不得要撕掉知识分子的伪装直接动用暴力来撒气:“你们到哪一步了?换个方式问,你们牵手了吗?哈,抱都抱过了,手能不拉吗?你们有没有做过逾越的行为?有吗?!”
覃然感觉有谁用极细的银线勒住脖颈,还巧妙地控制着力道并不深入,只单单压制喉咙,让她能够格外真切地享受疼痛。
“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眼神,覃然不自觉地发怵,艰难地吞咽吐沫来缓解压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阿姨,我和陆语嘉是真心相互喜欢的,我很爱她,她也愿意跟我在一起……”
“爱个屁!”秦琼的整个身体前倾,面色涨红,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懂什么是爱吗?就你这种没家教性格恶劣一天到晚出入酒吧的人,想爱谁啊?有人爱你吗?而且我们家小语是个正常人,她喜欢男生,以后是要结婚生子的,你怎么知道她愿意跟你这种变态在一起!”
秦琼抄起手机怼在覃然眼前:“你看见这些评论了吗?他们说我女儿性取向不正常,说她恶心!我看到那些都要气死了!你没人管教,你不要脸,我们家小语还要呢!”
银线轻而易举冲破身体第一层障碍,声势浩荡地朝更深处进发。
“我说上次怎么那么容易肯帮小语承担责任,原来是你心怀不轨,早就想勾搭小语了对不对?我还好心负担你的生活费,真是活这么大都瞎了眼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耳朵里灌满了对面女人洋洋洒洒的狠毒言论,有腥热的液体直淌下来,覃然感受到了,然而身体被钉住般丝毫动弹不得。
“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特别能逗人笑吗?理亏了对吧!算了算了,你也不用讲了,说什么都是狡辩。覃然,作为陆语嘉的母亲,我郑重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和陆语嘉什么关系也没有,请你放弃纠缠小语,不然我会让你读不完大学的。你明白吗?”
覃然的脑袋像是被轰炸过一般,在破烂废墟中余声回荡。
旁人褒贬只伤得到外相皮毛,而来自亲人的批判则毁天灭地。
她未来计划中渴求着陆语嘉的存在,但秦琼的最后通牒却斩尽了一切可能。
这一刻覃然突然想起周阿姨的侧身拥抱,鼓励她重新开始的勇气。
于是她抬起头望过去,像是被完全暴晒的人突然有了直视太阳的决心。
“您朝我发泄了这么多,我只承认一点:的确是我先喜欢上的陆语嘉。”覃然准确捕捉到对面人愤怒中的先见之明,“其他的……如果您觉得都是我的错,那就这么想吧,对不起。”
覃然不解释,毕竟一开始是她先动的心,是她先允许情绪的恣意生长,才有了秦琼口中非正常关系的深情纠缠。
“我已经申请了休学,走之前会同她说清楚的,您不用担心。”
覃然站起来,曲身将一张银行卡摞在手机上径直推过去,“这是您的钱,没有动过,全部还给您。”
秦琼十分诧异,看了眼手机和卡片,小声问道:“你要休学?”
覃然没有回答疑惑,反而轻轻笑了一下,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欠秦琼的了。她迈开脚步,在将要离开女人视线时又停下,转过去,严肃且诚挚:“另外我想提醒您,陆语嘉是单独的个体,不是任谁一味摆布的木偶,今后请您务必尊重她。”
秦琼不知在思索哪一句话呆坐在沙发上。来之前她准备了很多咄咄逼人的话术,就连脾气也是憋了三天,想要在引诱女儿的人跟前撒个痛快。但没想到覃然竟一如既往的爽快利落,坦诚认错、道歉,干脆的休学离开。
秦琼仅凭谩骂一通就将女儿身边的危险清理干净,她求之不得,她希望那女孩说到做到。
这边覃然步履慌乱地赶回学校,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远远望见学校宿舍珊瑚色的外墙,墙内有一片小天地曾属于她和陆语嘉,是她人生第一次万分爱惜的地方。
一路停滞的思绪雪崩般压过来,压迫着她无力蹲坐在路口。她感到自己被剖开一样全然暴露在外,寒气侵体,从内到外通透的凛冽。
现在她将成为背叛者,要亲手丢弃了。
失无所失,得无所得。
专属于覃然无休无止的冬日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