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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阑珊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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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李七,这边这边。”
今日的街市好生热闹。李七忙不迭地跟在后头,喊了几声“慢些”,文羡卿才驻足停下,拉着他一同欣赏街边的杂技。
文羡卿一手捧着云糕,一手拿着好几串吃食,和李七挤在人群外头,对那掷枪悬剑的杂耍连声叫好。李七站在她身旁,连扯了几次袖子,才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什么?”文羡卿问,趁手将手里的果脯塞入了他的口中。
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的李七,嗯嗯啊啊好半天,才吞了下去,拉着她在她耳边吼道:“人太多了,先去酒楼吧。”
费力才将自己完整地挤出人群的文羡卿,望着不住涌来的人群,欣然应下:“听你的。”
春风楼里亦是热闹非常。文羡卿与他报了名号,躲了舞女的裳裙,让过攒动的宾客,听着楼外嘈杂的人声,这才在临街栏杆处,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落了座。
报了菜名,文羡卿擦了一把汗,倚着栏杆看着楼下熙来攘往的人流,或各式她从未见过的把式,在长街中施展十八般武艺。文羡卿在二楼见那杂耍的艺人踩着高跷由同伙撑着,在半空旋了一整圈,登时与李七齐齐拍手大声叫好。
李七亦陪她倚在栏杆上,做同样的姿势替她一一介绍。末了又叹上一句:“只可惜还是那临安楼里菜肴才是最好的。只是这时候招待官僚世家,寻常人靠近不得,你我也只能远远看一眼解解馋了。”
文羡卿不解:“临安楼?”
“正是。”李七指着不远处,几座楼宇相接,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的高楼,“那处就是。临安楼里的厨子是整个京都除了皇宫里最好的,听说还有那柔泽国聘来的厨子。这两日正值洛河圣女举办宴席,宴请四方,将整个临安楼全包揽了去。要不,我也蛮想去尝一尝那里的东西的。”
看李七一副憧憬的模样,文羡卿安慰他:“这时候去跟别人人挤人做什么,你不是说春风楼也有招牌菜吗?”
“对啊。”李七告诉她:“春风楼里的治鳜肉和雪霞羹都是顶有名的。”说话间凑到文羡卿耳边悄悄道:“幸亏祁爷有门路,不然我们别说春风楼了,只怕现在连路边的小摊都挤不进去。”
他挪开身子,用手比了比文羡卿的身子,又比了比自己的。表示两个人这么弱的身板,还没挤进去,就先不行了。
文羡卿撑着脑袋,看他一笔一划地形容,笑着道:“那你还抱怨,不能去那临安楼。”
熟料李七爬在栏杆上,摆弄着才淘来的一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合,嘴里幽幽叹道:“只是觉得可惜嘛。我来这,可是励志要遍尝京都美食的。”
正巧小二撩了帘子,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盘一盘地呈上,嘴上还朗声报着菜名,两人一下被吸引了兴趣,兴冲冲地各执一双筷子,哪还再管什么临安长安。
“嗯嗯嗯。”文羡卿对春风楼的招牌治鳜肉赞叹不已,竖着大拇指表示自己的满足,“今日不亏不亏,你放心,咱们在齐国的日子还长,我定会陪你尝尽写人间美食。”
正嚼着鸡脯的李七,闻言动作慢了下来,困惑不解地问:“你不是要回去吗?”
文羡卿一口羹汤,嘴里顿时不香了,听了他的话,皱起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严肃认真地对他说:“那是对长辈们说的话。我们志在四方,能困守于深宅一隅,成家立业,将大好年华虚度了吗?”
总觉得她这话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半晌又不清楚哪里不对劲的李七,在她的灼灼目光下,热血涌上头,诚恳地附和:“不能!”
“那就对了嘛。”文羡卿坐下,挑了一勺杂烩将嘴里塞得满当当的,含糊不清地问:“我们待会去哪玩。”
这一席话头转得太快,李七有些错怔地歪了歪脑袋,捋了半天才回她:“嗯,人多,我们先沿路随便走走。白天都是些杂耍卖艺的,晚上才热闹呢。那些灯火全出来了,护城河上有画舫,晚上还能去那里放花灯。”
“嗯嗯。”在现代社会秉承死宅传统的文羡卿,自然是乐不可支地随他安排。
临安楼上。
信珩转了几处,才在一道走廊边,寻到了独自饮酒的信璨。
信珩取下他挂在手边的玉瓶,里面秋露白,已被饮得只留下薄薄一层。
“你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自己在这里喝得痛快。” 他也不嫌弃,仰头将剩下一口薄酒一饮而尽。
大半壶酒,信璨喝得微醺,闻言懒懒地挑了一眼,嫌弃地把空瓶勾了过来,倚在窗台上把玩着,不甚在意地对他解释:“那些人要陪他们做什么,我都来了,已经算是够给面子了。”
信珩不置可否,信璨接着说:“你放心,明日姚家宴我有分寸,今天不过是出来露了脸。”
“既如此,你在这次再稍等会,等会就带你回家。”
信璨口中含糊地“嗯”了一声,信珩正要离开,便见他不知从楼外看见了什么,忽得将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探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某处。信珩不解,止住迈出的脚步,也追着他的目光,向外面看了看。
“你你你怎么还不走。”
身边忽然冒出一个脑袋,信璨下了一跳,微起的酒意都被吓醒了,忙退出窗口,将他哥拉了回来。
信珩拖着他的胳膊,继续往窗外看,“你看什么呢?”
见他不依不饶,信璨连忙跳起,架在信珩的脖子上就把他往里拖,“看错了,快,咱们走的太久了,晾着别人不太好。”
信珩见他有意瞒着自己,笑着“嗯”了一声,便随他去了。
“果真?”这市上太吵闹,文羡卿正垫着脚,揽着李七的脖子在临街的走廊下凑近了说这话。正说到祁唯,文羡卿莫名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她旋即扭头,可除了满街市的人,什么异常的情况也没有。
李七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文羡卿摸了一把后颈的鸡皮疙瘩,继续拉着他说话:“没啥,感觉错了吧。你刚说明天圣女举办宴席,祁大哥也去?”
“嗯。”李七眨了眨眼,将她往里面拉了拉,“明天洛河圣女施皇恩,宴请齐商七大家,届时似乎太子并其他皇子也要来。你若是感兴趣,应该可以借族弟的身份进去瞧瞧。”
谁知文羡卿听了,轻嗤一声:“我去那里做什么,太麻烦了。哎走走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你都赢了两盏花灯了。”
西街集市正中央,有人架了高台,但凡能解了灯谜对上红绸下布置的对子,或行诗作令取得名次的,都能得上那么一盏水灯。李七将手中的灯递给她一盏,询问:“给你的,等会我们去河边放灯。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种考验真才实学的事,文羡卿可来不了。可架不住李七一直在一旁鼓励她:“随意些无妨,大家都是玩闹的”。
文羡卿正在思考,见一五岁孩童都攀爬了上去,自己也有些蠢蠢欲动。这时代应当与他们那个世界不同吧,她想,斟酌间,试探性地看着李七,起了个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李七没有任何疑问,反而因她起的一句开头,露出满含期待地神情来。文羡卿得了信心,立刻洒然地,将整首诗都流离地背了下来——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好!”人群中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传出一阵剧烈地喝彩声。台上先生忙呈上一盏荷花形状的水灯,四角坠着叮当作响的铃铛,邀她再来一首。文羡卿这在古代,算得上半个文盲的家伙,可再没脸去窃别人的文章。笑着接过那盏花灯,客气地拒了,拉着李七快步跑开了。
寻了一处岸边,两个人就这么随意地席地而坐。李七钦佩道:“没想到你文采这么好。”
“哪里哪里。”文羡卿含蓄地回答,“随口说的,听听就好。这下,我就有两盏灯了。”
李七将她手里那盏灯抢了过来,文羡卿追着要夺回来,却被李七双手挡住,偏不给她:“你不是有一盏了吗,我可是以为你不会才帮你拿的。”
文羡卿虽也不矮,可终究是个女孩,几番不注意,都没夺下,气恼地去抢他手里的另一盏,“你都给我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李七不愿意,指着她身后那盏水灯,与她笑闹,“你那个比我的好看。”
两个人,就为了一盏灯,差点双双跌倒河道里。最后还是李七快要争不过了,连忙叫喊道:“看,河上已经有人放灯了。”
这一句果然引起了文羡卿的注意力,她仔细瞧那河水上,已影影绰绰,飘了几盏点着暖光的花灯。西天云烧着落日残阳,正与这水上阑珊,呈现出一副灯火缠绵的瑰丽景象。
李七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推了推她,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炭笔和几张纸,递给她:“第一次放花灯,许个愿吧。”
文羡卿接过那张只,支在腿上仔细思考着自己要许什么愿望。只是当第一笔落下时,另一个念头凭空在心底滋生蔓延,说凭空实则勉强,就好似,那点萌动本就生了根,只待一把火,就能将心野燎得寸草不生。
顺着水流,将那盏承载着祈愿的花灯送走。
应该能回去吧。
她想。
察觉她有些低落,李七送走了自己的灯,转头问她:“怎么了?”
其实那点隐匿的心思,文羡卿自己也不是不晓得。她抱着膝,见那荡着铃铛的水灯渐行渐远,有些低落地告诉李七:“在想一个人。”
少年人那点迤逦心思,李七细腻地察觉,他似不经意问:“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吗?
算,也不算吧。
但他在她心里,总归是特殊的。
文羡卿勉勉强强地点头。
李七不解:“分别了还是……”
“不不。”阻止他的进一步遐想,文羡卿斟酌着:“也算不上心上人,说不好。”
熟知李七却直接戳穿了她:“你这幅样子,她定然在你心中是与众不同的。”
“也许吧……”
“喏。”
那盏被李七藏在身后的花灯,猝不及防摆在了文羡卿的眼前。
文羡卿接过,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李七又卷了纸条,放进她手中:“刚才那个愿望应该与她无关吧。再许一个,只有你和她。”
明白了他的意思,文羡卿却没有写字,将那盏空白的花灯,推到载满星河的洛水里。
“我和他,不需要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