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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篇就是强取豪夺 ...


  •   “他还在外面?死了没?”

      宋冰壸斜倚在檀木椅上,纤长的手指端着青玉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名贵的茶叶在温水里静静沉着,一枪一旗碧绿的芽尖透出淡淡的香气。

      “回丞相,还活着。”一旁的侍卫欺霜回道。

      “真能忍啊。”宋冰壸冷讽一声,面上不显,语气里却满是不屑,“让他进来,死在门口,晦气。”

      “是。”欺霜领了命出去,朝立在门外的齐玦玉冷冷地喊道:“进来。”

      雪人动了动,大块大块的雪掉下来。

      齐玦玉在雪地里站了近一个日夜,冻得快失去知觉,双腿都麻木了了,抬步时失了重心,踉踉跄跄地腿一软便一下扑倒在雪地里,又沾了一身的雪。用袖子胡乱抹了两下脸挣扎着爬起来,他勉强才能站稳。露在衣袖外的手指冻得发红,指尖微微透着紫色,抿紧的薄唇也毫无血色。

      他低着头,跟着欺霜进了门。

      不知这显赫的相府大门,朱漆下藏了多少冤魂。

      齐玦玉暗想。

      他本不愿来丞相府。宋冰壸这人阴险狡诈,与师父梁泽二人一为左相一为右相,一主和一主战。政见相左,积怨已深。现如今这奸相费尽好大力气,罗织罪名、诬陷诽谤,才终于让皇帝在昨日的早朝上答应把师父贬去岭南。

      岭南那是什么地方?穷山恶水、民智未开,师父怎么能去那里受罪?再说难保宋冰壸不会像之前几次一样在暗地里下毒手,前车之鉴都血淋淋在那里摆着,尸骨还是当初齐玦玉跟着梁泽一起亲手收的。

      宋冰壸从来都不会对政敌留情,而对幼年丧亲的齐玦玉来说,梁泽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儿子的哪有眼睁睁看着父亲死的道理?

      昨晚师父的同门好友杜承业登门造访,意思是让他来宋冰壸这边假意投诚当内应,然后往外面传情报,方便他们安排下面的刺杀——宋冰壸信息网那般发达,又搭着御史的线,朝中文武百官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不可能不清楚这个时候齐玦玉过来投诚意味着什么,他一定能看透这个计谋,但绝对不会不入坑。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明摆着算计的阳谋,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却偏偏又无法拒绝。

      无论真心假意,都能给他带来很大的好处,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齐玦玉脚步一顿,他已经走到了会客厅的门前。

      推门而进,一股热浪瞬间袭来,只一下便竟然祛了他在外面冰天雪地里站着时所受的寒,衣服上粘的雪这时候都化成水湿漉漉地躺下来。

      滴答,滴答。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响,宋冰壸慵懒地抬了抬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俊秀的脸。

      齐玦玉是清秀的,英姿勃发一身正气。穷尽诗家笔,也写不出他半分风姿。

      宋冰壸只瞥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

      已经快到晚饭点,饿了一天的齐玦玉便看着婢女捧着一碗红枣粥端上来,宋府有的是钱,连婢女穿得都好,端着碗的木盘上还雕着花纹。

      宋冰壸用金玉装饰的银勺在碗里轻轻转圈,他轻轻抿了一口,皱起眉来:“哪来的米?”

      “是陈州的。”欺霜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宋冰壸至今未娶,全府上下没有个女主人,也没有管家,琐碎的事情都是交给他管。

      “陈州?”宋冰壸又挑起一勺粥,晶莹透亮的米粒在光下透着水润的光泽。

      陈州是农业大省,向来进贡的都是些蔬果作物,品质良好。不过宋冰壸习惯了北边燕云的一年一熟的稻米,倒忘了燕云不久前已经被割出去了,眼下皇帝赏下来的只有陈州贡米。

      他一言不发地喝干净了,倒显得一旁准备撤膳的侍女很是多余。她有些尴尬得站在那里,欺霜静静地给了一个眼神,这才反应过来。

      等婢女撤下了碗勺,宋冰壸才像才想起这有个人来一样,终于肯正视齐玦玉一眼,但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要替梁泽求情?”

      “我……”

      对上那双晦暗不明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不能按昨天晚上商议的那样去说。

      他一定会怀疑的。

      齐玦玉斟酌了一下,重新开口道:

      “玦玉本不愿打扰丞相大人,实在是救师心切,才不得不来。”

      “哦?”

      宋冰壸挑了挑眉。

      “那你总归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言下之意,是要他跪下。

      齐玦玉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并无照做的可能。

      不能跪。

      师父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向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他怎么能向宋冰壸下跪?便只好当做没听明白的样子:“望丞相大人看在师父年老体衰的份上,请圣上收回成命。某愿以身代……”

      “你清楚我的意思。”

      宋冰壸打断他。

      齐玦玉依然硬着头皮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见人没有动作,宋冰壸也不着急,他拿起一根细长的金杆去逗笼子里通体碧绿的鸟,这鸟还是前年皇帝赏下来的朝贡,虽说是因为他养烦了不想继续养了,但毕竟是经过皇帝的手,这也算圣宠的一种表现。

      宋冰壸不看齐玦玉,但威压仍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长久的沉默叫人更加不安。

      按这情形,不跪,宋冰壸便不会松口,甚至还可能把人赶出去,昨晚的缜密谋划都成了废话;跪,那就代表着妥协和屈服,不仅仅关乎齐玦玉自己一个人的尊严。

      他内心无比纠结,踌躇了许久,眼看宋冰壸就快要不耐烦,这才弯下身来——却不是下跪,冻得发僵的十指紧扣在地板上,硬撑着在和膝盖之间留下一道空隙。

      宋冰壸视线扫到下面,有些想笑,又觉得好气。他起身缓步走过去,声音很轻,但在极端静谧的室内环境里却清晰可闻。

      他手里还端着刚刚没喝完的茶水,皓腕一转,百两一两的日月高芽就那么哗啦一下全泼在齐玦玉头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水珠。

      “欺霜,送客。”

      齐玦玉一怔。

      他慌忙松了力跪下去,额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力道之大,甚至磕出了裂缝来,鲜血顺着往外淌,汇聚成小小的一湾,茶水也顺着脸颊淌下来,缓慢得发痒。

      他确实是有点小聪明,却也只不过是初出茅庐,若论心计攻防又怎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在宦海沉浮了十余年的人?

      宋冰壸用眼神制止了欺霜的行动,拿起刚刚逗鸟的金杆,抵着齐玦玉的下颚逼迫他抬起头来,后者的眼神有些迷茫,怔怔地看着他,额头上还黏着石板细小的碎屑。
      看见血迹,宋冰壸眉头一皱,感觉不太舒服。

      杆头不轻不重地抽了两下小将军的脸颊,他声音听起来很漫不经心。

      “我可以上疏。”

      “但——”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齐玦玉喉头一紧,他有些恼怒,宋冰壸欺人太甚,可是若就此甩手离开,朝里的清流们绝对保不住师父的命。

      他胃里像吞了虫子一样恶心地翻江倒海,心口被紧握住一般憋屈得窒息,带着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气血上涌冲得他头昏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得不强稳着向眼前的人低头。

      额头再次抵上冰冷的地板,蹭得血迹又晕开成一团。

      “齐玦玉跪求丞相大人放过恩师,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他声音有些发颤,比之前面的话更加嘶哑,喉头的不甘强咽不下去,反而像被噎着一样。

      “哦。”宋冰壸把那金杆往后一扔,正好打在笼子上,那鸟受到惊吓拼命地乱飞,跌跌撞撞却逃不出来。

      “可你没用啊。”

      “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他嘴上说这么说的,心里想得却截然不同。

      齐玦玉这个名字,宋冰壸其实早有耳闻——陆承业说得没错,他确实拒绝不了。

      有名的少年将军,年纪不大,功劳不小。跟随梁泽几次出征,次次大获全胜。精通兵法,论行军打仗,满朝武将里,他当属第一。

      尽管梁泽有意藏锋,但到底也遮不住利剑的光芒。如果不是因为以宋冰壸为首的主和派在朝中势力较大,恐怕如今,齐玦玉早已位居三品以内了吧。

      总而言之,前途不可限量。现在梁泽被贬,主战派群龙无首,余下的人里面声望最大的,除了几个老臣,便是齐玦玉了。

      不过现在齐玦玉还不知道他内心在想的什么,只提心吊胆着计划能不能行得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怎敢不低头。

      “玦玉所有,尽可取之。力所能及,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宋冰壸嗤笑一声。

      真是好心机。

      以为换个说法自己就不会起疑?

      昨夜梁泽党羽的密谋他早接到了消息,所有的过程都被一字不漏被记录下来,一模一样的五份报告现在就在他书桌上摆着。

      看来梁泽没教过齐玦玉怎么撒谎,即便把头埋在地上看不见表情,情绪却外漏得厉害。

      罢了罢了,先陪他们玩玩。

      “抬起头来。”

      齐玦玉抬眸,只能看见眼前有一双鎏金的靴子,他又错开了视线,他不愿看见宋冰壸,他宁可看着地板。

      忽然想起恩师的生死还系在眼前人的手上,又不情愿地转了回来。

      “起来吧。”

      宋冰壸的语气轻飘飘的,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上下打量了齐玦玉几眼,忽然上前一步,捏着他的下颚——少年人还在长身体,倒让对方占据了身高优势。

      反正是自己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

      齐玦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被宋冰壸的另一只手死死拽住衣领,又拉了回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宋冰壸甚至能听到他杂乱无章的呼吸声和快速的心跳——真不会演。

      呼出的气息即便是热的,可对上那双如毒蛇般阴冷的双眸,齐玦玉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寒气直窜到头顶。

      “穷困潦倒、身卑人微。你也就剩下自己本人了。”

      指尖抵在他的喉结上,缓慢地往下移动。分开衣襟的时候,齐玦玉伸手挡住了。

      宋冰壸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令他有些吃不消。上过战场的将军对着杀气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这种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的气息隐藏在浓郁的香气之中,无处不在,几乎渗入了皮肤里。

      他心里打的鼓鼓声震天,咬牙硬撑着没有移动半步。

      “那你留下来吧。”

      “梁泽也可以留下来。”

      言外之意却不言而喻,齐玦玉死死盯着宋冰壸的脸,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算成功了吗?

      齐玦玉有些不太确定,结果是差不多的,只是这过程………

      思来想去没什么结果,他最终还是艰难得点了点头。

      宋冰壸松开了手:“管家,带小将军去清洗一下吧。”

      齐玦玉沐浴完出来的时候,宋冰壸正捧着一本书倚在床榻上看。脱了官服,拆了发髻,如墨青丝披下来,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没了白天咄咄逼人的盛气,更突出他的好颜色。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可怜这一副好皮囊,却包裹着一颗肮脏罪恶的心。

      宋冰壸似乎没注意到齐玦玉的到来,他全神贯注地翻着书籍,把人晾在一边。他不发话,齐玦玉也不能动。屋子里没有侍女,自然没人去提醒他。就这么干巴巴地等了半个时辰,等得齐玦玉的头发都快干了,宋冰壸才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磨墨。

      齐玦玉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他巴不得宋冰壸磨一晚上的墨。外面虽然冰天雪地,丞相府里却水热香暖,等了这么长时间,他竟一点不觉得冷。

      “过来。”

      冷淡的声音传来,齐玦玉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叹里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走向它的主人。宋冰壸虽然瘦削,但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把拽过齐玦玉按在紫檀木的书桌上,“啪”的一声似乎对丞相府里的东西质量很有信心。齐玦玉猝不及防地被甩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挣脱。松垮垮的睡衣也落到地上,宋冰壸贴到他身上的肌肤居然是冷的。

      “别动。”依然是那个冷淡的声音。

      宋冰壸提笔蘸满了墨,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在安静下来的齐玦玉背上写了两个字——复北。

      那是梁泽给他取的字,意味着“收复北疆”。

      齐玦玉脸色有点难看,虽然他的任务是接近宋冰壸,但是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吧?

      宋冰壸松开手,抬眼对上立马挣脱禁锢站起来的齐玦玉的视线,似笑非笑。

      从这个梁泽最得意的徒弟开始,他要一点一点瓦解梁泽在朝中的势力,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杀。

      将计就计,对面用阳谋,他就用阴谋。

      天底下只能有一个丞相,朝中只能有一种声音。

      大靖只能有一个呼风唤雨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篇就是强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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