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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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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走后,项御寇和烈毅也向皇帝告退。
禺疆道:“马上就要上朝,朕也睡不着。你们留下来,陪朕说说话。”
项御寇笑道:“皇上果真是想同我们说话吗?”
烈毅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道:“不然呢?已经这么晚了,谢宫正早睡下了。就算想同她说话,也只能等到早朝过后。”
禺疆抓起一根御笔朝烈毅掷去,笑骂道:“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以后娶了那位卢家小姐,你才知道厉害。”
烈毅撇撇嘴,道:“这都是我们家老头子在那瞎操心。我早说过,我这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也只娶一个女人。要是找不到她,我就学项大人,一辈子不娶妻,落个清净自在。”
禺疆笑道:“你当御寇是想学就能学到的?他不娶妻,大家只会赞叹他清刚高洁;你不娶妻,人家就会怀疑你有毛病。”
烈毅气得脸都歪了。
项御寇笑道:“皇上太抬举臣了。臣只是未遇到真正心仪的人,若糊里糊涂娶一个,又不好好待她,未免对不起人家。”
禺疆听到“好好待她”这几个字,忽然触动心事,轻轻叹了口气。
项御寇问道:“皇上为何叹气?”
烈毅把腿翘上几案,笑道:“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口气啊,分明是某人发现自己冤枉了好人,后悔呗。”
禺疆皱眉不语。
项御寇正色道:“那主谋手法高妙,加上皇上用情太深,才会一时不察,误会了谢宫正。情之一字,最由不得自己,怨匿嫌隙,亦由此而生。好在谢宫正知书达理,必然能够体谅皇上的苦衷。”
禺疆脸色这才好转。
项御寇又道:“只是谢宫正此次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又关系女儿家的名节,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还需为她想个周全之法才是。”
看到向来不服输的皇帝不断点头,烈毅扶着下巴,愤愤不平地想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好事全让项御寇占尽了。
开阳离开携芳殿的时候,芳琴非常衷心地说:“想不到姑娘还有今日。恭喜姑娘重新得宠。”
深深体会过凄凉情味的开阳打心眼里厌恶这句话。
因为她对爱情一直怀着纯真的心态,所以尤其不能原谅皇帝的自私和冷酷。
她只感激一个人。
在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心中满是忧伤、悲苦、自怨自艾,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只有项御寇对她伸出了援手。
托姐姐的福,能得到项御寇的照顾,她觉得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如果不是项御寇让林翰悄悄来看她,她早就病死了。
至于掳走银姑姑的独子、叶儿和玉露的发疯,单看两桩事时间上安排得那么恰当,就知道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经过这次的事情,开阳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会爱上他。
自从遇到北人无择后,很多人都对她很好。可是唯独项御寇,从来不待她说话,就会很妥帖地为她着想,且从不暗示他给了她多大的帮助。
她和姐姐自幼寄人篱下,饱尝人间冷暖,因此谁真心对自己好,谁是真正高贵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北人无择和皇帝表达喜爱的方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恩。有一点大概连他们自己也没有认识到——那就是,所有人,包括他们爱的人,都像一个玩具,高兴时视若珍宝,不高兴时便随手撂下,弃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意思。
芳琴打断她的沉思,道:“姑娘,皇上亲自来接您了。”
禺疆进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琥珀。开阳看着那明黄的身影,眼眶里像是被谁塞了把沙子,涩得发痛。
禺疆见她满脸憔悴,一双眼睛也不复昔日神采,悔恨、自责、怜惜、爱恋全部涌上心头,不由自主走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刹那间,开阳也不知道怎的,见他手伸过来,心里还没想清楚,身子便往左一偏,登时避开了他的手。
琥珀和芳琴吓出来一身冷汗。
禺疆手掌悬在半空,一时不知该是怒是笑,道:“朕亲自来接你,你还待怎样?”他突然想起项御寇的话,又顾念她受了大委屈,因此斟酌片刻,又搂过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软话。
这样的话,他之前从未说过,之后也不可能再说。
但是他不了解开阳。
皇帝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若是往日,她听了会脸红心跳,心花怒放;可是今日,她脸上在笑,心里却在滴泪。
是,说了对不起,那又怎么样?
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对不起,我差点置你于死地。
她身份虽卑微,却也是爹生娘养的。一百个一千个对不起,也弥补不了她遭人遗弃、辗转于鬼门关时的凄恻伤痛。
妾是丝萝,君非乔木。
没奈何。
后来琥珀知道了她的心思,劝道:“姑娘要是不想留在这里,不如回家去,图个清净。”
开阳微笑不语。
皇帝要是肯让她走,那就不是皇帝了。
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留在这弱肉强食的宫城里。要想活下去,除了打赢跟太后的战争外别无选择。
目前她手上最大的王牌,就是皇帝确实是爱她的。
虽然是极自私极跋扈的爱,但待她总归与其他人不同。
她是三月二十日随皇帝回岱舆宫的,二十六日,皇帝就带着她去了南苑。
他们走了没几天,穆王北人文炤进宫来见太后。寒暄几句后,脸上忽然现出愤恨之色,道:“京城的匪类越来越猖獗了,连朝廷命官也敢掳掠。邴吉安虽然大逆不道,可他负责京城治安时,却也没有这么乱。烈毅到底年纪轻,难以担当负责京城治安的重任……”
宝珠捧着一杯香茗过来,微笑道:“王爷请用茶。”
穆王眼中乍然映进一张灿若春花的面孔,一时欲令智昏,趁接茶的时候,重重在她手上捏了一把。
太后见他如此放肆无礼,心中大为不快,淡淡道:“是吗?哀家孤陋寡闻得很,也不知外面出什么事了,你见多识广,跟我说说吧。”
穆王本以为太后会站在自己这边,却没料到她是这个态度,愣了一愣,道:“儿子听闻银姑姑的大公子、校书郎何士温被人虏去了,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儿子一时义愤,派人去查探了一番,您可知道案犯是谁?”
太后轻轻吹着盅子里的茶叶,既不看他,也不答腔。
穆王有些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虽然只有些蛛丝马迹,但是儿子基本上可以断定,那是朱雀的人干的。”
太后一惊,脑子里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脸上却不动半点声色,只似笑非笑地望着穆王,道:“你消息倒灵通,难怪别人都说,一众宗室王公,就数你威望最高,不仅礼贤下士,还善于体察民间疾苦,连皇帝也比不上你。”
穆王吓了一跳,连忙道:“儿子怎敢同皇上比,母后这么说,可不折杀儿子了。儿子只是关心银姑姑,才去调查此事。”
银姑躬身道:“多谢王爷费心。犬子前日已经安然回家。”
太后补了一句:“不仅如此,手脚都好端端地在身上。”
银姑听她拿儿子的生死大事来嘲讽自己,虽然主仆多年,情谊深厚,仍不免生出几分恼恨。
穆王的探子尚未打探到这个消息,意外之余不禁有些讪讪的。见太后也是不冷不热的,只好打起精神说了一会闲话,着实无趣,便回府去了。
第二天一早,太后借口给皇帝传口谕,命项怀义、令狐宣等一干老臣子进宫,细细问了许多话。随后一整天,只是闭目沉思。直到晚上临睡时,她才开口问银姑:“谢开阳在朝中认识何人?”
银姑正在斟茶,闻言一怔,答道:“除了晋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人。”
“不,那人行事绝非晋王府的风格。而且穆王虽然心胸狭隘,却也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他说是朱雀,总归有些原因。”
银姑又仔细想了一会,道:“她似乎与烈毅也是相识,可您也知道,那孩子绝不可能是朱雀。”
“你忘了一个人。”太后凝视着不断跳动的烛火,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她还认识项御寇。”
银姑大吃一惊,“您说项大人是朱雀?”
“不然那天晚上怎么那么巧,他刚好也在宫里。”太后这次是真的觉得烦恼了,双手覆在眼睛上,半天才拿下来,恨恨道:“我竟然糊涂了这么多年!日日与他相见,却没瞧出他的真面目来。”
银姑疑惑道:“就算项大人是朱雀,他又为何帮谢开阳?”
太后并不知谢玉衡为朱雀而死一事,沉吟片刻,道:“大概是看在晋王的面子上吧。晋王年底就会回京,以他偏激的性子,如果发现谢开阳死了,必然会与皇帝反目成仇。朱雀奉先帝遗命辅佐皇帝,若是让他弄得宗室失和,影响了社稷,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先皇。”
“原来是这个缘故。”银姑瞧太后面色阴沉,有心激她一激,便道:“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就不好把谢开阳怎么样了。”
太后哼了一声,然后很恼火地发现,在这个世界上,由不得自己的事情又多了一桩。银姑这么快就报了刚才的仇,心中大是得意,对开阳的怨恨也不像之前那样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