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13、十三

　　随后几天，开阳十分忙碌，不仅要学习宫中的基本规矩和礼仪，还回了一趟天和坊，叮嘱采薇好好照顾金爷爷和金婆婆，这才回到王府。
　　那已经是初五了。
　　晚上，两人站在剑亭的窗口看了会儿月亮。
　　深黄色的月亮，细细的一条，浮在树梢上。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如果觉得太后不好相处，你就说身子不好，想回家休息几天。只要有我在，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北人无择看住她，很温和地说：“你放心，我永远是你大哥，永远照顾你。”
　　开阳微笑道：“多谢大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一向温柔，这句话却说得异常坚强。
　　北人无择凝视她的时间比以往长许多，但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宝鼎内甜香细细，催人欲眠。
　　月亮渐渐沉到树后，四周是一片柔和的蓝色，花树间的夜雾象云烟一般细微。
　　“很晚了，去睡吧。”北人无择帮她系上斗篷，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多带几个人，小心把姑娘送回去。”
　　开阳微微颔首，走到二楼时，一阵微风忽然从西边轻轻吹来，不知谁家还在宴客，风中有隐约的乐声。顺着风的方向看去，池西楼的某扇窗户还开着，温馨的烛光照射出来，像一只金色的眼睛。
　　巨大的北斗七星勺柄正指向这只眼睛。
　　“如果在夜半时观看北斗星，就应该依据玉衡所指的方位。”开阳默然半响，对身后的丫鬟笑道：“你看，现在玉衡星已经转到亥的方位，这个位置又叫做孟冬。”
　　那丫鬟知道开阳十分和气，便也笑道：“奴婢没读书，不懂这些，只听老人说过一句‘银河掉角，要穿棉袄’。天气冷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早宫里就来人接了。”
　　“不懂有什么要紧，我说给你听就是了。玉衡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五颗星，开阳是第六颗星，最后一颗星叫招摇。如果在黄昏的时候看北斗，就以招摇星所指的方位为依据。”开阳微微一笑，语气转为悲凉，“说来也奇怪，同样在斗柄上，偏偏第六颗星没什么用处，所以总被人漏掉了。”
　　那丫鬟这才听出她的意思，吓了一跳，偷眼朝楼梯口看去，上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不敢再接话，只在一边陪笑。
　　北人无择站在三楼的窗边，静静看着远处的树影和满天的星斗。过了一会，他听见那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不可闻。
　　第二天早上，一辆马车接走了她。
　　开阳进宫了才知道，皇帝封她为宫正，确实没有怠慢她。
　　宫正是正五品官职，属有司正、典正，只有皇帝、太后和皇后的宫里才有这种职位。不仅负责掌管主子的衣食、金银币帛以及器用百物，而且掌管宫中戒令纠禁。凡宫人供职有错误犯禁时，小事可即决罚，大事则须奏报请示。
　　岱舆宫的宫正是顾如海，他在宫里伺候了三十余年，才坐上这个位置。而且皇帝恼怒卫王，只封了他一个副职，实际上是正六品。
　　大兴宫的宫正是银姑，她是太后的陪嫁丫头，自幼陪伴太后，感情非同寻常。由于皇帝五月才立后，后宫仍由太后掌管，皇后的含元宫还没有设宫正，与其他几位后妃一样，一切事宜听从银姑的安排。
　　如此一来，开阳的身份就十分微妙。
　　寿宴结束后，不到一天的时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位令晋王向京畿卫戍统帅怒掷飞刀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一时间，朝野上下，包括后宫，都在猜测她是如何打动了晋王，皇帝和太后又为何破例封她为宫正。
　　面对各种目光，当事人比他们想象的镇定得多。
　　开阳谨记着北人无择的叮嘱，多观察，少说话，做事前先请示银姑，对各宫的奴才一视同仁。遇到前来请安的嫔妃，态度不卑不亢，进退合宜。几次会面后，就连皇后也对她十分客气。
　　太后暗自讶异，终于拿定了主意。
　　这天早上，开阳依据惯例，先与负责大兴宫宫内事务的中少府、主管宫外事务的大长秋、主管车马舆服的中太仆一起，清点当值的宫女太监人数，检查太后的衣帽舆服，确定无恙后，又带着宝珠，去御膳房敦促太后的朝食。
　　宫中的饮食习惯是一日两餐，第一餐叫朝食，时间为卯时二刻。第二餐叫飧食，一般是申时吃。按照规矩，朝食必须在卯时一刻送到大兴宫的暖阁，既不能早，也不能晚。
　　两人看着小太监把五盒缕金香药和五盒绣花高饤果垒以及牛乳酪、酒醋肉、肉瓜齑、润鸡、润兔、肉丝糕、丰糖糕、乳糕分别装上桌子抬走，在廊下休息了一会，这才撑着伞离去。
　　半路上，宝珠忽然抿嘴笑道：“姑娘今天好忙，头发都乱了。”
　　开阳伸手一摸，鬓边的一根玉钗几乎快掉下来，不由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吗，您只陪她说说话就行了，哪儿真要您这么操劳……”宝珠端详她好一会，微笑道：“这下好了，谁都知道您是个妥当人儿。昨天皇后娘娘身边的荣姑姑还来说，想要娘娘割爱，让您到含元宫去。”
　　开阳一怔，“娘娘怎么说？”
　　“娘娘倒没说什么，荣姑姑自己不自在，坐了一会就走了。我只听银姑姑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偏偏喜欢惹人生气。”
　　两人走到堤岸边，柔软的雪花似无数花瓣，在天地间无声无息地飞扬。风似有若无，从旁边翠馨园的梅林吹来，香气微微，就像有个人轻轻地挥着扇子，旋即又荡漾开去。
　　宝珠见她本来把钗子插上了，不知怎地又拔了下来，知道她有心事，便笑道：“银姑姑正伺候着，要不你先回屋里躺一阵子，我让人把菜送到你房里去，到飧食那会再过来也不迟。”
　　开阳重新插好钗子，笑道：“银姑姑等会要去天坛安排冬至皇上祭天的事宜，我们快回去，她也好早些走。”
　　西甬道站着六个宫女，有一个叫小青的，跟宝珠十分要好，见她们来了，连忙迎上前，悄声道：“鞠公公在里面，不知说了些什么，您二位不如先去吃饭……”话还没说完，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怒喝：“顾如海是个什么东西，少了他，岱舆宫要塌了不成？”
　　开阳来了这些天，从未见太后发脾气，不由吓了一跳。
　　“怎么了？”宝珠不敢出声，只是打手势比划着。
　　小青示意她们往前走几步，轻声道：“顾公公昨晚死了……”她还待再说，宝珠已经捂住她的嘴，用眼神询问开阳是走是留。
　　开阳听接吴说过，顾如海是卫王的人。她又不笨，立即明白了卫王为何要花老板把她骗进王府。想到这中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稍一迟疑，朝外面呶了呶嘴。
　　二人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珠帘一阵轻响，银姑在身后说：“咦，那不是开阳和宝珠？”
　　开阳感觉宝珠的手一紧，顿了一顿，回头笑道：“刚刚来的路上，看见翠馨园的梅花开得正好，见时间还早，准备去折几枝孝敬娘娘。姑姑如果要出宫，我们还能顺一段路。”
　　银姑揉着太阳穴，叹道：“火已经烧到眉毛了，哪还管得了梅花，快随我进来。”
　　开阳和宝珠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惊疑。进了暖阁后，只见鞠蒯垂手站在东角，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额头上全是汗。
　　太后冷着脸坐在炕上，见开阳来了，才露出一丝笑容，“上次你说把鹤筋花露加到牛乳中，然后放在瓦罐里蒸着吃，这法子真不错，今天的乳酪强多了。”
　　银姑把开阳拉到炕前，笑道：“瞧瞧，连您也称赞她。我就说了，这孩子不仅乖巧懂事，记性也好，咱们这里八十多号人，她记得分毫不差。让她去接顾如海的手，不比我合适得多？”
　　开阳心里打了个突，抬眼看去，见太后正上下打量自己，连忙垂下眼睛。
　　“我是让她来陪我说话的，你们倒好，看着她老实，什么事都推给她。无择去隆阳山视察军务，有段日子才能回来。他要知道我让他妹子这么辛苦，难免会心疼。”太后略一沉吟，“还是你去吧，等会让宝珠替你去天坛。”
　　“我去了，谁来服侍您？”银姑轻轻推开阳一把，“您还没问开阳，怎么知道她怕辛苦？”
　　话说到这里，每个人的意思都很明白了。
　　开阳想起北人无择隐晦提及的太后的行事手段，背上的凉意越来越重。犹豫片刻，她吸一口气，抬头微笑道：“娘娘放心，这阵子我跟着银姑姑，也学了不少东西。再说还有鞠公公，有什么不懂的，我就问他。”
　　太后还在犹豫，“可是岱舆宫事情繁杂，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开阳保持着笑容，“我见过岱舆宫的中太仆和大长秋，都是很能干的，我不过在一旁看着点，哪里累得着。”
　　太后命她走近几步，拉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做事稳当，我自然是放心的。也罢，你先辛苦一段时间，我会尽快找到人替你的。”说着，褪下腕上的一串佛珠，“听银姑说，你晚上睡不大安稳，这串佛珠能安神，你戴在身上，总比没有强。”
　　开阳见那佛珠色黄如金，且颗颗浑圆，握在手上，暖气温然袭人，知道是极贵重的物品，连忙伏地谢恩。
　　那一边，宝珠则带着几个宫女，把她的东西送到岱舆宫，又将一个不常用的偏殿收拾出来，做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