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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阁楼 ...

  •   出了宸宁门,介渊朝着文华殿的方向走去,而司天监正是在文华殿的后面,深藏在这皇城内的碧瓦殿阁之中。

      途经国子监,正逢太学生早课,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大多都三五成群讨论些早晨学正们刚教授的文章,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看到介渊,高声喊了一声“小文圣”。

      这喊声如同一颗大石子掷入静水般荡起波澜,周围的学生听到后都将目光从手持的书籍上挪了过来。近两年来国子监的开学礼都由介渊这个光寒殿大学士担任监科,因此学生们都认得他,又因他从小跟随当代文圣人曾璀学习,所以国朝文坛都敬称他一声小文圣。

      “见过小文圣。”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揖,异口同声地说道。

      介渊点了点头,也朝着太学生们回了一个揖,但他这次来的目的并非是国子监,所以没有停留,而是接着往前走。

      又接连跨过了三道大门后,司礼监高耸入云的楼阁终于变得近在眼前。

      方才在路上时他想了一路,到了司礼监的藏书阁后应当从哪一册哪一卷开始查阅起,只是走到跟前时,却有些束手束脚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借着门孔的缝去往里探视,整个监内没有一位守卫,只有一个人在院子里,白发如雪,盯着一盘棋在枯坐。

      是小师父,司天监监正嬴念。介渊曾经跟他修习星象地舆。

      他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从后面偷摸进去,就不打扰小师父推衍棋局了。

      只是刚挪开一步,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嬴念毫无温度地声音:

      “进来吧。”

      介渊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嬴念头也没抬,认真地盯着眼前的棋盘,问道:“介阁老这次来司天监,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么?”

      介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要去一趟藏书阁。”

      嬴念似乎并不意外,从棋瓮中捻出一字,放在棋盘上:“司天监的藏书阁是皇家禁地,非有诏令而不得入。”

      他抬起头来看向介渊,狭长的眸子活像一根冰刺,介渊只是被看着就感觉到浑身发冷,像是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跳进冰窟一般。

      “承平十四年七月廿五......一千九百七十七天。你已经一千九百七十七天没有到司天监来了。”嬴念笑了,只是神情让人看不出有半点笑意,他站起身来,食指在棋桌上轻敲,双袖自然迎风鼓起,落了满身的灰尘倏然震落。

      “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回来的倒是个阁老。”嬴念叹了口气,问:“当年我让你练习的三千遍占星,时至今日,你做完了么?”

      介渊心如止水,垂眸说道:“一天两遍,四百七十七天前就已经做完了。”

      “最近可有发现异样?”嬴念侧目而视,一只手撑在棋桌上,看上去有些羸弱,可他方才运气掸去身上微尘的手段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北方玄武七宿明灭不定,南方朱雀七宿乍明而黯。国朝崇水德,前朝为火德,兴许是又有人假借前朝李氏的名义作乱了,天下已经安定了近三十年,他们难成气候。”介渊答道。

      嬴念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介渊占出的结果与他的几乎无异。

      “去吧,没有人知道你来过。”嬴念挥了挥袖袍,又坐在了石椅上,低头接着去推衍眼前这盘上古棋局。

      “嗯?还有谁会来么?”介渊蹙了蹙眉头,有些不解,司天监常年门庭冷清。

      “陛下近些日子常来司天监,一呆就是一天。”嬴念说。

      介渊颔首朝着嬴念作了个缉,没有再追问什么,径直进了司天监的阁楼。

      司天监的阁楼总共有七层,只有一二层为公处,其余层数皆用来存放历朝历代的史册卷集,其数目之多,数不胜数,眼花缭乱。

      刚登上三层,介渊就闻到了一股子陈年墨香,越往里走这股味道越发清淡,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厚重。

      两旁的书架高达五六米,摆满了记载各类事宜的卷册,介渊纤长的手指挨个略过它们,眼神则停留在刻在架子上的年号来估摸着日期。

      “南京茶会无头女子案...隆泰二年?”介渊按照名字念了出来。

      剩下的他没有再看,而是直接上了四层。

      隆泰是前朝末帝李素却的年号,显然他要找的东宫案是不可能放在这一层了。

      四层的格局与三层有所不同,摆放的卷册也更为繁多。方才在三层尚且还能在书架之间隔出一个有两人宽的空间方便过往,到了这里就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过道了,连介渊这种身材比较娇小的都只能勉强通过,要是换了那些身材魁梧的玄甲卫来,怕是只能被拦在外面干瞪眼。

      介渊依旧重复着在第三层的操作,挨个架子查看着年号和内容,很快他便查阅完了第一个书架的内容,要转过去看它的背面。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子不安稳的感觉。他撇了一眼四周里暗处的角落,十分寂静,没有任何活物。

      介渊悄声靠近了角落,亲手摸过那里的墙壁后,确实没有其他人在,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没一会,第四层的卷册也全部阅毕,他上了五层。这一层相较之前两个楼层极为空旷,除了两旁摆有少许卷册外,基本没有什么内设,只是在朝东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

      那画像中是一位女子,穿着荆钗布裙,笑容恬淡,尽管他嘴角上扬,却难掩眉眼疏离之意,与其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似笑非笑。

      介渊有些疑惑,在这种皇城禁地,怎么会有一名民间女子的画像?

      他伸手去触碰画的表面,倏然红光自画上浮现,又很快消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介渊震地浑身发寒,紧接着,三根利箭已经贴着耳根子飞了过去,直直地插在了侧面的墙壁上,一转身,数不清是多少根利箭,已经飞到了身前。

      他本能地闭上了眼,身体还没凉,心已经凉了一截。

      忽然,介渊只觉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已经被人紧紧抱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被万箭穿心,而是站在了司天监的阁楼顶上。

      他大口喘着气,不可思议地仰视着整个皇城,八百宫殿尽收眼底。

      “啊,疼。”介渊使劲地掐了自己的脸一下,这不是幻觉。

      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去,警惕地扫视着面前那人。

      “你是谁?”介渊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那人身穿一身黑色常服,背着一个白色的包囊,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把长剑,此刻正蹲在藏书阁七楼向外凸起的支窗顶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面容俊秀,看上去年纪不大,就是自小跟随父王见惯了风流雅士的介渊见了,也要由衷赞叹一声山清水秀,一双眉眼真如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我刚刚才救了你诶......”那人轻笑着。

      “在四楼的,也是你吗?”介渊依旧警惕地打量着他,虽然看模样确实不像什么坏人,但是身着这副打扮潜入皇城,只能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漠然望向远方的宸宁宫,微微蹙起了眉头。

      “常朝...女子也可以做官么?”他突然出声问道。

      介渊怔了怔,摇了摇头,轻声说:“不可以的。”

      “那你?”他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捉摸不定的揶揄笑意,看向介渊。

      介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人却不以为然地挪开了视线,继而抛向越方,他鬓角有几束发丝因为没有扎稳的缘故,从斗笠中搭下,被这腊月的寒风吹地凌乱。

      “李池鱼。”那人低下头来,索性摘下了斗笠,

      “嗯?”

      “我叫李池鱼。”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的声音更为清晰。

      李池鱼...好怪的名字。介渊在心里想道,他没法说出声来,眼神有意无意地搭在了对方腰间的那把长剑上。只凭这个他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莫非是武道大宗师么?介渊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模样。

      当朝的武道大宗师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每一位都是能够轻易撼动山岳的恐怖角色,离这里不远处的五城兵马司玄甲卫大帅苏宴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竟然没有发觉这位不速之客,按说以武道大宗师的洞察力,应该早在此人进寰京的那一刻起,就被牢牢盯死了的。

      “我...”

      “我认得你,介阁老。从你的衣服再看不出来,莫不是要教天下人耻笑我蠢笨。”

      介渊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池鱼打断了,他笑着说:“十九岁就进了内阁,还是以文职入主光寒阁大学士,如此殊荣,前所未有啊,就算是李某远在江湖,也略有耳闻。”

      介渊静静地看着他。

      “你家里人没告诉过你,要等别人把话说完吗?这是礼貌。”他平静地说道。

      李池鱼有些讶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介渊瞥了他一眼,继而问道:“你是武道大宗师?”

      李池鱼露出灿烂笑容,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摇头道:“李某武艺拙劣,从小就不爱舞枪弄棒,只在轻功一途上略有心得。”

      他说这话时神态认真,加上容貌年轻,不似是在说笑。毕竟如果真出了这么一位如此年轻的武道大宗师,怕是整个江湖的格局都要发生改变,连带着也会引出无数的因果变数。

      江湖本来就是民间最为晦暗地一摊浑水,历代帝王都将其视为禁脔,不容武夫恃力放肆,只是朝廷大多碍于脸面,不肯亲身入局,以免惹得一身腥气儿,不好打理,往往都是暗中扶植势力,假借他人之手来制衡整个江湖。

      但大常朝不一样,自太.祖白纸黑字在国法上定下“文官制约武将”的铁律后,朝廷便逐渐开始掌控江湖,想要将其当作皇家的笼中雀,当今圣上即位后,更是在原先的六部五监外增设“拱卫司”,组成了常说的六部五监一司。而这拱卫司的职责说大不大,没有涉及天下大事,说小不小,在江湖里穿插眼线、渗透势力,形成了一张大大的蛛网,牢牢地看死着其中的所有人,一旦有什么案件涉及江湖,京都拱卫司可以立刻全权负责,先斩后奏。

      “擅闯皇城,不怕拱卫司的人么?”介渊见他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好不自在。

      “怕,怕死了。”李池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顺便将脑袋探出楼顶,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将斗笠重新戴上,朝着介渊咧嘴一笑。骤然间刮起了大风,风石乱转,介渊被迫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已经身处藏书阁的三层,李池鱼则已经没了人影。

      介渊正犹豫着要不要通知拱卫司和玄甲军的人,转念想起方才在五层时,那人的舍命相救。看样子并非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的话,怎么着也该是趁着今晚年宴,半夜三更,待到所有侍卫都喝得酩酊大醉,再伺机潜入。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再抬起眼时,眉眼舒展开来,显得疏离淡然。身为朝廷官员,见到有不速之客擅闯皇城,没有装聋作哑的道理。

      介渊出了司天监的阁楼,没有走正门,而是选择了离拱卫司更近的偏门。

      此刻宫道上的积雪已经被内侍们打扫干净,堆积在一旁。

      他刚过了崇楼门,直直地撞上了一队巡城兵马,为首那人是一位高大武官,气度不凡,身披重甲,腰间佩着一把阔刀,还未出鞘,就萦绕着一股子血腥气儿,满身肃杀。

      “末将陈留行,见过寒君。”武官翻身下马朝着介渊行礼说道。朝中武将素来敬重介渊,又因任职光寒阁大学士的缘故,都称他一声寒君,这称呼越传越广,大家也越叫越顺口,后来就连三岁稚童哼唱的民谣里都能不时听到这两个字。

      “陈将军,你们这是要往哪去?”介渊瞥了一眼这些兵马,清一色的玄铁重甲。是玄甲卫。

      “是拱卫司的人传来的消息,说是乱党勾结江湖势力,已经潜入了京城。今天夜里就是年宴,慕阁老唯恐出了差错,惊了圣驾,就教我亲自带人来换防。”陈留行沉声说道,他口中的慕阁老就是定安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慕溪平。

      “寒君今日没有乘轿,这一路走来可曾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他想起在司天监遇到的那个少年,却突然脑袋发热,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陈留行重新上马,与介渊道了别,领着人马朝着宸宁宫的方向行进。

      跟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位兵卒突然回头,朝着介渊做了一个鬼脸。

      是李池鱼?!

      此刻他正穿着玄甲卫的装束,混在队伍里。

      “诶你怎么...”介渊瞪大了眼睛,玄甲卫的队伍已经走远,他隔着这道崇楼门,痴痴地望去。

      “怎么做到的...”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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