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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流年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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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林瑜晏坐在院子里晾晒自己湿迹未干的头发。
悠悠闲闲。
高伯乾正在院子另一边开工。他打算在这块地上再为上一个圈,养两只鸡鸭猪仔。
阳光挥洒山林间,鸟儿一声长鸣,耳边混淆这风声和琴声。
高伯乾直起酸疼的腰身手心握成拳头轻轻的垂着脊背。院落里的林瑜晏坐在案前,卖力认真的拨弄琴弦。可无论怎么弹,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听起来就像一个初学者。
忽然想起来,高伯乾冲着林瑜晏喊道:“赶明儿我将琴拿到城里修缮一下。岳山和一根弦坏了。”
林瑜晏摇摇头,没去看高伯乾,而是盯着琴仔仔细细抚摸着。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一直喜爱的那首《绮窗遗梦》,嘴上呜呜啊啊哼吟起来:“呜呜呜啊啦哒,呜呜啊啊啊啦……”
哼不出成群的曲调和熟悉的文字,林瑜晏的声音僵硬而干涩的穿梭在风林间。高伯乾听着耳边嘴上跟着附和着他哼唱起来:“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则无故乡,郁郁累累满心。欲归家已无人,欲渡河则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窗外明月当空,月旁却无星伴。乌云尚有雨兮,生死却无所依……”
“啊啊啊啊哈啊,啦啦啦啊啊啦……”林瑜晏转首看着高伯乾,冲他会心的相顾一笑。指尖铮铮铛铛拨弄着琴弦。
“黯黯梦云又惊断,觉来小园无人踪。陋室风来暗香满,时见疏星度河汉。夜已三更人未寝,流年忽转少年时……”
弹琴之人似乎很满意高伯乾与他的对唱,微笑着点头。
时光好像真的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刘承还活着,正值青年。他二人聚茗馆里形影不离,情愫绵绵,双双交好。
美好时光,谁都以为一转眼就是一辈子。山间风吹百里,吹破晓天明,吹黄昏临近。
古旧院落成群成阵像一片片叶影在地上越发黑暗,老态龙钟的树颠上来回盘旋的归鸟终飞入巢,此呼彼和,依旧噪不休。
日落之际,天空一片深红云霭,映照在溪水里,把它染成蔷薇血色。
暮色自远山外暗暗袭来,山色一刻儿深赭,一刻儿淡青转换着颜色。傍晚的风光幽静里带着些许凄冷,山间的春天依旧寒气逼人。那种说不出的凄冷,使夕照下的拉长的人影格外韵味深长。
黛黑色山峦像猛兽的大口,不知不觉将落日吞食。
雾水沾染了萎靡的花草,风骤停!四周异常宁静。
夜色好像悬浮浊流中的泥沙,在夕阳完全消失那一瞬静止,沉淀。
山林夜雾来袭,浓浓重重,铺天盖地,像要独霸天下。
家奴催促高伯乾带着林瑜晏进屋子。自己把东西整理一下,便匆匆去灶房做几碗清淡的去了。
油灯不安的闪烁。
林瑜晏抱着瑶琴光着脚站在地上盯着高伯乾,高伯乾立在门口不敢进入,总觉得林瑜晏有什么坏主意。否则鲜少这样盯着自己。
果不其然,林瑜晏将琴放在屋中的案上,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案子一角划拉着。
高伯乾好奇的凑近他,嘴上念叨着林瑜晏写下的字:“绮窗遗梦……”
“你是让我给你唱这个曲儿?”高伯乾挤眉弄眼,林瑜晏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辉,拼命点头,从而又写着:“明备些祭奠之物。”
“祭奠?祭奠什么?”粗眉不欢,高伯乾颇为忧心,生怕他提起刘承来。
林瑜晏用衣袖擦干桌面,再写:哈萨咔!
高伯乾不明白这一串奇怪的字是什么意思,林瑜晏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在后面接着写道:月氏人。
“是那个……”恍然大悟,高伯乾差异的问道:“你是说……那个月氏奴隶?被你买回去的那个?这是他的名字?”
嗯嗯嗯,林瑜晏在心里重复着,不断拼命点头。
“他还在襄平县?”还真是被吓了一大跳高伯乾觉得。然而,林瑜晏却愣了些许眼神黯淡几分,摇着头,写着:他殁了。
看着案上深色的茶水书写出的字,高伯乾念了好几遍,才敢确定:“你是说他死了?”
点头,高伯乾放空了一会儿,才哦的一声问道:“你要祭奠他?”
明日是哈萨咔的忌日。四月最末一天。高伯乾内心万分感慨,他盯着林瑜晏好一阵子,直到家奴送了清汤来。
清汤里飘着几根青色的菜和蛋花。
看着游荡的蛋花,高伯乾忍不住缓缓问及:“他是怎么死的?那些年……那些年,你去哪儿了?我给你马儿让你逃走的那个清晨后 。”说话间,高伯乾按耐不住有些哽咽。
林瑜晏瞧着火光里高伯乾愁肠百转的神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伸出一只手,缓缓拍上高伯乾僵硬的脊背。安慰着悲伤的高伯乾。
“我明日去城里给买些祭祀的用品,喝了汤,就睡吧。”
高伯乾尴尬的转过身,不经意婆娑双手狠狠揉着眼眶里险些掉落的泪水。
沉默许久,身边的家奴吧唧吧唧几口喝完了汤,因为太饿,他还吃了个馒头。这会儿端着碗朝着房子外去了。他的屋子在宗庙的后面,专门加盖搭建的。
林瑜晏喝完清汤,放下碗时发出一声极小的声音。在高伯乾耳边却如同风暴,瞬间整个人清醒过来,不知何时起,高伯乾变得异常多愁善感,非常敏感。
倒上一杯热茶,林瑜晏指尖沾着温热的茶水,顿顿敲击几案。
自去日起,吾送月氏人归还故里,跋山涉水。
高伯乾侧身,眉目灰溜溜的斜瞄着几案上的字。
“若没记错,他双腿不便,你一直养着他吗?”高伯乾颤颤巍巍的问。
林瑜晏仰起脸,目光纯真冲高伯乾一笑,认认真真的点头。
胸口堵得慌的高伯乾正身面对林瑜晏。总觉得林瑜晏还是个孩子就养着另一个人。高伯乾想起,刘承将月氏人抛出聚茗馆,自己又将那月氏人送了回。当时意在拌林瑜晏难堪,看看这个口齿伶俐的男娼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会养着那个废人奴隶。
其实之后的事情,高伯乾也都不知道了。
没想到很多年后林瑜晏竟然还一直照顾着那个废人。
不离不弃的精神,叫高伯乾自惭形秽。羞红了脸。
西域境内,不多久,疫情突发,死在异乡。明日,就是忌日。
看着断断续续的字迹,缓慢变干。高伯乾揉揉眼睛,遮掩着辛酸。
“而后……而后呢……你一人在西域……”脑海里想起曾经在平舆县城里遇见过将死的林瑜晏,高伯乾眼睛猩红,鼻头酸涩,呼吸也喘不匀称,哽咽的问及林瑜晏:“怎么到了平舆……又怎么回了襄平县……被人抓去……”
仿佛没有再听见这些话,林瑜晏缓缓从衣袖摸出一个破旧的小布袋。
高伯乾跟在他身边很久,这东西早就见过。只是一直没有扔掉,生怕是林瑜晏念旧的物件。
果不其然,林瑜晏打开布袋口系这的绳子,小心从里面摸出一团黑呼呼的东西。
放在手心里,一只手抚摸着。
缓缓凑近自己的脸颊,婆娑起来。
林瑜晏和月氏人相依为命多年,那年西域死于灾情的人皆被扔在万人坑里一把火便烧的无影无踪。
唯一留下多年带在身边的就只剩下当年那个月氏人送给自己的这缕胡须。
这缕胡须,在月氏人的家乡,男子若把胡须送给你,意味着他是你的男人,若对方收下,就是达成共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高伯乾看着林瑜晏手心里的胡须,不禁心中唏嘘。想不到,林瑜晏是如此念旧情之人。这样毫不起眼的东西他还留着。
万分不解的高伯乾浑厚的声音乘着晚风,小心翼翼传入林瑜晏耳中:“再早些年,牙门的一场火里,都说你死了。化作了瑶琴。”
眼球滴溜溜的转动着,林瑜晏避开高伯乾的话,脱去衣裳匆匆就朝着榻上躺下,翻身对着墙里面,佯装睡去。
高伯乾走进几案,粗厚的指尖生出一层层厚实的老茧,婆娑这琴弦,感受着细致的触感。指尖传出兹兹啦啦的滑动声。
“化作了瑶琴……瑶琴……”心中念叨着,高伯乾熄灭了油灯,坐在宗庙里另一张矮榻上,静静坐了一夜。
黑暗里,高伯乾恍然大悟,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也许那个人能告诉他一些鲜为人知有关林瑜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