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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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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追后来想起来时,一直也觉得那个大阵仗当真太夸张了……在梦中被离了丈余距离的脚步声吵醒,印象里除了幼年时抄家抄到鼻子前面的那次,可算是头一遭。
还没睁开眼睛便不知给谁踹到一边,然后被满屋子的人头给吓到——怎么回事,彭祖一觉八百年,人间天地换新颜了么?抄家抄上瘾了啊?!让不让人睡了?
慢慢回过神来,信追从人群中分辨出一个有点眼熟的贵妇,她俯身在那张喜床上,神情激动,这谁来着……
……啊,她不正是我的新婆家么!
信追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终于搞清楚状况,急忙站起身蜷缩到一旁。
那贵妇,婆婆,家母大人,这时却转回头来。
呀,被发现了!新婚之夜新娘睡在地上,多惹人怀疑啊!太窘了,太尴尬了!跟她解释吧,这不是我的主意啊……
丁家主母望向秦家小姐的眼睛仿若没有焦点,什么都没在看,那冰冷威严的眼神在信追身上一扫而过,优雅,但是极其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掌嘴!”
跟在身后的丫环少许迟疑的望着丁夫人的脸确认了一回,赶紧挪到信追跟前,满脸犹疑又尴尬,怯生生地道:
“得……得罪了。”
下手却极痛快。坚定又够力道,两个巴掌都从从容容地扇在左脸,连那红红的手印也对得整整齐齐。
火辣辣的感觉触动神经不住的运动,怎么了?为什么?因为没守新妇的本份么?这老虔婆!若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优雅的声音又响起来:
“醒了么?丈夫病得快要死掉,你也可以安睡得如此稳当,这不闻不问的功夫真修得好啊!”
信追僵住,这才注意到被众人环绕住的流聿。那人身体不住的战抖,痉挛,一声不响,克制着,隐忍着;满身是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那副霉衰的模样愈发显得寒碜了。
“请你来我们丁家做少奶奶,可不是为了把你供起来养着的。你当你自己丈夫是个怪物么?还是墙壁空气?就是这会儿升了天了也不管你事?莫不是心里巴不得他死快点你好安生吧?”
登时仿如一股寒气袭来凉到脚底,隐约的愧疚与急于争辩的心情混杂在一起,终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丁夫人平时拿腔作势,没想却是个毒舌一流之人。这时间拿着机会开了口,卖弄起来便没完没了了。
“秦家小姐想必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极周到,地都没沾过的吧?这会子连人都能躺到床下面去,我们丁家果真攀了一株‘高’枝啊……”
后面的刻薄话信追其实一句也没听见,只是不断回味着丁夫人说出“心理巴不得他早死”之类话语时的姿态和语气,慢慢的品尝着那奇异的情绪,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
盼望别人早死。这种不道德的心愿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一直也自以为是个正直的人呢,真是可爱又纯洁……只是,对方不过那种……那种人而已,如是死了,大家不都是解脱么?
这么想着,信追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人脸上的斑驳的痕迹——面纱早就挣掉了,一直悸动的身体也安静了许多,仿佛对生命也已麻木。
正打算收心注意“婆婆大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没想到满屋子旋绕的女高音中忽然混进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母亲大人……晚上风大,早点回房里休息吧。”
丁夫人赶紧扔了信追,凑到儿子跟前慰问。流聿勉强抬起黯然的眼睛,只是淡淡应答无碍,几句话便把夫人及大部队支了走开,只留了一人照看,便是连耳光也能扇的漂亮的那个能干丫环。
信追一直蜷着不敢动弹,于是也留了下来。丁夫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幅荣辱不惊的从容模样,只瞄了信追一眼,仿佛动一动嘴皮也能浪费掉一寸力气。
房子里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不已。
丫环手脚麻利,三两下便把地上的铺盖打包卷好收拾到一边,立在一旁笑道:“少奶奶也就寝吧。”
这丫头脸上晴空万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少奶奶只觉得头大如斗,站也不是,睡也不是;刚才老夫人的训斥言犹在耳,连拿眼看丁少爷一眼,也觉得难受。
“不要放在心上,这跟你本没关系。”伴随着隐忍着的咳嗽,是那个虚弱的声音。
流聿心里当真跟明镜似的,谁的一点心思也清清楚楚。
“啊,怎么又被安慰了……”信追却只是清清楚楚的觉得对这个人的愧疚又深了一层,更加难以面对他了。
“你伴着喜桃儿去睡吧。我病得厉害,身边的地方,小姐沾了秽气。还不方便。喜桃儿,去外面屋子歇着吧,我没事了。”
丫环喜桃儿却连忙迭声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少爷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可大意不得啊。今天少爷犯病能制住,亏得就是老夫人派了人一直偷偷查看少爷的情况!今晚就是没这一出,我也不能睡的”
流聿露出微微的尴尬笑容:“今天是喜桃儿救了我一命啊……你……你一整晚都在看么?”
喜桃儿也微微的笑起来:“呀,当然,我一整晚都在看福婶上次那张孔雀绣样的针脚。可巧听到房里动静不对了,这才知道少爷又犯病。”
信追心道:动静不对?昨晚动静可大了,大到能分辨出哪些对哪些不对了吧?
流聿心存感激,认真谢道:“喜桃姐姐,真难为你了。我昨晚又是被魇着似的,声音发不出来,等死也差不多了,你居然能觉出动静!”
“你疼得厉害,撞床板撞那么响。我就是睡十次也能被吵起来。”喜桃儿瞧了一眼信追,不动声色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