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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陋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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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陋巷
“贺姑娘,我有些话想和裴参将说。”小舟支着胳膊将身体撑起来。
贺朗月刚把陆姑娘请过来给她看过脉象,确认她没有大碍后将陆姑娘送出去,正背对着小舟。
“她听不到,我来说吧。”裴长庚拍拍贺朗月,领着她出去,重新进了里屋,见小舟已经穿好鞋子衣服站在地上,脸色好了很多,但看起来还是很憔悴。
“裴参将,我接下来的话十分重要。可能你不信我,我知道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或多或少都和我有关,你早就注意到了。现在我和你解释,希望你帮我一个忙。那天在府衙附近有人故意将我和横川引到那里遇见你,在那之前,他们塞给我们一枚玉佩,这也是后来我们才发现的。那枚玉佩是阳关令 ,我小的时候葛老头带人攻过西溪斋,因此对玉佩有印象。塞给我们玉佩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十二门的闻于野。而昨日伤我的人,用的是杏花镖,应该是十二门青门引易尘,还有那天甘宁寺你去抓捕严风时那个怀抱箜篌的人叫孟停云,原来是西溪斋的人,后来叛出现在是十二门箜篌引。”小舟说话非常快,恨不得一股脑将事情讲清楚。
“你慢点说,所以十二门和你们有什么过节?”裴长庚听得疑惑,没有理清。但他心里清楚那玉佩原先是李故渊拿着的,只是作为交换给了那个人,听小舟一说,应该是闻于野没错。
“我不知道十二门究竟是受谁的指派,但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应该是连山。而判司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看起来野心更强,连山和归藏都想收入囊中。暮春宴的彩头应该就是归藏的下落,现在他们全都怀疑归藏和连山在我和横川手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小舟凝视着裴长庚,观察他的反应。
按照她的说法,十二门和李故渊有勾结,暮春宴上李故渊又故意把归藏的消息放了出去,李故渊难道不仅仅想追回丢失的连山?他难道还有别的目的?裴长庚心中将各种细节复盘一遍,觉得不通,越发疑惑。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按照叶姑娘的意思,东西不在你和横川那里。”
“归藏现在完好无损地保管在西溪斋,应该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放出归藏现世的消息想要搅乱江湖,至于连山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在横川手里。”
“叶姑娘,我听说令尊和你的关系并不好,你怎么敢肯定归藏还保管在西溪斋呢?再说了,如果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你怎么解释所有事你和横川都牵扯在里面。”裴长庚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小舟。
小舟哑然,看来有些不想说的话不得不说了,“裴参将,我下面说的话仅仅是推测,如果有所冒犯你别介意。”裴长庚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下了封城命令的人是罗培将军,罗培将军原先是莫将军的副将,莫将军生前与李尚书交好,但他身死后李尚书马上就举荐他升任将军一职。这其中未必没有苟且之处,你再想想,那日陶然客舍失火,为什么吴知府的女儿恰巧就在客舍?暮春宴上,李故渊在场,是他把归藏下落透露给判司司主池愈,当时你带贺姑娘离开了没有见到。在你抓捕严风之前,池愈也出现在甘宁寺,这其中种种,都是为了连山和归藏,如果城门再封下去,死的不光是我和横川,所有在渭城的江湖人士卷进这场乱局里,到时候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外面一个穿天枢军甲胄的士兵匆匆跑进来,在裴长庚身边耳语几句,裴长庚抬眼瞧了小舟一眼,随即问道,“什么样的伤口?”“是杏花镖。”“人抓到了?”“还在追捕。”“不必追了,不是他们杀的,去把告示撤了。”“可是这是李尚书亲自传书给吴知府下的令。”“那你先下去吧,要是先找到他们不要声张,悄悄保护起来,等我命令。”“是。”那人离开了医馆。
“怎么了?”小舟着急问道。
“昨天伤你的人,潜进牢里杀了严风,横川兄妹俩在现场,李尚书亲自下命令给吴知府,现在全城通缉他们两人。”
“这明显是在栽赃嫁祸,裴参将!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城门一封不仅把坏人困住了,也把好人一并困住了?”小舟一整天没吃没喝,现在内心如焚,声音也有些沙哑。
“可是开城门需要罗将军的随身令牌,我没有这个权力。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把你和横川兄妹藏起来,我只能保护你们三个。”裴长庚无奈地说。
小舟更担心的其实是父亲的计划,她不知道父亲究竟在筹谋什么,但根据她对父亲的了解以及徐允敬的态度来看,这一定是一个很庞大的局,她心中焦灼不安。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和我讲?”裴长庚看小舟坐回床边,垂头丧气的样子,猜想她担心的事情远不止刚才说的这般。
小舟心想,现在联络不到横川和阿今,她自己孤立无援,既然如此,同裴长庚和盘托出也好。这念头一冒出来,小舟自己都怀疑自己了。稳重谨慎是她从小到大的原则,她是个没有童年的人,也没拥有过任何简单的快乐。那些框架就像长在她身体里,藤蔓一般缠绕着她,循规蹈矩了十几年。可自从来到渭城,那些冒险的念头疯了一般肆意生长,她不止一次地想豁出去。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她沉寂了许久的内心仿佛重新开始燃烧。以前总想逃避,想明哲保身退避三舍,事到如今唯有一赌,赌赢了赌输了都是命,可她不想认命,赌注要握在自己手里。如今是什么力量推着她勇往直前?她脑海里浮现出横川的样子,他为了找真相千里奔赴,卷进这场乱局里,她想陪他一起找答案,也给自己找个方向。
“大概半个月前,我父亲给陶然师兄写了封信,要他将我留在渭城半个月,紧接着就封城了。孟停云说我父亲要与他合作夺连山,因此杀了意图阻止他的陶师兄。永新当铺是西溪斋的据点,徐允敬是我父亲的心腹,便是他告诉我封城命令是罗培下的,现在葛老头和阳关令都在他手里。我有一种直觉,我父亲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小舟双手撑着床沿,感到深深的无力。
“叶姑娘,既然你如此坦诚,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那晚遇见你们之前,我见到闻于野和李故渊交换信物 ,但离得远没看清。也就是说,阳关令原本是在李故渊手里的。在这之前,我还见到吴知府将李故渊从府衙后门送出来,两人寒暄了好一阵子。还有那日我去客舍寻你,告诉你我经手的判司旧案,前年判司杀光了尚书府所有下人,似乎是在恐吓他。”裴长庚冷静地说着,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预估和考量。
“所以,你还不信我吗?”小舟问。
“可现在全是我们的猜测和直觉,没有任何有指向性的证据。再说,李故渊寻连山是朝廷要事,他已经身居高位,如果他是十二门的幕后主使,他有什么理由呢?”
“我从来没说过李故渊是幕后主使。”小舟冷冷地看着他,裴长庚一愣,“裴参将,很多事情没有证据,只能靠感觉。既然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判断了,不如和我们站在一起。”
裴长庚走向窗边,垂着头一动不动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小舟知道他此刻正在挣扎。一面是自己天枢军参将的身份,理应效忠朝廷,站在李故渊、罗培等命官一边;一面是自己的理智判断、江湖道义和没有根据的猜测,这个抉择对他而言很难。“我想好了,叶姑娘有什么打算?”
小舟笑了,她知道有裴长庚参与,事情成功的概率大大提高。
“有没有办法把钥匙偷出来?”
“可能性不大,我只能尽力一试。”
“对了,忘了问贺姑娘她?”小舟指指屋外。
“这个说来话长,她没有听觉,但是能读唇语,被迫在杂耍班子谋生的。”
“怪不得她被关进笼子里做那么危险的事。”
“她是可信的,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她配合,我可以去同她讲。”
“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待到城门一开,四方势力散去,应该就能化解了吧。”小舟叹口气。
“他们的目的是连山和归藏,只要不到手就永无宁日,千云峰一役那样的场面或许还会发生。我们得尽快寻得连山下落交给朝廷,确认归藏还保管在西溪斋,江湖各派才会断了念头。”
“其实,我想毁掉它们。只要这东西在,就会变成越来越盛大的传说,大家心中的贪念不会停止,只会愈燃愈烈,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到头来演变成一场浩劫。”小舟盯着桌上的一盆鸢尾出了神。
陆昔 突然掀开帘子一角,笑意盈盈道:“没打扰你们谈话吧,我给你们拿了点吃的。”陆昔端着饭食进来,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小舟瞥见贺朗月端坐在堂屋的竹榻上看着自己的手臂发呆,那手臂上是一条条鞭痕。皓腕红痕,触目惊心。小舟不由得心头一紧,对这个姑娘的怜悯更深一层。
她并不知道,贺朗月见陆昔进去送饭,故意摆出这样的姿势,露出伤痕给小舟看,心软是利用别人的先决条件,绝大多数人都会败给同情和怜悯,尤其是姑娘。
“快吃吧,吃过了才有力气动身。按你的说法,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不管发生什么,明天都将尘埃落定。在那之前,要保存体力。”裴长庚将食盒往小舟身前推了推。“我和朗月先走了,拿到令牌我会找你的,你就留在医馆休息。”
“可是我想去找横川和阿今。”小舟道。
“我吩咐手下去找,天枢军找人比你快多了。你放心吧。”裴长庚半个身子已经出去了,听到小舟这么说又转身答复她,叮嘱她留在医馆。
小舟点点头。
等到傍晚的时候,小舟心中越发焦灼。城门已封,一整天的时间便是将渭城掘地三尺都够了,怎么还寻不到人。难道说他们被什么人藏起来了,而且是天枢军接触不到的地方。会有哪里呢?小舟倚着枕头斜斜坐在床上,手中端着药却迟迟没喝,拿着木勺缓缓搅着。
“叶姑娘,怎么还不喝药?都快凉了。”陆昔原本是进来收碗的。
“陆姑娘,你知道渭城有什么地方,很隐秘,连天枢军都接触不到的地方吗?”小舟一口干了碗中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坐直了把碗递给陆昔问道。
“其实有很多,我有时会跟着师父出诊,这渭城表面看似光鲜亮丽,百姓都安居乐业,但也有不少地方聚集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躲在窄巷里,躲在宅院地窖,甚至有一些躲在枯了的水井里。民不聊生,是任何时候都存在的。就像你们武林人士的江湖,看着相安无事,但我常听师父说,这江湖永远暗流涌动。正所谓,激流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 ”
“若是寻人,这些地方难道天枢军都发现不了吗?”小舟问。
“去找自然是能找到,可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些地方也会有人,便不会去找。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阴沟里的人靠什么遮风挡雨。 ”陆昔平静地说。“叶姑娘要找谁?”
“找,找两个朋友。”小舟犹豫了一下,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和横川兄妹的关系,似乎很亲近,又似乎很遥远。
“是今早通缉的那两个人吗?”陆昔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屋外,走回来问。
小舟没说话,也没动。
陆昔笑笑,“你怀疑我也很正常,只是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去城北那边瞧瞧。那里有很多暗井、地窖,易于藏人。不过天色晚了,那边估计不大安全。”
“城北?那边不是暮春宴举办的地方吗?应该很繁华吧。”
“这世上讽刺的事情又不止这一桩,谁说繁华和萧条不能共存的。”陆昔转身出去,补了一句,“你要是想好了,我便去找两件衣服给你。”
话头刚落,从窗外飞进来一枚杏花镖,直直扎在桌上,震得旁边的鸢尾花叶乱颤,频频点头。
镖下扎了一张纸条,小舟拔出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若要救人,城北陋巷一叙,孤身前来。
陆昔望着小舟的表情,便知道一定有消息了,只听得小舟说:“麻烦陆姑娘帮我找件轻便的衣服吧。对了,若是裴参将来,请告诉他我去了城北。”
“好,姑娘小心。”
夜色刚至,小舟戴着面纱携了飒沓出了医馆,往城北走去。她刚离开半个时辰,裴长庚寻来未见小舟身影,陆昔将事情来由说了,他匆匆往城北追去,原来他一整天都在伺机下手偷令牌,尚未得手,却听到了明日卯时开城门的消息,特去告知小舟早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