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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绝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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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绝处
小舟一路往北寻去,夜色如墨,月光倾落,留下满地影影绰绰的斑驳。小舟知道晚上寻人对自己而言实在是难事,现下她只觉得自己想速度快些,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她怕横川和阿今在前方等着她,而她来不及去救;也怕自己疏忽错过了两人躲藏的地点。
她深呼吸了几口,觉得胸腔里凝滞的气息重新周转,充沛地流往四肢百骸,夜间的凉意让她舒畅了些,继续一点点向前摸索着走去。轻轻唤着横川和阿今的名字。希望不要碰上判司的人或者查宵禁的天枢军就好,小舟心想。
矮墙下面堆着些柴草,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小舟往地面看去,柴草下面黑色的一团,似乎是一个人的脚。“是横川吗?”她低声问。没有回答。
她一点点凑近,用飒沓将柴草分开个缝,探头去看,里面那人腾地坐起来,是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头发打了绺儿,手脸都很脏,右眼有淤青,衣服破破烂烂的,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但并没有被打扰到,还在梦境里,均匀地呼吸着,干瘪的胸脯一起一伏。
小舟被那妇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她戒备心是那么得强,眼神里带了刀子一样,在夜色里仿佛一头母豹,保护自己的幼崽。小舟往后退了两步,左手撑在后面的墙上。“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来找人的。”
“这里都是饿死鬼、穷鬼!你找什么人!”妇人像是怕吵醒自己的女儿,声音很低,但仍旧是一脸凶相,流露出深深的敌意。
“不好意思,打搅了,我这就离开。”小舟微微弯着腰,贴着墙边走。
忽然她感到墙面上有一道道的刻痕,于是凑近墙面仔细看起来。那妇人见她还不走,丢了一块石头在她腿上,但小舟一动没动,继续看着。
窄巷里光线太暗了,她偏头看了半天,指腹继续去摸,应该是个小小的十字,刻痕旁边还有细细的尘土,显然没经过风吹雨打的磨损,是新刻的。会是横川留给她看的吗?她心中喜悦,快步往前走去,左手贴着墙壁摸个不停。那妇人见她这般模样,只疑心她是个半夜跑出来的疯子,重新躺下,将柴草并了并,脚尖缩进去。
每隔几十米就有个小小的十字,指代十步剑吗?小舟心想,步子快了些,没留神脚底的碎石砖瓦,绊了一下,手掌在墙面上蹭掉一片皮。
前面是个岔道,她不知道方位,只能两边都试试,刚想先往左拐,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小舟下意识抬剑架住了对方脖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贺朗月,她身子往后倾着,尽量离剑锋远一点。
“贺姑娘。”小舟赶紧把剑放下,“没伤到你吧。”想起裴长庚说过贺朗月只能读唇语,因此她话说的很慢,好让她看清一些。
“没事,长庚说你来城北寻人了,我就出来帮你一起找。杂耍班子就在这不远,这片我比较熟。”
小舟有些犹豫,虽然她急着找到横川,但她并不想惊动这么多人,就连找裴长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自小独立惯了,别人如此热心地帮她对她来说只会感到亏欠,这个人情该用什么还呢。可贺朗月人已经在这里了,她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地赶她回去,只能说道:“那就劳烦贺姑娘了,裴参将他……”
她想问裴长庚是否拿到了令牌,但不知道贺朗月现在知道哪些,问到一半停了。贺朗月接道:“他去医馆没找到你,陆姑娘说你来城北他就追来了,他还说,明日卯时开城门。”
“城门要开了?罗培下的令?”小舟震惊。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等下和他碰面了你们细谈就是了。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是……”小舟忽然想起纸条上的话,要她孤身前来,如今不仅多了裴长庚,还多了个贺朗月,她担心对方隐在暗处已经发现了他们。
“有线索吗?”裴长庚从岔路右边跑过来,穿的是黑色衣衫,不是平日里天枢军的甲胄,远处见两个人影正在讲话,猜到是朗月和小舟,先过来与她们会和。却见小舟皱着眉头,往高处张望。
两人都顺着小舟视线往高处看了一圈,齐声问道:“怎么了?”
“我是收到纸条才来这里的,对方让我独自前来。现在……”她看着两人,犹豫要不要让两人先避开对方的视线。“我已经找到横川留的记号了,要么你们二位先行回去吧。”
裴长庚查案多年,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想下手,便不会传纸条了,独身对他而言只是要挟胜算更大。但这只是一般情况,江湖上的事很少能早早盖棺论定的。因此道:“那我们先去城门,你寻到横川兄妹就来城门找我们,我负责把你们送出城去。”
“多谢二位,你们小心。”小舟双手抱拳在身前一拱,继续找下一个记号。直到她摸到那条短线,只画了一半的记号,说明横川应该就在这附近。可是他只画了一半,说明被人打断了。是青门引易尘吗?小舟俯身查看地面,墙根有血迹,她心中不好的预感在逐渐加强。
“嗖”得一声,一枚杏花镖擦着小舟面纱飞过,钉在地面上,她的面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小舟起身未及站定,飒沓已经直扫对方面门。那小姑娘一动不动,盯着袭来的剑尖,快到她眉心处时,双手猛然一合,小舟的剑竟被牢牢固定住,仔细一瞧,那小姑娘一手一枚杏花镖,刚好夹住了飒沓剑锋最前面半寸位置。这小姑娘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小舟右肩的镖上并未完全恢复,体内余毒也没全清,此刻全神贯注,怕她再出喂了毒的暗器。没想到青门引易尘是个身量如此小的姑娘,但看容貌是她无疑了。
小舟缓缓将内力灌注到剑上,想迫得她主动离开,没想到她没有丝毫反应。就在小舟准备继续发力的瞬间,刚才传过去的力道竟猛冲回来,一路逆行直接击中小舟虎口,登时松了手跌倒在地。好厉害的功夫,若是自己刚才力道再大些,反弹回来必能重伤自己,小舟心想。
那小姑娘生的清秀好看,看起来较小又柔弱,却练得如此强劲的内力,是自己小视她了。小舟坐在地上,悄悄按住袖中机括,若是她欺身上来,袖箭一出必能致命。
“没意思,跟我走吧。”那小姑娘将飒沓往她面前一丢,转身往深巷走去。小舟坐在地上没动,她虎口被震得生疼,整条右臂都麻了,失去知觉。“既然不想见他,你冒险来这里做什么?”易尘停步回头问道。
小舟没吭声,左手撑住地面捡剑站起,跟了上去。“你玩什么把戏?”
“你到了就知道了。”小舟跟着易尘七拐八拐,周遭的气味从令人作呕的腥臭逐渐变淡,随即闻见一股浅浅的杏花香气。
“小舟!小舟!”
小舟揉着脑袋醒来,看见了横川和阿今的脸庞,“是你们,你们没事吧。”小舟一阵激动,觉得右臂一阵刺痛,又捂着手臂跌坐到阿今怀里。她往四周一瞧,圆形的墙壁,容身之处不过四五个人的大小。“这是哪里?”
“是个枯井。我试过了,侧壁长满了苔藓,非常滑,无处落脚。”横川靠着井壁道。
阿今轻轻揽着小舟,怕弄疼了她的手臂。
“裴长庚答应帮忙了吗?”横川忽然想起。
“答应了,他和贺朗月在城门等我们,明日卯时开城门。”小舟抬眼瞧瞧外面,月光直射而下,想来已过午夜,“不对,应该是今日卯时。”
“贺朗月?”阿今问道。
“就是暮春宴搏戏的那个姑娘。”小舟挣扎着坐起,摸了摸井壁,既黏腻又湿滑。
“严风死了,全程都是我和阿今的画像,原本我们想去找空释帮我们避一避的,沿途还给你留了记号,没想到被这镖给伤了,再醒来就在这井里了。”
小舟这才看见横川胸前殷红色的血迹,以为这镖也一样淬了毒,急忙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
“那应该没毒,昨日我中了她的毒镖,在医馆躺了一晚,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来找你们。要是我早一点,说不定我们三个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处境了。”小舟垂着头,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别担心,毒已经解了。”见横川眼中担忧的神色,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用镖的是谁?”阿今问道。
“青门引易尘。”
“又是十二门的人,为什么他们盯着我们不放?”阿今愤愤地道。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先出去比较重要。”小舟站起来,见三人的兵刃都不在身边,想是易尘拿走了,解下袖箭递给横川,“用这个试试。”
横川扳开机括,将里面的细箭一支支拔出来,挑了一支扎进井壁,踩上去往高处又扎一根,手抓住箭杆往上一攀再扎,很快就靠近了井沿。“这个法子可行。”阿今欣喜地说道。
他探头出去一瞧,院中载满了杏树,杏花的味道弥漫庭院,空无一人。他几下纵跃轻巧地落到井内,同阿今说:“阿今,你先上。”
阿今没犹豫,松开了小舟,三下两下翻了出去,瞧瞧四周,俯身向井中说道:“我先去找兵刃和绳子,等我。”随即没了人影。
横川蹲下,“上来吧。”
小舟一愣。
“别浪费时间了,快上来,我背你上去。”横川拍拍自己的肩膀。
原来阿今说去找绳子是这个意思,小舟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臂,俯在了横川背上。原来一个人的脊背是这么宽阔,这么温暖。小舟心想,连父亲幼时都没背过自己,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背着是这样的感觉。
横川放下小舟,见她居然脸红了,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十分腼腆,自己也不由得局促起来。“那个,你等着,我去找阿今。”
“我和你一块儿吧。”
“你们怎么上来的?”阿今跑过来,一手抱着三把剑递给两人,另一手把一团麻绳扔地上。
“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么快?”横川问。
“就在那边树底下。”阿今往身后一棵杏树一指。
横川和小舟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不是要拿他们怎么样,而是拖延时间,城门那边注定要发生一场大事了。阿今白日里被困在井下就觉得不对劲,对方没伤他们,只是丢在这枯井,也不来问话,找到兵器的一瞬间也明白了是拖延时间。
“我也知道他们在拖延时间,还不快走。”阿今拉住横川的胳膊就往出拽,小舟疾步跟上。
易尘从角落的杏花树后走出,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轻声道:“门主,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看你们了。”然后转身从树下挖出一壶酒,攀住树桠一跳,已经靠在了高处的树干上,拔了瓶塞随意一丢,兀自灌了一口。
赶到城门口时,天已经快大亮了。裴长庚正在城门口踱步,旁边站着贺朗月。“裴参将!”小舟三人小跑几步,“还没到卯时吗?”
“快了,还有一刻,我觉得不太对劲,你们一路过来人多吗?”
“没什么人,现在天色早,还不到人声鼎沸的时候吧。”横川道。
“我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守城的将士呢?”
“他们刚走,说是去取令牌了。”
阿今贴到门缝上去瞧外面的情况,“外面也没有人。”
四人面对面站着,只贺朗月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裴长庚叫了声朗月,到她面前去挥了下手,却吓得她微微一震。裴长庚问道:“怎么了?”贺朗月摇摇头,眼神中带着冷漠还有点不安。
一个小兵拿着令牌和钥匙跑了过来,先同裴长庚行了礼,裴长庚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废话,赶紧开城门。城门开的一瞬间,身后无数拿着刀剑兵刃的人涌了出来,有判司,有海沙派,有十二门,有岳阳派,有千云峰等因为种种原因留在渭城的门派,为首的有池愈、孟停云、闻于野、荀不惑等各门派主事,还有徐允敬。
小舟五人缓缓后退,众人步步紧逼,然后城门轰隆一声重新关上。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开城门的消息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裴长庚冷笑一声。
“各位这是都结盟了?看来我们今天绝难活着离开这里了。”横川对着众人道,“怎么,李故渊没来吗?”
池愈最先说话,“谁和他们结盟了?不要乱说话。” 他摇着手中的扇子,依旧戴着面具,但光听声音就已经能猜得出他脸上此时定然挂着一副不屑的表情。
“裴参将,你这是准备为了这几个人背叛朝廷吗?”罗培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看着裴长庚,义正辞严的语气,小人得志的嘴脸
“罗将军,你不也私下里勾结了江湖的人?”一个反问,裴长庚就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原来我爹半个月的谋划就是,串通江湖各门派来围剿我。小舟心底一凉,觉得人活着简直太讽刺了,为人父母,竟然能做到向叶振声这般不近人情的地步。自己究竟欠他什么了,他要下这么狠的手。小舟心想。
“依我看,大家也不必端着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孟停云轻抚琴弦,说道,“这归藏和连山,是天下人的东西,当年本就不该只归属于叶家和朝廷所有。我们今天的目的很简单,说出两者的下落,放你们离开。”
小舟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你们多好笑吗?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大动干戈,你们凭什么就确定我们知道下落。”
人群中传来一片唏嘘的声音。
“别狡辩了,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连山和归藏就在你们手里,难道整个江湖都错了?对不对?”孟停云向着人群振臂一呼,立刻响起一片“对——对——对——”的应和。
“好一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小舟举起了飒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