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48、现世（二）

　　（八十）

　　“烛龙……”这两字让他为之一震。

　　他目视朱厌双眸，似曾相识之感一闪而过。

　　朱厌渐渐探上前，在他面前打量片刻。

　　突然，他撕开血盆大口怒喝，强劲的黑风张牙舞爪的袭来，急欲要将莫城如撕碎！

　　只一瞬间，莫城如周身忽地竖起一圈屏障，将黑风尽数打散！

　　愈演愈烈的瘴气笼罩中，漫天飞舞的树叶仿佛着了魔，噼里啪啦炸裂开来。

　　“哼。”

　　一声轻蔑的阴笑。

　　莫城如双眼如烛，闪烁着隐约的红光。

　　晨光初启，雾蓝的天际云头翻涌，阵阵寒风倾泄，卷携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中百兽沸腾，嚎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间震人发匮。

　　何辽思量片刻，急忙原路返回。

　　越是临近与莫城如分开的地方，邪气愈发强烈。不祥的预感促使他加快脚步。

　　莫城如张开手，烈焰在他周围盘旋，四方黑气疯狂的冲进他体内，他闭上双眼，满面含笑，仿佛在极尽享受这份炙热的快感。

　　他身下，残肢遍野，血流成河。

　　朱厌腹内空空，底下是一滩青红相间的肉泥，手脚都各自连着上面的铁链，毫不相干的散落在各处。

　　他的头安安稳稳的摆在地中央，只是粗长的牙齿嵌进眼眶，已是看不清五官。

　　“莫城如！”

　　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何辽闯入他面前，一只手穿过烈焰迅速画下一道符咒推进他眉心。浑圆的血珠渗入灵台，似一汪清泉浇在他心田。

　　他双眼渐渐恢复清澈，难解的困苦化成滚落的泪珠奔涌而出。

　　“天尊……我……我……”他惊恐的浑身打颤，感觉身体里另一个庞大的力量愤恨的将他拉扯！憋在他胸口一堵厚重的高墙，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他慌乱的抓住何辽的手臂，不住的摇着头，却见何辽隐忍疼痛的神情。

　　何辽整只手臂血迹斑斑，满是灼伤，焦黑的皮肤下，鲜血不住的流淌。

　　“对不起……天尊……对不起！！！”从未有过的害怕如一盆冷水，让他血液冰凉。这只惨不忍睹的手臂是拜自己所赐，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不顾一切冲过来，而自己却用这业火伤了他！

　　“无……妨……”何辽缓缓闭上眼，整个人直直的倾斜而下。

　　“天尊！”他扑上前紧紧将他揽在怀中，突如其来的力量致使他脚下一软，结实的跪在了地上。

　　该怎么办？他脑中一片混乱。

　　“你不会有事的！”莫城如抓住他一只手臂扛在肩上，艰难站起身，他的腿不住的发抖，没走两步就双双栽倒在了地上。

　　他用尽全力撑起身体坐下，扯下衣摆包在他手臂上，将残存的灵力注入何辽体内。

　　暗流在七经八脉冲撞，一处一处炸开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咬紧牙，鲜红的血液从嘴缝渗出，片刻已染红了下巴。

　　他感受到封印的力量逐渐消失殆尽，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疯狂的燃烧！滚滚热浪烫过全身，随着皮肉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密密麻麻的符咒隐隐浮现在每一寸皮肤！

　　鲜血霎时从他鼻间喷出，无尽的痛楚绽放，他终于失去意识，沉沉的倒下。

　　大雨滂沱，泄洪溢道。

　　一望无际的深壑激荡着腥甜的水流辗转成渠。

　　“呃——”莫城如心口好似猛吃一记重锤。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顿时痛不欲生。

　　光线昏暗，只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打在他脸上。

　　他狐疑的审视眼前的一切，到处都充斥着陌生与诡异。

　　他微微侧首，恍惚见一白影卧在不远处。

　　“天尊！”

　　莫城如蹒跚着跌到跟前，轻轻摇晃他肩膀。

　　“天尊……”

　　他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指，迟疑不定的探向何辽鼻息。

　　这只手突然被紧紧的握住。

　　他又惊又喜，看着何辽缓缓睁开眼。

　　莫城如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似的瘫倒在地上，疲惫的神情中交织着数之不尽的忐忑。

　　这里出奇的静，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只听得见彼此低沉的呼吸。

　　远空如画，在缝隙间流动，淡墨长卷，勾画云卷云舒，飞鸟缱绻。

　　他躺在他身边，望得出神。

　　若此生就此终结，也不失为一大幸事。

　　何辽起身迈向狭窄的洞口，放眼眺望，神情担忧不已。

　　莫城如见状跟上前，不免大惊失色。

　　洞外怪石嶙峋，杂草焜黄，满目悲秋之景。

　　“我们不是在溟山吗？怎会在这里？分明昨日树木还是绿的，竟一夜之间成了这样？”

　　何辽翻开衣袖，手臂浅淡的猩红，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

　　他深思良久，困顿由生。

　　（八十一）

　　“莫非有人将你我二人带到此地？”莫城如猜测。

　　“我暂时只能探查周围方圆六百里地，并未察觉任何灵力气息。”何辽回道。

　　“倘若有人也善用隐匿气息之术呢？”

　　他摇头：“即便如此我也会知晓。”

　　“那就奇了怪了，”莫城如大惑不解：“除非那人不到一日就跑到了六百里之外？那倒也不足为奇，稍高点术法的就可以做到。但他为何将你我带到这又不告而别呢？”

　　良久无话。

　　“暂且先在此调养，等灵力恢复再离开。”何辽说道，“趁此处僻静，我教你调息养心之法，你也好可以善用灵力，不会轻易被邪灵反噬。”

　　莫城如欲言又止。静静地坐在他对面。

　　“清心净气，摒除杂念，目空万物，向道而近。”

　　莫城如跟着默念，有板有眼的照做。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三毒消灭。烦恼妄想，忧苦身心，徒增浊辱。若生妄心，便有贪念。不得清净。”

　　“天尊……生在世间，如何能无妄心？”他问。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何辽回。

　　莫城如睁开眼：“若无心、无形、无物，生，还有何意义？若无所想、无所求、无所有，得道又如何？”

　　“等你到了我这般年岁，就会知道这浮生若梦，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天尊就从无妄心？”

　　“从无妄心，但求无愧。”

　　“若这妄念无愧于心，我当如何？”

　　“即是痴妄，终成悔恨。”

　　“天尊无妄，如何得知就一定如此？”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莫城如听罢沉默良久，狡黠一笑：

　　“我本凡尘俗世子，误入玄门魔道中。纵然天赐一生浮沉，可我偏偏就不信天命。”

　　他读不懂何辽听完自己这一席话是个什么神情，也许是觉得自己年少轻狂吧。

　　“世间多少事，原本就是虚空。过分执着，只会害人害己。”何辽浅道。

　　“虚空？”他伸出手，感受掌心流动清风，“从前我是这样认为。浑浑噩噩的长这么大，从无所求，也不敢奢求。就这样也就够了。可是现在……”他握紧手，炙热的暖意让他勾起嘴角。

　　“天尊，”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为何这么做？”

　　何辽看着他，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真是笨，还追问你被谁所伤，这世间哪会有人能伤你这么深。”他苦笑：

　　“十成灵力于我体内邪气来说，也只能度化一分，最重要的，这邪气遇强则强，不出几天，就会将这灵力吞噬。从前封印尚在，我还可用些灵力运作术法，后来，便是丝毫动用不得，否则不知哪一天就会失去心智，走火入魔。即便这些你从未对我提及，我也清楚。可昨日我就觉得哪里奇怪……”

　　他看向何辽：“我体内灵气一夜之间突然醇厚，竟将邪灵唤醒？昨夜我用动用灵力救你，邪灵居然又毫无波动。到现在，你都没有问我昨夜之事，邪灵显现，除了我，就只有天尊最为挂心。怎会不闻不问？除非你已经了如指掌。

　　你知度化不成，就另僻新径，用灵力诱化邪灵现身，趁此为我结护身符咒。我说的对不对？”

　　何辽静默。

　　“如果你度给我的灵力不够，便不能激化邪灵，所以致你损耗大半修为的人，是我。”他心痛不解，“这么短时间，大半修为，稍有差池，非死即伤。你可曾想过后果？”

　　何辽垂眸。

　　莫城如嘴唇颤抖：“你本可杀我，一了百了。”

　　“不过是些修为，虚无之物，能得以所用，未尝不可。不必放在心上。”他淡淡说道。

　　“天尊到底是世间绝顶良善之人，还是绝顶凉薄之人？莫非于己这般无我，就是天尊口中的‘无妄‘？”莫城如不解。

　　何辽思量许久，才道：“此法虽凶险，但也是唯一的办法。”

　　莫城如静候他说下去。

　　“即为邪灵，便是有‘灵‘，可它虽然奇邪，但魂实根本探查不到，无法单独措置。所以解决此事唯一途径只有你。此先是魔帝将你灵珠封印，就证明他也是有意压制，只是此法并非长久之计。”何辽说道。

　　莫城如沉沉叹了口气：“禁锢灵力封住经脉的确能够压制邪灵，但只要我活着，气息就会运作，灵力也就跟着逐渐增长，虽我自身觉察不出这丝毫的变化，邪灵却有感应。所以魔帝必须每隔段时间重新再结封印，并且他耗费的灵力也会越来越多。护身符咒并不会禁锢住灵力，而是保我性命。一旦灵力过分输出，就会控制我不会轻易被邪灵反噬。天尊的意思，是叫我以护身符咒为屏障，用你度我的灵力精进自己修为，倘若我日后可以冲破护身符咒，便也能与邪灵相抗衡。”

　　“虽非良策，不妨一试。邪灵附体并不罕见，如此强大的却少之又少。暂时也只有这个办法。”何辽回道。

　　“用大半修为做赌注，天尊甘愿？”

　　“若能换得世道太平，有何不可。”

　　莫城如苦笑：“世道太平……倘若真到那一天，我冲破护身符咒，仍是输了呢？”

　　他带着期许与忐忑，沉沉的问道。

　　何辽平静的眼眸撩过一抹波澜。

　　莫城如突然惶恐，害怕他真的说出口。“罢了。”他勾起嘴角，笑容明媚。

　　“有我在，”何辽神情坚毅：“必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