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49、现世（三）

　　（八十二）

　　“义华天尊……”

　　他斟酌良晌，欲说还休。

　　只见他忽地叹笑，

　　“劳您费心了。”

　　何辽定定的看着他，知道这并不是他方才想说的。

　　他没再追问，转而说道：“你与沈少城主到浮虞山不久，魔帝就出了事。你怎么看？”

　　见他未做言语，何辽又道：“百年间，历次玄门百家坛会浮虞山都会将请柬送去魔域，可魔域从未赴约，唯独这次派你二人前来。”

　　莫城如仔细回想，忽而脸色铁青：

　　“难道他早就知道要有事发生，故意将我和沈沐支开？”

　　何辽微微摇头。

　　“虽然你上山时身上封印裂痕斑驳，已是有些时日没有修复。以我二人的了解，他一定知道我见到你必会发现端倪。所以我猜测，是他早有打算故意为之。不过魔域此次的事情是否在他意料之内尚且还不好说。”

　　“有意为之？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许是知道现在封印灵珠对邪灵来说犹如扬汤止沸，作用不多，希望我想出破解之法。 ”何辽回道。

　　“不可能，他即安排我与你相见，就应该料想事情会露馅，那么我去往浮虞山之前就可以对我言明，怎会什么都没交代？就算真是天尊推测的这样，可是邪灵显现分明是个意外，若不是因此，你也只是对我身份怀疑，不会发现体内邪灵，我就更是一无所知。那他又是如何得知这邪灵必会在浮虞山显现？”

　　何辽眼眸刻意闪过一旁：“这封印是他设下的，自然比旁人清楚。预盼出来也是应当。他知道如果我想出破解之法就一定会告诉你，若是没有想出办法，必先将此事隐瞒下去再做打算。百年间，仙门毫不知情，想来他对此颇为谨慎，并没走漏半点风声。若是这样，他未告知你也不无道理。”

　　“为何？”

　　“你年岁尚轻，容易冲动。若叫你知道，兴许又闯出什么祸事也说不准，所以他的担忧并不比我现在少。”

　　莫城如脸色忽红忽白：“那既然如此，天尊为何又要告诉我？”

　　何辽迟疑，“因为只有你我二人同心协力才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

　　莫城如纵是知道他言之有理也难免觉得这话刺耳：

　　他讪讪道： “待我见到魔帝，一定将此事问个清楚。”

　　何辽面庞闪过些许担忧。

　　“你年幼之事你可还记得？”

　　“天尊是指……？”莫城如不明所以。

　　“封印，是否年幼时就在？”

　　莫城如想了想：“不是，是年少时。”

　　“因何缘由？”

　　“我在千门山与狐妖斗法受了伤，昏睡了些时日。醒来之后，魔帝便告诉我不能再轻易动用灵力。后来我悄悄试炼，才发现灵力被封。”

　　“那之前呢？你可觉得身上有何异常？”何辽问道。

　　“异常？我天生就身体寒凉，六感愚钝，这算不算异常？”

　　“天生？”何辽一惊。

　　莫城如点头默认。

　　“难道不是在封印之后才如此？”

　　莫城如摇头：“不是。”

　　“他即是在凡世救你，你本应与常人无异，怎会天生如此？”

　　“魔帝说我那时垂死，许是救我之后落下的病根？我自小到大就这样，所以都觉得是天生如此，倒也从没人追问过此事。”莫城如猜测道。

　　“现在可还有这些不适？”何辽又问。

　　莫城如在身上胡乱摸了摸：“说来也巧，好像……没有了。”

　　这症状并非因封印而来，怎会随封印而去？何辽不解自问。

　　见他满面愁云密布，莫城如不禁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何辽望向远处若有所思，浅浅回道，“并无。”

　　莫城如琢磨片刻：

　　“天尊不担心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知道是谁所为？”

　　“不知。”

　　“不知？！那你怎么这么淡定？我还以为你知道！”

　　何辽不急不缓的掀开衣袖，“业火奇邪，以我的修为养护三五月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莫城如看向他伸出的手臂，不免打了个寒颤。

　　虽说只是一片浅淡泛红的伤痕，却让他瞬间想起那夜触目惊心的样子。

　　他攥紧手心，强作镇定：“天尊是说，那人不但将你我带到这里，还医好了你手上的伤？”

　　“若有心加害，不会出手相救。”何辽自顾理好袖口，却见他脸色惨白：“你可有何不适？”

　　莫城如回过神，急忙摇头否认：“没，没有。”

　　何辽将信将疑，接着说道：“不过此人修为必定在我之上。”

　　“在你之上？”莫城如惊呼，“何以见得？”

　　“业火奇邪，非常人能医治。而且从始至终，我竟毫无察觉。”

　　“修为在你之上那会是什么人呢？若是异道大概不会救你，难不成是仙门中人？”

　　“不一定。世上不乏自行修道的术士，他们不喜仙门规矩繁多，也不入五道。所以修为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他抬眼，“你听。”

　　莫城如疑惑，凝神细听。

　　不解道：“听什么？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是太静了。”他缓缓迈向大石夹缝外，“草木明明在晃动，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所以你我在幻象当中。”

　　莫城如震惊不已：“幻象？也是那人做的？”

　　“幻象为灵力打造，供你我二人在此调养，所以我们才会醒的这么快。并且此地除了你我便无其他生灵，也就更不会有谁来打扰。从醒来到现在，幻象中的灵力在逐渐减弱，想必等你我恢复的差不多，它就会完全消失。”何辽回道。

　　“难怪天尊你不担心，这么看来此人果真是有心搭救。”莫城如恍然大悟。

　　“尚不能断定，还是小心为妙。”

　　“天尊，我若潜心修行，有朝一日能不能也造出这种幻象？”

　　“你为何在意这个？”

　　莫城如怅然：“从前我遇见过一个人，他独自守着片白雪皑皑的荒岭千百年，却从不言苦。因为那里有他在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我从前觉得，他用结界保护一个幻象，太过痴傻，但是现在，我大概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天下纵然千般好，乱花渐欲迷人眼，可是你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其实没什么鸿鹄大志，做个逍遥散人就知足了。或者能有一处小院，有知己三两，粗茶美酒，也就别无他求——起码这些是我能想到最宝贵的东西。若我练就这种幻象，是不是想要的，就能得到？想留住的，也能留住？”

　　何辽眉间紧锁，未做言语。

　　莫城如扁嘴苦笑：“本来想着坛会结束我就离开魔域，哪成想出了这么多事。”

　　“要去哪里？”

　　“不知道，只想出去走走，游历一番。其实想很久了，只是放心不下沈沐。”

　　何辽紧握拳头，犹豫良晌，才要开口。

　　“天尊——！”莫城如兴冲冲的对他笑道：

　　“我拜你为师可好？”

　　他错愕：“为何？”

　　莫城如不假思索：“你帮我这么多，我也无以为报，你收我为徒，我给你养老送终！”

　　“胡闹！”何辽愤然。

　　“我认真的！我仰慕天尊德行为人，世间少有人如你这般若玉出尘！我跟着你好好学，也好早日除了邪灵！”他激动道。

　　“仙门法度重重，岂是说拜师就拜师？”

　　“即便入不了籍也没关系！我认定你了！”

　　何辽斩钉截铁：“不可。”

　　“义华天尊！”莫城如不依不饶。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天尊~~~”莫城如倚娇作媚，苦苦哀求。

　　“休要胡闹！”他愤然转身，任耳边嗡嗡作响，仍不为所动。

　　“天尊！”莫城如扯动他衣袖。

　　“你不必再费口舌，我不会答应你！”他冷冷道。

　　“不是，天尊你看！这是什么？”

　　他拗不过莫城如生拉硬拽，沉沉叹口气。转回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石缝中夹生着几株碧绿色的兰草。

　　莫城如上前折下花枝，“碧草生在幽谷中，沐日浴露姿从容。天赐神香自悠远，引来蝴蝶弄清风。”

　　淡淡的清香随着莫城如灿烂的笑容飘飘然来到他面前。光斑映在他脸上，久违的温暖烤得他全身滚烫。

　　“据说它终年常绿，多而不乱，仰俯自如。纵使风吹雨打，也是姿态端秀，别具神韵。送给你。”莫城如笑容明媚。

　　“兰花？”他有些失神，恍惚回到元卿镇那日。

　　“是啊，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兰花。”莫城如灵机一动，将花枝别在何辽胸前衣口。

　　端详片刻，笑眼盈盈：“好看。”

　　何辽双眸隐隐的慌乱。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怎料莫城如突然笑容奸诈：“天尊既然收了我的拜师礼了，可就不能反悔喽！”

　　“你！”何辽震惊。

　　莫城如洋洋得意：“师尊有何吩咐？”

　　何辽眉头一蹙，冷冷吐出几字：“你可莫要后悔。”

　　他摆摆手：“不会不会~天王老子来了这师我也拜定了！”

　　莫城如扬手一挥，撩起玄衣片片翻飞，他双膝跪地，缓缓施一大礼。

　　“徒儿姓莫名离字城如，拜见师尊！”他凛凛的目光中透着万夫莫敌的坚毅。

　　何辽的眼眸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莫……离？”

　　莫城如点头：“是，魔帝赐的字。”

　　“离为火卦像，这字倒适合你。”何辽看着他，难掩愁闷：

　　“我浮虞山座下弟子两千七百一十四人。其中，内门弟子一十二人，除秦戎出身不同之外，每个都是各世家层层选拔出来的贤能之士。你可懂我意思？”

　　莫城如听罢，满心不忿：“天尊说过，从不会因出身而另眼相待！”

　　何辽不觉被这话噎到哑口无言，自问从前都与他说过什么糊涂话？

　　“即便你不会拜我为师，邪灵一事我也会管。”

　　“并非因为这个！”

　　“那究竟是为何？”

　　莫城如双眸闪烁，一肚子话玩命的翻滚。

　　他抬起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人啊，你究竟有哪里好？以至于我一想到你，无惧天地；一见到你，满眼是你。就连皎洁的月色与你相比都变得黯淡无光。你可知，它曾陪我度过了多少漫长的黑夜，带给我多少对光明到来的期许。

　　他习惯性的弯起泛红的眼眶：“因为除了我自己，我没什么能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