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这里》清水布福荣

5、西室寇盗

　　小野大名叫傅天野。
　　南北朝时期流传至今最著名的诗词，开篇就是那首“……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傅家小野上自高祖、下至父母皆受过良好教育，自然承载了家长们的殷殷期望——好男儿自应当是纵横驰骋，不受这天地山野束缚，任尔东西南北风，千磨万击还坚劲。傅爷爷早年踏遍华夏大好山河，一念及此处，仍激动不已，特地打电话叮嘱其他几个儿女，好好的再生几个孙子孙女，连名字都取好了。
　　傅纵驰，傅横骋，傅东风，傅天野，傅地磨……
　　这天中午小野爸爸傅鹏程戴好安全帽正要下厂，接了老爷子电话，在办公室这头频频点头，“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老爷子在另一头还很兴奋，小野爸爸看这一时半刻收不住话头，于是狠狠心使出杀手锏，“爸，你知道的吧，国家现在还是实行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啪哒”一声，挂掉了。呃。
　　好歹是个领导，也没个总结发言。小野爸爸摇头。
　　行吧。谁让我叫你爹呢。
　　就是这名字，普通的很嘛。况且“驰骋东风”尚可，“地磨”什么鬼？
　　二千年后，一部西方魔幻影片上映，小野爸爸感叹，还是这个独生政策好啊，及时雨啊，要不轮也是轮到他家老二叫伏地魔啊。
　　小傅同志带好了帽子，准备出门。前天上头来了人，要求整个厂区车间针对近期发生的事故及其原因采取相应的安全技术整改，还需在一个星期内拿出具体的整改方案，方案提出后再由安委会领导组织评估，再落实，验收，改进……小傅同志头大的一批，忙成这熊样老爷子还跟着裹乱。好在妻子精明能干，温柔贤惠，里里外外无需他一点操心，儿子也已经提前上了小学，他可以一心扑在工作上。
　　他嘴角带笑，想到儿子这都一年级下学期了，很久没有问孩子的情况，刚踏出门的脚就收了回来，又返回办公室给学校副校长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刘副校长十分客气，什么什么“放心放心，你家小少爷十分懂事，……”什么什么“……老师们也都十分喜爱令朗，……”什么什么“小公子聪颖伶俐，气度不凡……”
　　刘副校长是师范学院文学系毕业，年轻时也常有诗词见报，文绉绉地说起酸话来不说有十分文采，也装得有七八分。小傅觉得应该把电话接给他家老爷子，两人定能聊到一起。他再次匆匆截住话头，又慌忙挂了电话。摇摇头看墙上黄历，上书：今日宜联络感情，余事勿取。
　　刘副校长挂了电话，桌上堆了一下子花生和喜糖。上午收到一对新人的喜讯，除了份子钱，他还十分诚意地拿出自己刚刚题的墨宝作为回礼，此刻意犹未尽，想到学校的墙壁上都是马克思列宁画像，实属寂寞，不如趁此将墙上都挂上励志名言，他忖了忖灵光一至，于是饱蘸笔墨，挥毫写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
　　只听“砰”一声门响。刘副手一抖，一团墨戳进纸面，“根”就扎的十分结实，遒劲有力。
　　就听见走廊一阵吵嚷。一个孩子在门前一闪；大白墙面镶嵌的黝黑门洞里，一个个暗黑的小影子一下窜过来一下窜过去。
　　这是，要造反了吗？
　　一般来说，学校下午不安排主科课；初中的孩子们，心怀天下的该认真学习认真学习，毫不含糊；心怀日月的该谈恋爱谈恋爱，一点不用父母操心；低年级的有老师带着上各种体育体活音乐美术课……只一年级小豆包，不打就蹦高，不止如此还有很多小哭包，头大。
　　他走出办公室就见外头一个男孩带着一群孩子在走廊转圈的跑，边跑边振臂高呼，“同志们，前方五百米有敌人，跟我冲啊……”
　　嗯，是器宇不凡的傅家野公子了。
　　小野公子举手在嘴边空咬，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眼睛紧盯空气无实物表演中不忘配音，“轰……”“同志们记住了，不见鬼子不挂弦……”
　　说着小野公子冲到刘副鼻子下，用手挡嘴低声道，“校长，我带他们玩的很好，他们很听话。你回去吧。”
　　说完转身向后方教室跑回去，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同志们，敌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八年抗战还有最后一个年头，大家跟我继续冲啊……”刘副心道，小同志，你知道的太多了！
　　又听道，“鬼子已经被我们打退了，同志们，跟我撤！”说着眼盯校长端枪倒退着走了两步，朝刘副校长的方向“突突突突”的开了几枪，转身朝自己班级跑去。
　　有几个胆大的嘻嘻哈哈一直跟着他跑，胆小的从看见校长开始就溜墙根；此刻见小野完全控场，忙不迭跟着他屁股后头一帮哄的风一样消失在“鬼子”跟前。
　　副校长从来自比光风霁月清贵无边，何时被人当成“鬼子”，一时间气得七窍生烟，急急广播召来一年四班班主任。
　　班主任姚老师不过是上个厕所的功夫，没想到起了如此大的变故。
　　小姚老师大着肚子，其实不是很大，才三四个月；但不妨碍她厕所去的勤，校长看到她时才想起来，她情况特殊不能惹，尤其是十个月质保期还没到，不能胡打海摔的，更要小心行事。因此本来满肚子教育批判顿时秋风化春风细雨，只听他用自己都恶心的颤抖声音问道，
　　“小姚，最近怎么样啊，辛苦不辛苦啊，要是有困难就吱一声，我让教务处给你调班。”
　　从入职到现在，姚老师发现，副校长说话越来越接地气儿了。于是她真的认真想了想，道，
　　“校长。”
　　“诶——副校长。”
　　“哦，刘校长，我们班挺好的，就是男孩子有点多，能不能把我们班最淘气的那个小野，调到二班？”
　　刘副校长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和颜悦色道，
　　“哎…小野这孩子，男孩子嘛，淘气点正常……”
　　“可这也太淘气了，天不怕地不怕的。”
　　“诶，”刘副校长在她眼前扇了扇风摆摆手，春季易上火，孕妇尤甚。
　　“这淘气的孩子聪明，你给他训练好了，他能帮你管这班级嘛。”正说着，有人一下子推开了校长办公室门，只见男主角大摇大摆走进来，直奔桌上喜糖而来。其状态势如破竹，俩人大骇，不禁异口同声问道，
　　“傅天野，你要干什么？”
　　“啊呀，校长，我听说你要给我们发喜糖。姚老师，你带着宝宝不方便，我就替你把糖分了，放心，肯定能整明白。”
　　他拍拍胸脯，将所有花生和水果糖装在衣服口袋。衣袋裤袋装不下，于是将剩下的几颗大白兔奶糖单独扒拉了出来，放在书桌一角，龇了龇一排带中缝儿的大白兔门牙，“这个给我留着，我妹爱吃。”说完给了姚老师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大摇大摆出了门。
　　“你妹！？”刘副心道，我咋不知你还有妹？
　　眼看姚老师要抓狂，校长啪的一声又合上折扇。立马按住她的双肩止住她，“哎——，你看看，你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男孩子嘛，淘气点多好，这不马上帮你管理班级了嘛。怀着孕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这是组织信任你，才把这孩子交给你。行了，今天我让高老师帮你带下午课，一会你去歇歇。”
　　打发了姚老师，刘副长吁一口气。这哪是他要姚老师做小野班主任，这是上边特地指名吩咐，找个最好的老师带他们好不。
　　他走到窗口极目远眺，前方群山连绵，低头看桌边那大白兔不敢妄动，于是手敲折扇摇头哂笑，顷刻间诗意大发，重新铺了纸笔，将杜子美的诗改了几个字，上书道：
　　“北极青山终不改，西室寇盗莫相侵。”
　　写完提笔其势如收刀入鞘，自觉潇洒至极，不由得心怀大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