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这里》清水布福荣

4、一筐李子

　　妮妮记得那条回家的路走了好久。叔叔将她从左手倒右手，又从右手倒左手，凹凸不平的路指向了漆黑一团的前方，路边的蒿草比她还高，她记得昨天还在这附近捉迷藏，但是黑夜开始让她担心害怕，直到一角熟悉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姥爷家院子前有一条小溪，小溪上铺了两块水泥预制板做的小桥，桥的另一头就是院子的两扇柴门。平房里亮着灯，影影绰绰能看见两个人影，妮妮认出是姥爷和小舅舅，她挣脱了怀抱，跑进了家。
　　进门就是玻璃罩房，然后是厨房，左右两边各有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厕所在室外。大的房间有一铺大炕，兼作客厅。小卧室原来是妮妮父母所住，后来是妮妮母亲，自她走了之后，小房间就给了小舅舅。
　　不同于邻居家，妮妮家平房的大门外套建了一个用许多块玻璃窗搭的暖室，暖室里种满了各式花草。妮妮隔着房门就听姥爷在训斥小舅舅，姥爷平时说话对人常笑，今日板起脸来，连小舅舅都收起平时跳脱的样子，立在一旁聆听教诲。只有姥姥听见门响，她突然激动起来，嘴里呜呜不停的发出声音，看向门口，妮妮进来时候，正看到她满脸涨得通红，姥爷坐在炕沿，大力地敲着她后背，“是不是有痰咳不出来？”姥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指了指门口，又重新躺下。
　　妮妮一进门就被小舅舅捉住紧紧抱在怀里，他想用力拍她，最终没舍得，只敲了敲小姑娘的后背，不禁怨道，“你个小妮子，跑哪里野去了？”
　　妮妮刚想说话，卡巴着眼睛环视了一周找了一圈没见到妈妈，虽然失望但跑了一天又见到姥爷和舅舅表情凝重，就乖乖坐在一旁听大人说话。
　　姥爷对那男人道，“太谢谢你了！这孩子今天没有去幼儿园，我又临时有事，她舅舅忙着考学，也没看住孩子。快坐——”姥爷吩咐舅舅，“佑忠，你去烧水泡点茶。小屋架子后头那有罐茶叶。”
　　“余叔您不用客气！”姥爷伸手请他坐，炕对面的两张单人沙发，一人坐了一张。他伸出手将吉普车的钥匙交给了正主，“这是车钥匙。”那叔叔指了指在炕上扒着炕桌吃花生吃的正欢的妮妮说。“我也是临时加班回家路上碰见她的。”他又站起身来，“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傅，就在咱们厂子安技科，前两年刚调过来的。”
　　小傅叔叔半弯着腰，礼貌的伸出右手手，姥爷也站起来，两人重新握了握手落了座。“多亏你了，小傅。我得请你吃饭，请你喝酒……”姥爷见到看得顺眼的人，就要请人喝酒，更何况是帮了大忙的同事。。余佑忠端了茶杯进屋，刚沏好的两杯新茶龙井，闻言道“傅叔叔好！”
　　小傅叔叔将布袋子里的两个大饭盒拿了出来，找了一下午孩子都没有做饭，妮妮早已经饿了，闻到饭菜的香味，就忍不住要吃。小舅舅见外甥女伸手就要抓米饭，于是将她的小手打了下去。
　　傅叔叔迅速将过程讲了一遍，说到“豆油桶”的时候连姥姥都不禁跟着笑了起来。又见一家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都折腾了一天，于是呆了不过五分钟就匆匆告辞了。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守着饭盒中的饭菜吃得十二分心满意足；锅里还有早上查好的小米粥，姥爷趿拉着布鞋盛了一碗，捡了饭盒里两块烧得软烂的瘦肉，给老伴儿慢慢喂了大半下去。收拾了碗筷，姥爷在灯下捏着手工烟低头不语，他看着外孙女睡的红苹果一样的圆脸，心底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此刻，大女儿有没有吃上一口热乎饭。
　　小傅回到家时，儿子已经吃过晚饭，正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脖子看黑白电视里的俩人说相声。
　　“小丫头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他叹息，“那小姑娘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人家的小孩，听说她妈妈去南方了，也够可怜的。”妻子见他眉头紧锁，于是笑道，
　　“怎么样，是他家人对聘礼满意不？”无论怎么想，豆油嫁妆，对上盒饭聘礼也是极般配的。
　　小傅一脸夸张，“满意！必须满意！”
　　妻子打了他的胳膊，“那饭盒呢？”
　　“哎呀，忘了忘了。光贪图人家小姑娘好看了！”他看看自己戏精儿子正在努力跟上节奏背报地名儿，一副极其投入的样子，笑着说道。
　　“行行，我现在去盛一口袋西北风，明天你带单位吃。正好省了钱，给儿子攒老婆本。”
　　说说笑笑中，他去厨房洗完了手，听说妻子还在等他一起吃饭，不禁心疼道，“这么晚了跟儿子一起吃就好了。”
　　她递给他一双筷子，“我刚才不饿呀。再说，你自己吃也没意思，咱们两个人正好说说话。”
　　“有啥没意思的，你坐旁边不就行了。”
　　“呦，你自己吃，我看着？”
　　“哎，让你先吃，你这不知好赖——”
　　妻子将一块肉塞进他嘴里，“再说，你自己一个人，不是也缺个捧哏吗。”
　　小野扭头冲他们喊，“你们俩别吵，我都听不清他们说话了……”
　　两人相视一笑。
　　隔了几日，随饭盒而来，傅家收到妮妮和余佑忠送来的一筐自家院子摘的红李子。小野表示这李子很甜，可以原谅当日那个不懂事的奶娃娃胡乱为他包扎治疗之错。小野父母则想，娘家人懂事啊，以后这傻儿子得省多少心。
　　从那之后，小野就多了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