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如寄之少年相思曲》璀然

3、第3章 流光会（1）

　　纪府别院，景园，本就为明塘一景，以别具特色的园林奇景享誉明塘。很多人渴慕到景园一游，只是景园到底是私家园林，能进去好好游玩一番的大多为纪家世交或相熟之人，普通人可能只能等到像“流光会”这样的机会，才有可能一偿宿愿，而至今，景园向所有人开放，只有三次，一次为纪清波，一次为纪今夕，这次则是为纪流光。可见纪家对三位孙小姐的爱重。
　　此时，景园外，是一阵车马粼粼，络绎不绝；景园内，也早已是人头熙攘，热闹非凡，堪比上元之夜。
　　在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之前，总有那样一段时间，是人们用来心照不宣地“沟通交流”的。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人群一般也会根据自己的“兴趣”不自觉地形成某种暂时的圈子。
　　比如，这时，坐在花厅内的一众人。为首居中而坐的自然是今日绝对的东道主纪太夫人，若论出身地位，纪太夫人范氏也绝对是明塘聚会的中心。纪太夫人今日心情显然极好，对于各家夫人之间话里话外的较劲，她也只管没听见，不在意，薛氏坐在纪太夫人左首，负责引导调节夫人们之间的话题，不至于事情还没开始之前就坏了气氛，好在今日大家对还未真正开始的“流光会”都抱有期待，言语之间并不出格，薛氏的任务也就轻松许多。李氏在一众夫人之间向来是不起眼的存在，李氏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作为主人之一，免不了时不时得和身旁的几位夫人随意附和几句，而宁氏此时并不在花厅内。
　　“大夫人，听说今年还是由你一手操办的。大夫人今年也辛苦了。”
　　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带笑的夫人，从面相上看，这位夫人长得就十分讨喜，语音又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软糯，极易让人心生好感，这位夫人是纪府的常客，明塘首富之妻王夫人赵氏，薛氏与她常来常往，听见她的话，薛氏立刻笑着接道：“王夫人，我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流光，流光讨喜，又懂分寸，我怎么能不为了她尽心尽力？”
　　“大夫人说得极是。纪三小姐，真当的起流光之名，纪老太爷不愧是翰林阁老。”陈夫人林氏也顺势夸道。陈夫人正是上一年举办“燕姹会”的陈燕姹的母亲，明塘县令的夫人，这位夫人性子倒是爽快，只是对于纪家，似乎总存着几分攀附之心，每次往来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带着几分别有目的。对此，薛氏自然也心知肚明。薛氏故作与有荣焉地笑了笑，接着便问：“怎么没见到燕姹？”
　　薛氏当然知道陈燕姹此时恐怕是在另一个“圈子”里，只不过作为主人之一，当然也得关心关心同来的晚辈。
　　“她找纪三小姐去了，说是有些话要对她说。”
　　“哦，那感情好。”
　　“可不是，去年的燕姹会，我还记忆犹新。”盛夫人郭氏是明塘通判的夫人，就坐在陈夫人身边，此时像是终于逮到机会，有些夸张地开了口。陈夫人淡淡看了盛夫人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花厅内一时静默，一时热闹。纪太夫人只管坐在上首，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些夫人说话。暖风和煦，云光荡漾。真是快活又舒适的日子。纪太夫人如是想着，却突然眯起了眼，看向了花厅之外。李氏见纪太夫人神色有变，立刻柔声询问：“母亲，怎么呢？”
　　花厅内的各人本就都是眼观八方的主，李氏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便都识趣地停了下来，目光更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了上首的纪太夫人。纪太夫人冲众人微微一笑，道：“各位夫人不必管我，你们说你们的。我不过是瞧见园内那些女儿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斗趣玩乐，想着这样的场景恨不得天天都见到，那样她们每天肯定都开心极了。”
　　“太夫人，如果每天能看到您，我想我们肯定也每天都开心极了。”王夫人立刻笑着接道。
　　“诶，王夫人，你怎么能抢了我的话？”薛氏故作不满。
　　“怎么是抢了你的话呢？咱们都说得。”
　　“好，不跟你争了。反正你家女儿还没及笄，到时候我也上你家别院闹去。”
　　两人几番插科打诨，花厅内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但薛氏和李氏都知道，刚才纪太夫人看的恐怕并不是园里的小姐们。
　　她们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不过片刻，景园大管事纪戈便来到了花厅之外，求见纪太夫人。纪太夫人神色未变，对薛氏使了个眼色，薛氏立刻起身走到花厅外，问道：“纪管事，你怎么来了？”
　　纪戈只管看向纪太夫人，薛氏不悦，正欲再问，却听身后纪太夫人道：“纪戈，你近前来。”
　　花厅内的各位夫人听到纪太夫人的话，俱都有些意外地朝纪戈看了一眼，这位年约四十左右的景园大管事这个时候直接闯进了花厅，他会带来什么消息？
　　半晌后，花厅内依旧显得有些安静。纪戈也依旧还半躬着腰，站在纪太夫人身前。
　　“哦，是他们。”纪太夫人语气很轻，也很淡。
　　纪戈道：“是，已经确认过了。那位公子拿出了濮阳侯府的印信。”
　　濮阳侯府？
　　那岂不就是纪太夫人范氏的……
　　京都世袭罔替的开国勋贵……
　　范家也派人来参加“流光会”？
　　各位夫人震惊有之，淡笑有之，暗地已经开始琢磨的有之，似乎对这“流光会”还未开始就出现的插曲充满了好奇，同时也对纪戈口中的那位突然来访的濮阳候府公子也充满了好奇。
　　薛氏和李氏也是一惊，据说濮阳侯府，在纪老太爷尚为阁老时，便不怎么与纪府交往，纪太夫人也几乎从不提起侯府，今日，怎么突然有人来访？
　　“薛氏。”
　　薛氏正在心底思量着，既怪纪安道怎么不提前遣人来与她说一声，又要揣度纪太夫人会怎么安排来人，不料纪太夫人却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薛氏忙抬头看向纪太夫人，纪太夫人只是静默地看着薛氏，然而眼中之意却不言而喻，纪太夫人仍然把人交给了她来安排，那就说明，那就说明……纪太夫人只当他们只是来参加“流光会”的客人，薛氏立刻便明白了。
　　纪太夫人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又转头看向纪戈，纪戈顿时也明了，立刻躬身退出了花厅。
　　花厅内众人一阵翘首以盼，不一会儿，就见到纪戈领着一位穿着月白锦缎的公子和一位穿着正红劲装的少女朝花厅走了过来，原来，他们就是濮阳侯府来的人？
　　各位夫人觉得似乎很难说清心中滋味，这样两个人，在明塘，实在太引人注目了。难道这就是京都勋贵与他们的区别？
　　范湛和范岫在花厅众人的注目下，终于走到了纪太夫人面前，范湛冷峻清瘦，脸上表情很淡，范岫神情高傲，眉间微有不耐，两人恭敬向纪太夫人行礼，“侄孙范湛，侄孙女范岫拜见姑祖母。”
　　“好，好，我之前倒是不曾见过你们，倒是你们念着我，好孩子。”纪太夫人欣慰地看着两人，示意两人再走得近些，范湛和范岫就又走近了些，纪太夫人似是在仔细打量两人，接着，拉起范湛的手，道：“与你祖父是有几分相像。”
　　“姑祖母，来明塘之前，祖父曾特意叮嘱，让我们一定来看看姑祖母。”
　　“你祖父……”纪太夫人慢慢回忆着，“他……有心了。今日流光会，你们既然来了，就留在景园吧。”
　　“是，谢谢姑祖母。”
　　“好了，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们。”
　　纪太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范氏兄妹出了花厅，很快便消失在了那些欢快斗趣的少年少女们中间，回过神，见花厅内的各位夫人好像忽然失去了兴致般，忙道：“只是两个晚辈，来参加流光会，年轻人行事就是这样随性无忌。”
　　众位夫人附和着应了纪太夫人几句，但随着范氏兄妹的这一来一去，众位夫人的心思显然已早就不似先前，与景园内随处可见的热闹相比，花厅内倒是显得意外安静了。
　　与景园仅一巷之隔，越王阁内，阁楼四层，纪老太爷与老友商洛正坐在静室之中对弈，商洛同样一副清闲士人的打扮，与纪老太爷年龄相仿，眉精目透，显得精神十足，商洛见好友目光时不时总瞟向窗外，瞟向景园。商洛好笑地看着纪老太爷，也不点破，只管落子。这时，纪老太爷的随侍纪林，却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来。
　　“老太爷，纪戈管事刚刚派人来报，范家来人了。”
　　“来的是谁？”
　　纪老太爷低声询问，似并不在意，不过，目光却转回了棋盘上。
　　纪林道：“一位公子，一位小姐。”
　　“可留在景园了？”
　　“是，太夫人做主，请他们参加流光会。”
　　“退下吧。”
　　纪老太爷话音刚落，他一直握于手中的白色棋子也被他落到了棋盘上，正好将了老友的军。
　　商洛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纪老太爷，笑道：“算了，是我输了。你这是一招定胜负，我不敌。”
　　“那我走了。”
　　纪老太爷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商洛也不阻拦，依旧笑着道：“今日你约我来这里，我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此。”
　　“那又如何？”纪老太爷一边回应着老友，另一边脚步也没停下。
　　“不如何。只是想着你数十年都是如此，看来我只能怪范家，谁让他们今日竟然有人出现在了明塘？哎……”商洛一阵感叹，一阵大笑。
　　纪老太爷却再也没有回应，径直离开了越王阁，直奔景园。
　　作为“流光会”绝对的主角，纪流光此时正站在她将要守擂的大擂台前，颇有几分惆怅地看着擂台。
　　纪今夕和陈燕姹两人偷偷走到纪流光身后，发现纪流光没有发现她们，纪今夕和陈燕姹默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同时拍向纪流光的肩膀。
　　纪流光肩膀下意识一缩，立刻转过身，看向纪今夕和陈燕姹。纪今夕笑咪咪地问：“三妹妹，想什么呢？莫不是……”
　　“没想什么。”纪流光依旧还有几分惆怅，她淡淡地看着纪今夕，“二姐姐，今日如果输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受罚？”说着，又转向陈燕姹，“燕姹姐姐，你会怎么罚我们？”
　　纪今夕见纪流光一个人自说自话，竟真似有几分担心的样子，忽然眼神莫名地看向纪流光，“三妹妹，你又在琢磨什么了？这一句话，就又想把我给套进去了？你还真是……”说着，纪今夕故意露出一副爱极恨极的表情，纪流光毫不在意，只用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看着她，显露几分狡黠。纪流光之名便是因为她的一双眼眸，纪老太爷在纪流光刚出生的时候看到这个孙女，便觉得流光的眼眸犹如浩瀚深海，眉目转动间水光闪动，带着几分淡淡的清冷和神秘莫测，比之暗夜的星星更加闪亮动人，因此而得“流光”之名。
　　陈燕姹看着两姐妹之间的互动，毫不客气地大笑，“今夕，我就知道有人能制得了你，没想到这个人是你家三妹妹啊。”
　　“好啊，陈燕姹，那我问你，如果我输了，你准备怎么罚我？”纪今夕与陈燕姹的性子倒是相投，两人都不是扭怩的人，向来直来直往，有话就说。
　　陈燕姹故作惊讶，“咦，刚才是谁还在说三妹妹一句话就想把你套进去，我还以为你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现在，倒是主动开口来问我呢？”
　　纪今夕道：“你管不着我。我爱怎么就怎样。”
　　“是啊，能让你情绪激动起来的，只有你家三妹妹。今日，你就好好替她守擂吧。”
　　“当然。我家三妹妹，是纪家的明珠。流光会只有成功的，不可能不成功。”
　　两人几番斗嘴下来，纪流光心中的惆怅忽然就消失了，还没发生的事，何必去想？其实，有没有人最后来挑战她，还都是未定的不是？再说，她前面还有祖母、母亲、姐姐们替她挡着，她得开始好好享受只属于她的“流光会”了。少女的心思就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风一样飘忽不定。然而，这正是她们青春里最好的时候，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眼看着时辰将至，纪安意志得意满地走上擂台，为她的女儿敲响了“流光会”的序钟。纪流光站在台下，远远地冲爹爹行了一个拱手礼，接着，纪流光在景园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走上了她的大擂台。
　　花厅中的众人见纪流光已经走上大擂台，几位夫人已经有些意动，不料一直未曾出现的宁氏这时却朝花厅的方向走了过来，几位夫人只得暂时等待宁氏近来，薛氏看见宁氏前来，眉目一动，待宁氏走得近了，看清宁氏的装扮，嘴角更是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李氏也是一惊，更别说花厅内的其他几位夫人了，只有纪太夫人脸上的表情一直没变，仿佛对于宁氏的装扮竟在意料之中。薛氏暗暗窥了窥纪太夫人的神色，心中想起什么，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再看宁氏的装扮，薛氏就露出了几分羡慕的神情。
　　老三夫妻，一贯如此。所以，宁氏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有老三护着呢，老三护不住了，还有太夫人在后头兜着。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虽说对几个亲子一向一视同仁，但到底是偏着幼子的，就连对流光也是如此。
　　宁氏的装扮其实也并不算太过出格，只不过相对于她如今的身份来说，就显得有点……不太相称了。此时出现在花厅的宁氏穿着一身榴红色的长裙，左衽交领，裙角缀有同色的璎珞，榴红色衬得宁氏人比花娇，修身细腰的长裙完美修饰了宁氏颀长的身形，这分明就是一副刚及笄的少女打扮。宁氏笑容明媚，一路走进花厅，大大方方地给纪太夫人行礼，“母亲，流光让我来请您登台了。”
　　宁氏此话一出，还没从宁氏的装扮中回过神的几位夫人又是一惊，难不成太夫人今天也是擂主之一？
　　王夫人立刻便向薛氏望去，薛氏却只顾陪着笑，并不接话。她正想着宁氏现在这个时候来花厅干什么，原来还真是……老三一家，果然不畏人言啊。
　　“好吧，咱们俩今天可都得听流光的，不替她守住擂，指不定明日怎么埋怨我们。”说着，纪太夫人微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势搭上早就候在一旁的宁氏的手，婆媳俩离开花厅，慢慢往擂台那边去了，只留下花厅内的一众夫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薛氏也在看着纪太夫人与宁氏离开的背影，她就觉得，流光还是挺有心思的，母亲也真的由得她闹，哎，都是纪家人，反正今日都是“流光会”的荣耀，也是纪家在明塘的荣耀。薛氏是当真觉得“流光会”越精彩越好，因为流光也是纪家女儿，她与今夕日后总是要相处一辈子，她们俩，还有清波，无论谁好都好，那都是属于纪家女儿的荣耀。思及此，薛氏立刻招呼各位夫人移步走向擂台，最后，薛氏和李氏才离开花厅，两人跟在各位夫人身后，看着擂台那边的热闹，心中似乎都不由而同地想起了什么，忽然间对视一笑，薛氏就道：“想不到三弟妹今天竟会这样打扮。那样鲜嫩突出的颜色，从前她穿得张扬，现在她穿着大方，三弟妹她真是与我们不同。”
　　“三弟妹从不拘束自己。”李氏自然听懂了薛氏话中的感叹，尽管她们俩平日相处，时有不愉快，但是那不过是家庭内部的一些矛盾。薛氏整日忙于家务，李氏平日里也多陪伴着纪安忱，她们似乎都活得不像她们，而是活在某种其他人的生活之中，只有宁氏，似乎还依旧活在她的生活中。刚才宁氏朝她们走来时，她们恍惚间竟然都有一种时光倒流之感，十几年了，宁氏从未变过，还是从前那个任性勇敢的少女。
　　“走吧。”薛氏心中叹了叹，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慢慢压了下去。罢了，她不是宁氏，她也不可能宁氏。她喜欢当家，所以，她只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就行了。更何况她如今有夫有子也有女，既得丈夫的看重，也有婆婆的尊重，纪家门风清正，没有世家那些龌龊之事，她的生活其实也很圆满了。
　　却听身边的李氏又道：“大嫂，看来咱们纪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会有许多人登门拜访。大嫂恐怕依旧要辛苦担待了。”
　　“二弟妹说得是。”薛氏当然听出了李氏的话外之意，不过，这话，她也爱听，纪清波与纪今夕都已过了及笄，这两年，她们的婚事总是要定下来的，这一次，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纪家的小姐们，今天会让所有来到景园的人记住她们的。薛氏和李氏都有这样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