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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宫坡上的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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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的大新区有条“天宫坡”,乍一听仙气十足,其实是一条又长又斜的通往乱葬岗的坡道,就算是大长腿欧巴也得爬个十来分钟才能到坡顶,若是换个年龄偏大的老人,天宫坡分分钟就成了见神仙的路。
天宫坡这种汽车爬起来都嫌累的坡道,正常人都不愿意往那凑,何况坡顶上还是个乱葬岗。
阴天,一辆公交车在“天宫站”的站牌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瘦长的身影走了下来。
公车司机瞅了眼后视镜,只见刚才下车的乘客像根筷子一样杵在站牌下。
司机打了个冷颤,麻利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带着整车人快速逃离。
“筷子”是陈屠户的儿子,名叫陈非,长得异常清秀,若不是他留着和劳改犯无异的寸头,旁人还真难以分辨出他的性别。
陈非面无表情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公车屁股,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突然,一滴雨落在了陈非高挺的鼻尖上,溅开的水花让他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他抬头打量天空,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雨水将天宫坡变得湿漉漉,远远看去还有点像排水渠。
陈非撑着伞的身影独自走在天宫坡上,模样有些滑稽,他每往上蹬三步就会滑回两步,看这架势,没个半小时是到不了坡顶了。
港城临海,经济还算发达。但大新区只不过是这城市的边郊区域,得益于城市的发展规划才被划进港城的辖区。大新区虽然名义上是城市,但居民的生活还是停留在“大新村”的水平,整体经济产值也偏低。港城人一致认为大新区拉低了城市水准,平日一边自诩自己在“扶贫”,另一边又极力地强调自己和大新人的区别。
陈屠户是土生土长的大新村民,上下三代都是屠户。据老一辈的人说,陈屠户祖上还兼职过刽子手,祖传的刀法入过官家法眼,卖的猪肉自然就多了金贵的味道,也正是凭着这份金贵,陈屠户才勉强养活了儿子。
陈非若无其事地穿过坟堆,径直地走向不远处的小型屠宰场——这是他的家,也是陈屠户“上班”的地方。
一颗瞪着铜铃大眼的牛脑袋被放在树桩上,“啪”一声,老陈抡起斧子劈在牛脑袋上,鲜血从斧刃处涌出,途经牛眼,流向树桩。
陈非推开前院的门,看到木棚下的老陈正料理着“牛魔王”的遗体。
牛魔王流着血泪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瞪着陈非,陈非与之对视了一会,撇撇嘴,往屋内走去。
牛魔王是陈非一手喂大的牛,因体型壮硕,被视为牛中之霸,所以才有了牛魔王这名字。
老陈叼着烟,嬉笑着看向陈非的背影。
“小子,不过来给你的老朋友道个别吗?”
陈非停下身子,侧过头:“道别?跟左半边脑袋还是右半边?”
老陈掐灭烟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哎呀,别生气嘛,要不是市里急着要,牛魔王肯定还能和你见一面。”
老陈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陈非的脑袋。
“哟?怎么搞了个板寸回来。”
“喜欢,不行吗?”
陈非翻了个白眼,走进屋内。
老陈见儿子不搭理自己,不怒反喜,甚至还有些得意。
“浴室有新买的洗发水,薄荷味的,绝对透心凉,心飞扬。”
陈非免疫老陈的嘲讽,“啪”一声关上门。
不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一辆拉肉的卡车停在了老陈家的院前。
庄胖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刚刚放晴的天空,用手提了提高仿的LV裤腰带,踩着泥泞的路走进院子。
“老陈!”
老陈刚解开身上的皮裙,看着迎面走来的庄胖。
庄胖是大新村出了名的“精神小伙”,本事不大,倒是挺喜欢装大哥,常以义气二字标榜自己。庄胖还是学生的时候,常常带着其他染了发的精神小伙到处晃,以此彰显他们在村里的地位。紧身衣、勒der裤、死亡豆豆鞋的潮流之所以能渗透进大新村,全都得归功于庄胖这伙人的形象代言。
老陈虽然比庄胖大二十来岁,但是他从不介意庄胖喊自己老陈。反倒是庄胖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给老陈带来不少乐子。
庄胖觉得自己是甲方,得像个甲方的样子才行。他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嘴脸,装腔作势地扫了眼周围,最后目光才落在老陈的身后。
“嗯,处理得不错,都装起来吧。”
老陈狡黠地笑了起来。
庄胖被这突如其来的微笑整得有点慌,但依然鼓作镇定。
“胖墩,我这只包宰,装货?得加钱。”
庄胖瞪大双眼,舌头捋了几下才捋直。
“别……别以为住在坟堆里,就真当自己是吸血鬼!加钱?没门!”
“不加也没关系。”
老陈抱起双手站在一旁,用下巴示意了下:“搬吧。”
庄胖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靠!搬就搬,我可不想晚上还在你这鬼地方待着。”
陈非听着窗外庄胖骂骂咧咧的声音,拿笔的手渐渐停止了在纸上涂画的动作。
陈非看着草稿纸上画的生着气的卡通牛头,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脑袋上往后一躺,靠在了椅背上。
他翘起二郎腿,心想不久以后牛魔王就会变成超市里的牛肉干、牛肉松、牛排、腊牛肉等牛肉制品,最终会进到各种高矮胖瘦的人的肚子里。
思考完牛魔王的身后事,陈非竟觉得牛魔王这一生还挺伟大,死了还能为社会做贡献。
“思春呢?”
老陈的脸突然出现在陈非旁边。
“艹!”
陈非被吓得爆了句脏话,就差没把新华字典呼在老陈脸上。
老陈摸着下巴,严肃地看着草稿纸上的牛脑袋。
“小伙子心思还挺沉重,嗯……完事差不多就去洗澡吧,一会吃晚饭。”
老陈拍了拍陈非的肩膀,哼着爱情买卖的曲调走出房间。
陈非的表情有些便秘,郁闷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校服去洗澡。
对于陈非来说,洗澡是一件很降低幸福指数的事情,因为家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总是处于缺货状态。
陈非家的恩格斯系数早就超出了贫穷的标准,是社会全面奔小康的道路中要消灭的对象。
另外,陈非之所以剪个寸头回家,就是因为没有洗发水,头发长期都是油腻得很,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邋遢,还不如直接剪掉来得痛快。
陈非一进浴室就发现架子上放着一瓶崭新的海飞丝,上面还写着“透心凉,心飞扬”的slogan。
陈非拿起海飞丝看了几眼,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啧啧啧,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吧!”
陈非不禁发出带着谴责语气的感慨。
厨房里炒着菜的老陈打了个喷嚏,口水直接飞进了锅里。
“奇怪,谁在背后说我?”
老陈擦了擦嘴巴,若无其事地继续炒菜。
陈非时常会郁闷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别人家都是儿子气爹,但他家是反过来,当爹的总以气儿子为乐。
父子俩的相处中,陈非虽然总是处于被挑逗的那一方,但不得不说,他的内心还蛮喜欢这种活跃的气氛。毕竟俩人活在死气沉沉的坟堆里,还是得有个活人的样子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