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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那个疯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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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怀胎大概八月有余,她身材瘦小,胎儿发育不是太好,更由于失火受到了惊吓。
众人赶回归云楼时,便被金燕子领着往归云阁去了,说女人醒来便一直发狂吼叫,又忌惮婴儿死活,不敢贸然用药便只能将人捆在房中。
刚到房外便见一个紫色身影破门飞出,韩稚随手一接。
弄紫站直身体吐了口血,捂着胸口气息不顺。
“哎哟,弄紫,你怎么了?”金燕子急了。
弄紫摇了摇头,“压制不住,太厉害了。”说着又咳嗽起来。
说的只能是那个疯女人了,在屋外就能听到屋内有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滔天愤怒无处发泄。
“糟了,今日十五!”方天赐想起了一事,“他们不是说这女人每月十五便会疯上这么一回,可这也疯得忒厉害了!”
丁长舒想要进屋查看,公孙童拦住他,“舒公子当心。”
韩稚颇为不屑,越过丁长舒直接进屋去了,众人都来不及阻拦。
进门不消片刻,便听见一阵打斗声。
“不行,孩子!”弄紫不顾伤势就要往里冲,结果要冲一块冲,一帮子人全都闯了进去。
待进了屋子,见那疯女人披头散发,两眼发红龇牙咧嘴很是恐怖,这会以手代爪,跟韩稚打得是难舍难分。
可没打几下,疯女人便捂住肚子,嘶吼更甚,极为痛苦。
“别伤着孩子!”弄紫喊道。
“她别伤着我就对了!这女人是生吞老虎胆长大的吧,这劲头十足,要不是怀着孩子,小爷我都能被她一口吞了!”韩稚一边打一边倒。
明显韩稚这边占了下风,几回合便被那疯女人一掌拍中,打回众人堆里。
疯女人顿时调转攻势,朝方天赐这边攻来。
速度极快,眼看被烧伤的脸连同烧伤的手臂离方天赐越来越近,丁长舒拉住他往后一扯,正准备接招。
疯女人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方天赐的身上,疑惑,迷茫。
众人面面相觑,疯女人慢慢朝方天赐逼近,脸上凶相锐减,通红的眼睛也开始褪色。
方天赐两腿发软,下意识要往丁长舒身后躲。
“别动!”丁长舒撑住他的腰,“她好像对你有反应。”
疯女人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同方天赐面贴面的距离,方少爷快吓尿了,心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只能拼命咽着唾沫。
“咦……”疯女人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在方天赐颈侧闻了闻。
热热的气息喷在方天赐颈侧,令他毛骨悚然,还好那女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最后竟然靠在方天赐肩头,睡了过去。
众人惊讶万分,弄紫连忙抓起她的手腕诊了诊,惊讶道:“安定下来了……”
宗雪同弄紫将疯女人弄回床上。
公孙童眸色渐深,笑道:“她似乎……很喜欢天赐,莫非是天赐身上有什么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方天赐在身上摸了摸,“我身上除了银票,什么都没啊。”
公孙童凑过去嗅了嗅,弄紫也闻了闻,弄得方天赐一时不知所措。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弄紫纳闷,“你们回来之前都疯半天了,归云楼没人按得住,这屋里能砸的都被她砸了个遍,好不容易捆起来,还是被她挣脱,一掌将我打了出去。”
“你不是说她体内没有内力?怎会这般厉害?”方天赐疑惑道。
弄紫也纳闷,“之前确实没有探到一丝内力,可今日我替她诊脉时,发现她脉象忽然变得及其古怪,刚烈汹涌,而后愈渐猛烈,午时三刻便苏醒过来,开始闹腾。”
方天赐回忆起她痛苦的样子,竟和情蛊发作时的丁长舒重合在了一起。
“呲……”一阵吸气声传来,丁长舒后退三步靠在柱子上,捂着脑袋是神色痛苦难当。
方天赐心一紧,慌忙上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丁长舒却将他猛地一推,弄得在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他重重甩了甩脑袋,似乎才好受一些,见众人看着他,又触到方天赐受伤的眼神,呼吸猛然急促。
弄紫正想替他把脉,丁长舒阻止道:“没事,休息片刻就好。”说罢冲出了屋子。
方天赐握紧了拳头,说不出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
他觉得丁长舒变得虚幻,有时莫名的温柔叫人想忍不住靠近,可正当想靠近时又被粗暴推开。
既然讨厌,为何还要给予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柔呢。
不知道丁长舒究竟怎样了,方天赐不敢去看,也不敢去猜想,生怕丁长舒的头疼是情蛊的原因。
虽然已经过了喂蛊期,可情蛊的凶险依然存在,更何况不知道是何原因导致情蛊效果失效,总之,丁长舒现在浑身上下,都跟中了情蛊的样子不沾边。
此外方天赐还有一个疑惑,就是那疯女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反应,前一刻还秒天秒地秒空气,下一刻就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甜,他很确信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想不通那便不想了。
翌日一大早便听说那疯女人醒了过来,众人前去围观,见她完全没有了昨晚疯狂的气势,只是呆呆坐着,任由弄紫喂她喝粥。
“她醒来就这样?”方天赐心中疑惑,都说她是疯子,可眼前的女人跟疯子丝毫不沾边。
疯女人一听见天赐的声音,竟然如孩童般的笑了起来,眼神清澈透亮,起身蹦蹦跳跳的蹦到方天赐跟前。
“早上醒过来就安安静静的,体内躁动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现在很平和,你们无需害怕。”弄紫别有深意一笑,“还有,她好像很喜欢方少爷呢。”
疯女人突地搂住方天赐的胳膊,将脑袋搁在他颈窝轻蹭,乖巧得要命。
看她这副猫儿般的模样,方天赐也不再害怕了。
“那个……姑娘。”他不知疯女人叫什么名字,便这样称呼道,“我们去把粥喝完好不好?”
“好。”疯女人甜甜笑着点了点头,声音脆脆的,同昨晚那疯狂嘶吼两番境地。
众人目瞪口呆。
方天赐牵着疯女人坐回桌旁,端起粥碗就要喂。
疯女人忽然摇了摇头,脆生生道:“不要,柔柔可以自己吃!”说罢端过粥碗,三两下喝了个干净。
公孙童眼睛一亮,“柔柔?!”
她冲到跟前,问道:“齐思柔?”
疯女人毫无反应,自顾自的舔起了粥碗,不时冲方天赐露出甜甜的笑。
“看来她只对你有反应,天赐你来问她可是齐思柔?”公孙童言语迫切。
方天赐便夺下她手里的粥碗,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嘴,一边尝试的问:“柔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柔柔懵懵懂懂道:“柔柔就叫柔柔啊,爹娘都叫我柔柔,哥哥也叫我柔柔。”
她挺着个大肚子,烧伤的脸笑的一脸无邪的样子太违和了。
方天赐又问:“那你爹娘叫什么名字?哥哥叫什么名字?”
柔柔想了想,“爹就是爹啊,娘就是娘嘛,哥哥……哥哥就是你啊,你就是我哥哥!哥哥哥哥!”
方天赐扶额,果然,就算不疯了也还是个傻子。
“啪——”公孙童将一个红色物件往桌上一拍,目光灼灼问道:“柔柔,你看看,认不认得这个玉佩!”
柔柔晃着脑袋,似乎听不进公孙童的话。
“天赐!”公孙童投去求助的目光。
方天赐拿起那块重火令,明晃晃举在柔柔眼前,“柔柔,你看看哥哥手上的玉佩,认不认识?”
柔柔目光这才汇聚在一起,却在焦点解除道重火令的刹那尖叫了一声。
随即捂着脑袋呜呜起了起来。
“爹爹!娘亲!柔柔听话,柔柔不出去,柔柔不哭不闹了,不要离开柔柔……”她忽然夺过重火令捂在胸口,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眼下,这人是齐思柔的身份确定无疑了。
公孙童惊喜又感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竟然就是齐思柔,逍遥楼和神仙府找了这么久都没消息,谁能想到被当成疯子藏在了徐家别院!”
当下问冯乐安要了徐少白,带回归云楼盘问,徐少白只说三年前在街角的木箱中捡到她了,捡来就是这副模样,其他事情一概不知,更不知这人就是齐思柔。
刚带回徐府的时候都以为她只是不说话,结果十五月圆夜打伤了不少徐家人,发现是个疯子,父亲便要将人赶出府。
徐少白没办法,只能求老爹开恩,将人藏在闲置的徐家别院,请了个好耐心的婆子照料。
齐思柔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只是月圆之夜疯得厉害,失火那日大概是受了刺激,才比较癫狂。
徐少白十分喜欢齐思柔,肚子里的孩子也确实是他的。
方天赐无法理解为什么徐少白会喜欢上平时呆傻时而疯癫的齐思柔。
或许他只是见齐思柔长得好看,又痴傻好骗,所以霸王硬上弓,养在别院当玩物?
可徐少白见到烧伤毁容的女人,竟哭得像个孩子,尽管齐思柔对他毫无反应,还是一遍遍的亲吻着她的手,说着对不起。
方天赐想,徐少白对齐思柔应该是真心喜欢。
公孙童也相信,在齐思柔这件事情上,徐少白并没有说真话,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只能寄希望在齐思柔身上。
弄紫道:“她疯癫很可能是受过强烈刺激,若要清醒,也需一定刺激,或许生下孩子,她就能清醒了。”
齐思柔现在怀胎不过八月,离生产大概还有一两个月,公孙童略感焦躁。
她说自己需要时间,若齐思柔一直憋着不生,或者生完孩子根本不能恢复正常,那么这段等候的时间,足以让家人找到她。
即便不理解她为何要躲着家人跑出来,但她聪明很有主见,做事也自有道理。
鉴于徐少白确实没有参与他老爹的买卖,又是齐思柔腹中孩子的父亲,便让他留在归云楼陪伴齐思柔身侧。
傍晚時分,方天赐见公孙童在丁长舒门外徘徊很久才敲门走了进去,难免好奇,料想俩人是有事情商量的,没有叫上自己,必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方天赐好奇,又怕贸然前去被听见,只好如同猫儿一般伏在地上蹑手蹑脚,将呼吸放的极轻,像蜗牛儿散步似的慢慢挪移过去,趴在地上依靠门最底下的缝探听里面的声音。
“玄耕神木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他们,就算我不查,逍遥楼和神仙府也会查到底,不光是因为小七,它的出现,就是灾难的开始。”公孙童声音传来。
丁长舒道:“一直以来以为这是传说而已,最近接二连三的出现,还未来得及告诉父亲。”
公孙童道:“朝廷和逍遥楼两队人马撞到一起,势必会出乱子,必须瞒住一边。”
“神仙府呢?”
公孙童轻笑两声,“舒公子还是别问了,我……实在不想透露太多,总之,它跟逍遥楼一样,在那件事情上折了不少人,只要有线索,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罢了。”丁长舒道,“你认为谁来查这件事情更合适?”
“江湖事江湖了,若黑盐真的到了军中,必后患无穷。”
丁长舒嗯了一声,语气颇为赞同。
片刻后又听丁长舒道:“你还要等多久?等齐思柔把孩子生下来?”
“这件事我也无可奈何,就怕她生完孩子也是这个糊涂模样,现在刘盛和徐茂已死,当年齐家的案子就没了线索,若再找不出其他证据,也就平不了齐家谋反通敌的罪名。”
顿了顿,她又道:“舒公子是着急离开?去辰州?”
丁长舒未答。
“若舒公子和天赐有要事,那便去吧,本来这件事情跟你们就没有关系,是我耽误二位了。”
“玄耕神木之事,我会瞒着父亲,但你们,要将查到的一点一滴都告诉我,或者我同你们一起查,那个蓝衣人,很可能就是当年那帮人的爪牙。”
方天赐听得一脸懵逼,什么玄耕神木,什么当年那帮人,什么神仙府,他根本就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为什么这两个家伙还瞒着自己。
“目的。”公孙童道:“这段时间,大巫一族、藏宝图、李霄九、五行之匙、黑盐、玄耕神木……会不会根本就是连在一条线上,若这样,便可怕了。”
丁长舒道:“这些事情,尽量别让方临知道。”
“我懂,只是——,你是不是对他有些太苛刻了?我看天赐真的很想跟你亲近却又害怕的样子,这些日子,他都很委屈。”
方天赐浑身一颤,仿佛血液都凝固了,一道酸涩之气透过鼻腔直冲眼眶,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记忆更是停留在丁长舒那句别让方临知道几个字上。
他推开门冲了进去,红着眼质问道:“凭什么不能告诉我?”
没料到方天赐会闯进来,屋内二人一怔。
“天赐你……”公孙童上前拉他手臂。
“别碰我!”方天赐甩开她的手,满怀怒气的质问,“你们都把我当废物是不是?连你们的想法都没有资格知道?我就是一个除了吃就是玩的废物,配不上你们的聪明才智!还是怕我胆小怕事,有一天会出卖你们?!”
泪水在眼眶盘旋,他瞪着丁长舒一字一顿道:“或者我就是个工具,只要我活着到苗疆就是我全部作用了是不是!”
丁长舒拧着眉一言不发。
方天赐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委屈,竟然破天荒推了丁长舒一把,留下一句“我恨死你了!”便跑了出去。
方天赐在后院的古井边坐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平时都没想过的事情。
比如他和丁长舒的距离。
即便是有了青梅竹马这层关系,他方天赐还是个铜臭商人的儿子,除了钱什么没有,他做不到公孙童那般博古通今,更做不到丁长舒般的心怀天下。
甚至连种地的农民都不如,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洗衣做饭更是不会。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除了能给丁长舒解蛊之外的其他用途了,何况这孽还是自己作的。
公孙童不知何时来到他跟前,也不知道在他跟前站了多久。
“你哭了?”
方天赐吸吸鼻子,偏过了头,“没有,沙子迷眼了。”
公孙童也坐到井沿上,胳膊挨着胳膊的距离。
“天赐,别生气了,瞒着你是我们不对……”
“你们是对的,我这种废物,就算告诉我我也帮不上忙,何况我真的很怕死,若被他们抓住了,随便吓唬两句就全招了,以后你们有任何事情还是瞒着我吧,我自己都怕管不住嘴。”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许这样贬低自己。”公孙童冲他安抚一笑,“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背负着使命,而你的使命,跟这些危险斗争没有关系。”
方天赐心脏忽地变得柔软,他看着公孙童苍白的小脸,不禁心疼。
“你一个女孩子,凭什么要参与这些所谓的争斗?”
“我……”公孙童一时哑口无言,只无奈笑笑,“或许我天生就是为了这些争斗而生的,你不一样。”
“我就该待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花街柳巷奢侈靡靡碌碌无为过完一生吗?!”
公孙童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戳了戳他脑门。
“你这据理力争的模样跟我弟小时候真像。”
“亲弟弟?”想着那日苏阚曾说过,公孙童的弟弟是要找她来的,却没深问。
“嗯,我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个妹妹,才十岁,就是阿星,跟你说过的。”
公孙童目光迷离了起来,必是想起了家中的弟妹,方天赐睡着脑袋,垫着脚尖去碾石板上的青苔。
“天赐,你对舒公子……”她忽然出声,说到一半又顿住了,眸中光华流转。
方天赐以为她要问是不是对丁长舒下蛊了,也不好提及情蛊这一茬。
“没有!”
不想他这么大反应,公孙童微微一愣。
“你知不知道,只要舒公子在的地方,你的目光就一直黏在他身上……”
“有吗?”方天赐愕然,心脏却不合时宜蹦了蹦,方天赐还没品评出是个什么滋味。
“或许你没能察觉吧。”她笑颜如花,“天赐,你其实很在意舒公子,方才也不是故意想和他闹,你只是气我们对你隐瞒,我发誓,以后我同舒公子商议任何事情,都让你在场好不好?”
“不要……”方天赐嘴一撅,那哄小孩子的语气让他有点不爽。
公孙童笑出声,“别任性了,也别跟舒公子置气,他是关心你的,你去跟他说说话,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我……我不去……”
公孙童沉默片刻,道:“那日在南阳府衙,你在暴雨中敲舒公子房门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方天赐心咯噔一跳。
她又道:“我也很奇怪,你同舒公子的关系为何在一夜之间就变得这般水火不容,天赐,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方天赐老脸唰地一热,心道这哪儿能说啊,这么丢人的事情……如今再想起来自裁的心都有了,一时坐立难安,干脆直接脚底抹油溜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