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9、鏖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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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西沉，天却还没有要亮的意思，戚少商的马一踏过浮桥，前方的血战就已经开始。他抬头望月，前方第一轮羽箭在辽阔的苍穹里乌泱泱一片，如同灾年的蝗虫迎头罩下。
“盾甲兵，挡！”一声令下，话音未落，只听得叮叮当当如泼豆般的声音响过，锋利的箭尖被铁盾挡下大半，然而缝隙中仍有不少人被对方的流矢扎中了手脚，一阵阵闷哼让戚少商揪心不已，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受伤在身时选择了咬紧牙关，只因惨叫会令我方的士气受挫。
埋伏在河床边己方阵营的□□手几乎与金人在同一时刻放完了第一轮羽箭，戚少商策马上坡，一扬手喊停了第二轮羽箭。以这个距离绝对穿不透铁鹞子的重甲，放箭只会令敌人更加信心百倍。月色依然明亮，只如白昼，银霜遍地的旷野里，一支黑沉沉的队伍带着不祥的气息，潮水般涌上来，仿佛野火袭过，瞬间大地被染成一片焦黑之色。孙鱼眼睛一亮，已在人堆里看见一马当先的戚少商，他挥舞着双手打了个风雨楼里惯用的暗号，戚少商顾不得回答他为何停止放箭的疑问，他一把抢过传令兵的大旗，沿着河床策马奔驰，飘扬的战旗在夜色里拉成长长一道黑影，所过之处，火把纷纷燃起，投上一早准备好的牛车，上面堆满了牛粪柴火硝石油料，车底还装了大石块以助攻势，熊熊燃起的站车被推下坡去，犹如一道道火龙瞬间扑向迎面冲上来的黑甲兵。
然而队伍只有一时半刻的溃乱，这支训练有素的铁甲兵很快摆开了新阵，冲上河堤。
“排箭，拉！”
削尖了的圆木纷纷拉起，居高临下组成了一道藩篱，挡下了先锋营势如千均的冲击，又是前面受阻的兵马阻了后面冲上来的部队，一时间栅栏前如同开了个兵器铺，噼里啪啦搅成一锅黑米粥。
戚少商人已回到孙鱼身侧，笑道：“这排箭做得当真精妙，倒是像足顾惜朝的手笔。”
孙鱼撇嘴微晒，“杨总管任军师，也不比顾惜朝差到哪里去。”
说话的功夫，冲晕了的敌军已稍事休整，摸爬上前将排箭的接驳处一一砍断，后面的铁甲兵踏过来，铁蹄一阵紧似一阵。
戚少商也不由惊道，“那一身铁甲虽是笨重，到底肉身也成了金刚铁骨。”
孙鱼不由叹息：“这是战场，绝世武功也施展不开了。”
一声长啸，戚少商一马当先，已冲下河堤。
另一支义军队伍一起冲下，打头的可不就是老八穆鸠平。如今的连云寨土匪头子一如当年虎虎生威，不愧为阵前风，以横扫千均之势携着身后汹涌的兵阵直直插入铁甲军。两方犹如狂浪对冲，在接触的刹那间，一时血肉横飞，穆鸠平的长枪破开敌人甲胄的接缝处，汩汩的鲜血涌出来，流过黑沉的铁甲表面。长枪一挑，马上坠落的金兵跌到尘埃里，瞬间铁蹄踏过铁甲，他像一只碎了壳的黑色虫子，顿成肉泥。
紧跟着从右翼闪过一道眩目的白光，相对于穆鸠平的鲁直，这道光冷艳而华丽，如一柄利剪，仿佛在黑色的绸缎上生生裁开一道口子。当戚少商的身影出现时，连云寨的义军队伍爆发出地动山摇的欢腾之声。尽管这其中有太多人，其实当年并未与戚少商一起经历过那场浩劫，因为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大多被顾惜朝杀死在大顶峰下，但是戚少商三个字对于连云寨来说，就意味着不死不休不败不退。
白刃挑出的剑花在一片暗沉中闪出夺目的光辉，戚少商的剑冷硬，沧桑，极富美感却同时力透千均，金属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迸射出惊心动魄的火花，剑气过处，哪怕是厚重的甲胄也抵挡不住。九现神龙的身后开辟出一条血路，然而当他回望整一片战场时，却眉头紧蹙，生平无数次想过江湖的担子千斤重，一个大侠要担八百。然而这里不是江湖，这里是战场，即使他想揽下八百，却揽不过来。
身后的风雨楼子弟和连云寨寨兵没有盖世的武功，当剑戟相击的那一刻，一边是简单的皮革护身，另一边是刀枪不入的玄铁重甲，精良的装备显示出了无以伦比的优势，即使在最初的冲撞后有过片刻的晕旋，铁鹞子们也立刻恢复体力，迅速投入战斗。那一片望不到边的黑色犹如浓云墨雾，吹不散，化不开，一处有了漏洞，另一处马上填补上来，短兵相接于是变成冗长的拉锯战，敌我悬殊，黑云在慢慢向河堤移动。
穆鸠平冲得太快，竟一下子到得敌军末尾，当他刚要洋洋得意，想着这所谓铁鹞子不过如此时，后方的混战使他一时傻了眼。也是，正因为冲得太快，在敌人的缝隙中，他们也在迅速躲避着阵前风，意识到自己的杀伤力远没有到达逾期时，新任土匪头子爆发出一阵惊天怒吼，然而这震天介响的长啸迅速淹没在如潮的呼喝声中。
远处督战的孙鱼看到那一幕，一时间竟有点头大，眼看着天光一寸一寸亮起来，铁鹞子也在一寸一寸向着河堤挺进。他一挥手，鸣金声四起，这是收兵后撤的意思。
戚少商凌空一跃，踏过几个马身到得穆鸠平身边，杀红了眼的阵前风一□□过来，差点挑中了前大当家。两个人皆是浴血而战，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是江湖中人，惯长遭遇战，却不擅持久战，戚少商倒也罢了，穆鸠平在一开始的勇猛后渐渐暴露出后继无力的缺陷，胸膛起伏不停。他也顾不得道歉，挑翻欺身上前的一名铁甲兵，吼道：“老子杀了三十多个了，听说还有七千多，大当家的分几个过去？”谁知道那倒地的铁甲兵并未就死，一翻身又攻上来，穆鸠平一阵骂骂咧咧：“他奶奶的铁鹞子，要不是这一身皮，我早砍死三百个不止了。”
戚少商赶紧拉住他道：“赶紧后撤，弟兄们伤亡过大，不可恋战。”
队伍且战且退，铁鹞子到底重甲在身，久战而力竭，身下的战马驮着几十斤重的盔甲早追得意兴阑珊，有气无力。
待队伍退上河堤时，东方已经漫天血色，映得大地之上也红彤彤一片，辨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落下来的流光朝霞。从日头下望过去，无边的黑色仍在蠢蠢欲动。
穆鸠平抹一把脸，干涸的血迹已经一片片结起来，未结起来的是他自己脸上尚在流出来的部分。他依然骂骂咧咧地吼着，“奶奶的，不是说天明即有援军的吗？”
戚少商朝身后望望，心里不由一紧，顾惜朝，这玩笑可开大了。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马蹄在堤岸上滴答响过，扪心自问，真的把身家性命又交到他手上了吗？退过浮桥，一把火烧断金兵的来路，也未尝不可，然而莫说穆鸠平不甘心，这里死战到天明的四千兄弟又哪一个甘心，而昨夜里战死的亡魂，又有谁能甘心？
顾惜朝，时至今日，你还是要我死么？
远远的浮桥上，除了把守的重兵，对岸只有防线上零星的几个哨卡有晃动的人影。
“老八，援军会到的！”戚少商恶狠狠地咬出这几个字，手按在剑柄上，几个时辰的酣战并不让他胆寒，但是他的指关节仍微微发抖，他不敢告诉穆鸠平真正令他胆寒的是什么。援军固然是会到的，但是早到半日和晚到半日，差别就大了。他不怕死，而拉数千人陪葬则是另一回事了，仿佛又回到当年一片猩红的连云山寨，他的兄弟，他的半生基业。
茫然地闭上眼睛，又倏然睁开。
孙鱼从东边的堤上策马过来，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退回去，北岸守不住了，想死也不趁现在。”
戚少商回望眼前已经空旷到一点云渣都没有的晴空，大地上却是一片黑压压的铁色压了过来。
“老八，带上你的兄弟撤回南岸。”
大当家的一声令下，穆鸠平一挥手，身后的连云寨寨兵跟着他向堤下的浮桥撤过岸去，马蹄声落在木板上，发出“笃笃”之声，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上。人群自戚少商身边潮水般涌过去，带起的风翻卷着他的衣襟，他却稳坐在马上一动未动。穆鸠平行到一半，回头望望，看见所有人在动，戚少商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独立寒秋。
“大当家的，你还不走？”
“需得有人拆桥断后。”
穆鸠平顿时傻了眼，拆桥断后有的是人选，等人过去了拿刀子砍不断，就放一把火烧了，乱军之中哪至于让主帅断后的？正要反驳，戚少商却是一勒马缰，向着另一个方向疾弛而去。晨光里，他抽出剑直指天际，白晃晃的锋刃握在手上，犹如扛着顶风的大旗。
穆鸠平想也不想，拨转马头直冲上去，紧紧跟上戚少商。
“老八，回去！”
“大当家的，别想扔下我们兄弟！”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19、鏖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