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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0、神弓 ...


  •   不过是中秋,北风吹过来,竟泛着丝丝寒气,今年怕是又一个严冬吧?戚少商站在河堤上望着前方乌云般翻滚而来的金人兵阵,心中尚燃着一星小小火苗,但是更多的,却是落寞。身后穆鸠平和其余三、四十兄弟也跟上来,几十条人影在晨光里伫立在高高的河堤上,马匹喷着响鼻,孙鱼在浮桥下仰望过去,一时竟看得呆住了。
      更多的人割舍不下,站在河岸边不肯过桥。
      “过桥,这是命令!”戚少商一声断喝,马队在片刻的犹豫后,终于陆陆续续往回撤,他们的队伍是整齐有序的,但是撤离的速度极慢,人群中开始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
      “老八,断索,拆桥!”
      跟着穆鸠平的二、三十人一阵激动,这意思是允许他们这些人留下来生死与共了。
      浮桥底下由大小相等的船只并排相串,面上盖着木板,再由十二道铁索加固,要拆毁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还需得北岸的兵马撤到南岸才能拆,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犹豫。穆鸠平扯开嗓子吼道,“军令如山,还不肯过桥的,我一律推到黄河里去喂鱼,也不给你们机会杀金狗!你们要做抗命的冤鬼,尽管给我堵在桥上!”
      浮桥底下是湍急的浊浪,撤退的速度在穆鸠平的吆喝声中开始加快。然而只行进到一半,南岸边几十骑踏着铁蹄向着河堤下的旱滩飞驰过来,青衣的公子在人群里高举着剑一路策马到浮桥之前,他手里的剑实在太有名了,以至于当连云寨和风雨楼的人看见时,心里都不免咯噔了一下。
      戚少商狂喜的心还没有跳出胸口,顾惜朝下一刻出口的话顿时让他如坠冰窟。逆水寒在空中划出一道冷艳的青光,看似温文俊俏的年轻公子厉声喝道:“宗将军有令,死守北岸,擅退者,杀无赦!”
      又是杀无赦!
      戚少商一股冲天业火腾地升起来,然而穆鸠平已经抢上前去破口大骂,“顾惜朝,你的援军呢?”
      “在路上,即刻便到。”
      “放屁!没有援军,你叫我们死守北岸!你想将我们连云寨赶尽杀绝是吧?爷爷我今天还就是要活着到南岸去!我看你能把我怎地?”
      顾惜朝袖中银光一闪。
      戚少商“小心”二字刚出口,几乎同一时刻,穆鸠平一个后仰已经从马上跌落下来。好在那飞过来的匕首并未伤及穆鸠平要害,他一个打挺已经立起身来,到底坠马的面子是丢尽了,气得骂骂咧咧个不住。“我们不是朝廷的兵,是来解京畿之围的义军,爷爷不干了,不给你这卑鄙小人打下手,你要争功,自己来守北岸!”
      穆鸠平提了枪,气哼哼就要走,却不知道走哪里去,在河堤上打了个圈子看住戚少商。
      “大当家的,你发句话。”
      戚少商却是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当然也看着戚少商。
      “到底有没有援军?”
      顾惜朝扯起一抹冰寒的笑,脸上的线条却又是那么柔软,“大当家的,你怕了吗?”
      戚少商倒也笑了,“你说呢?”
      顾惜朝的眼睛在晨光里微微眯起,笑意变得更多了几分嘲弄,“我知道你素来不怕死,可你终究还是怕的,不然不会叫你的兄弟撤回南岸。你怕的是……”
      戚少商立时截断他的话,“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有没有援军?”
      顾惜朝一咬牙,一声清啸之后,策马冲开浮桥上的人群,他一身青衣迎风招展,明明轻盈飘逸一如枯叶之蝶,浮桥上的人马却被他冲得溃散,一时躲避不及,有些人就掉入了冰冷的河水里,桥上的人又赶紧拿了长枪棍棒去救。到得浮桥中央,木板上噼里啪啦乱成一团,顾惜朝眼见冲不过去,纵身一跃,点过数人的头顶肩膀,犹如飞腾的鹰,瞬间到得北岸。
      穆鸠平一时愣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戚少商却瞬间了然,一颗提着的心刚要放下,复又提起,紧紧纠结在一处。
      顾惜朝在河堤上仗剑而立,青色的外袍像荷叶展开,白色的中衣又似莲花绽放,最后轻轻落下来,在晨风里翻飞。他离戚少商不过几步之遥,后面的铁甲军眼看就要冲到他身后,铁蹄轰鸣声中,那一张白玉般的脸依然沉静如水。
      这样的距离,也只有戚少商听得见他说什么。
      他说:“大当家的,惜朝已在京中立了军令状,北岸和浮桥,在下都要保住。”
      潮水般涌上来的敌军都没有使九现神龙惊惧,但是顾惜朝的话带给他的震撼却远远超越了前者。他明明与他一样的身份,率领魔教以义军的身份投入宋金之战,原本没有立军令状的必要,届时力战而身死,或者失守而处决,这是何必?
      一将功成万骨枯,顾惜朝从来不会甘心成为一具枯骨。还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容不得细想,打头阵的敌军已经挥下□□。
      “咯”地一声刺耳相击,“痴”和逆水寒同时绞向一处,如同一把交叉的利剪,贴合得没有一丝破绽。戴着头盔的首级冲天飞起,血喷溅入半天,雨舞洒下来,落在两个人头上,戚少商眼看着那略显苍白的唇,沾上了猩红,这个人终究是嗜血的吧。
      “用我的剑法,也可以不提真气。”
      顾惜朝轻嗤一声,仿佛在嫌他多嘴,战场上有用的只是至人死地的刀剑,真气不真气全是废话,他招招凌厉,却是借力打力,让对方在冲撞之时自动送到他的剑下成为亡魂。连戚少商都忍不住叫一声好,只是这样子的打法,顾惜朝撑不了多时。
      穆鸠平早已跃上河堤加入混战,一边哼道:“顾惜朝你带种!不过别以为逞能的就是英雄!”
      二、三十人瞬间陷入滚滚的乱潮之中,桥上众人群情激昂,纷纷调转马头回到堤上,两方人马紧紧咬在一处,血肉相搏已趋白热化。戚少商已经分不出神去关注顾惜朝,顾惜朝更没有办法在此时保存体力,当四面八方的刀枪剑戟一齐压下来时,他把心一横,强提真气,血花瞬间在周身绽开,一剑直刺出去,剑风扫过,零落的肢体横飞,噼里啪啦砸在周围人的身上。当第一招落风掌出手时,那些金兵护身的铁甲固然看上去完好无损,却是接连前后四、五个人血肉之躯被震飞出去,顿时血肉模糊,鼻腔和嘴里不停冒出血泡。
      周围一圈人哪里见过这样诡异的中原功夫,吓得立时退了一退。
      尸山血海中的顾惜朝若是青面獠牙倒也罢了,偏偏这修罗狂魔生就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那比丑陋的鬼怪更教人恐惧。
      “斩其项上人头者,得千金,升校尉职!”后方一骑上的将领高声呼喝。
      有不怕死的涌上前来,顾惜朝看也不看,一剑带过,他腾身一跃,直取那高喊着要他项上人头的将领。于是,也怨不得自己口出狂言,但是那人最后看到的,是一抹直直向他飞过来的暗沉剑光,快得来不及欣赏到这其中的凄艳绝美。
      戚少商在远处看到顾惜朝五步之内已无活口,然后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朝北岸望了望,传说中的神弓并没有架起来,援军了无踪迹。
      戚少商替顾惜朝数着,到第九招时,他看见顾惜朝如一片叶子一样向河堤下方坠落而去,黑甲兵则似群蚁出动迅速涌上。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剑挥出,一齐格开压过来的五六支长枪,人已经飞身略出。
      顾惜朝的最后一招横扫,周身六个人几乎同时毙命,但是他像喝醉了酒一样立时向前载倒。前面的铁甲兵挡着后面的步卒,谁都不敢上前,只小心翼翼观察着动静,这倒给戚少商腾开了地方。他在顾惜朝扑入河床的泥泞以前,伸手在他腰上一揽,人已经抄在怀里,紧跟着一拧身,向后跃出数丈。脚尖一点,本想踏水而过,但是全身伤口迸开,疼痛撕扯着,加上一个尽管瘦身量却一点也不低于自己的顾惜朝,顿时双腿一软,两个人一起跌在冰冷的水里。
      顾惜朝反射性地全身一凛,却只是眼睛微睁,人并没有要清醒的样子。几支长枪一起招呼过来,戚少商揽紧顾惜朝,连滚带爬向后又是一跃,泥浆裹着衣袍,早就狼狈不堪。
      戚少商闭上眼睛,心里却异常平静,好吧,如此看来,终于是要抱在一起死了,恩怨情仇纠缠不休,倒显得可笑了。怀里这个不醒人世的家伙地下有知,应该也甘心了吧。
      耳边有呼啸而过的破空之声。
      戚少商没有睁开眼睛,却是笑出了声。那不算是开心的笑,他知道,绝对不是。
      好你个顾惜朝,千算万算,以为把连云寨和风雨楼都当做诱饵摆在这里了,却原来,为了演足这场戏,竟可以把自己也押上去么?也是,如果不是这样,戚少商和他手底下的兄弟可愿意这样拼命?杀红了眼的铁鹞子可会轻敌冒进,一起冲到河堤上来?
      只是,力竭昏迷,则必然身死,顾惜朝,你这狂徒!你怎么就料到,我一定会舍命相救呢?
      倏然睁开双眼,漫天飞羽如同乌云,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那锋利的箭尖直穿铁甲而入,一字儿排开了站在河堤上的铁甲兵像秋收时的麦茬纷纷倒地,人声鼎沸,战马哀鸣不绝于耳。
      戚少商用剑挡了一支流矢,他体力早已透支,当虎口处传来发麻的疼痛感时,他二话不说,拖起顾惜朝就翻滚着往堤下的死角躲避。刀剑无眼,自己人射过来的飞羽也不认人。
      恍如身临梦境的铁甲兵们一时还愣在那里,他们想到对岸可能有援军,却不知道援军怎么会是从自己的后方压上来的,而且甫一出手,便是能穿甲而过的强弓利箭。身手了得之人射出这样的力透千均的箭也是有的,然则寥寥无几,一下子数千支箭兜头射下,铁甲只如纸板,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队伍顿时溃乱了,有人想冲上堤折回头去力战后方的宋军,刚一露脸就被乱箭射死,尸体滚落下来堆积在河床上。有人涌向浮桥,争先恐后地挤在一处,落水之声此起彼伏,比不得一身轻装简行的义军队伍,尚能靠着同伴递过来的长枪棍棒爬回桥面,他们几十斤重的铁甲在湍急的流水中,瞬间被吞没,连探头吸最后一口气的机会也没有。连带着战马也被拖入深渊,偶有几匹探头呼吸哀鸣的,终因脚凳子与马身锁在一处,力战而死尚且不从马上跌落以振奋士气的妙招,此时却成了战马的黄泉之路。
      正当铁甲兵被夹在河道中进退不得时,远处鸣金声在两岸交相呼应,这才是真正到了全力进攻的时候,然而戚少商极目所望,知道这一战其实已然进入收尾的阶段。
      越来越多的铁甲兵被驱赶到浮桥上,有的人是直接从岸边被挤入冰冷的河道中,步卒压了上来,战车碾过,了无生迹。
      戚少商低头看看昏迷着的顾惜朝,不由叹了口气,其实闭上眼睛的青衣公子一点也不凌厉噬血,甚至柔和的线条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上那么几岁,一如当初在旗亭酒肆时第一次见到的翩翩少年。
      “你不醒一醒,看看你的杰作吗?”戚少商苦笑,不由想着,或许顾惜朝在脑子里早就预见过这一幕了吧。当年他是不是也在睡梦中美美地看见自己一命呜呼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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