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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港口 ...

  •   玖 港口

      料峭春寒凝结在风中,抽打着停靠在港口的船只。满载货物的巨轮栖息在茫茫黑夜中,投下暗暗灰影,是隐匿声息张牙舞爪的巨兽。

      此时已近子夜,连月光都是孤寂的,斜斜横过漆黑的海面。仍然在大街上游逛的,不是无处可归的人,便是失魂落魄的鬼。

      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走进码头,谨慎地前后张望,寻找装有林家货物的船只。看守的门卫早顶不住浓厚的睡意,在值班室里会着庄公,睡死过去。那人毅然朝那庞然大物走去,神情凝重地像是视死如归的战士。

      他好像是个瘸子。那人一拐一拐地走进那船旁边,从褴褛的衣衫中摸出脏兮兮的火柴盒,掏出仅剩的一根,划开,蹭出萤火般的火花,小小的火柴迸出团团亮光。他扬手一挥,将跃动的火苗扔到船中的货物里,随即爆出棉布碎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燃着烟花。他不敢回头看迅速炸开的火势,趁守卫仍睡得酣,慌忙向灰暗的夜奔去。

      大火灿烂恍若日光,翻转扭动直冲云霄。

      ******

      偌大的林宅,此时从里到外散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死气。

      林止栖紧盯着站在他跟前,抖成筛子的下人,面无表情地说:“你再说一遍?”

      下人被语气中的冰霜狠狠刺到,抖动着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刺猬,支支吾吾地回答:“少,少爷,早上码头传来消息,您前几日从印度购进的上等棉花丝绸,都,都被人一把火,烧,烧没了。”

      ”烧没了?”林止栖从喉咙里滚出这三个字,“港口的保安干什么吃的?”“……那轮值的保安被人下药了,昨晚睡死了过去,愣是没注意到有人进出。”林止栖摩挲着圆润的扳指,一双漆黑的桃花眼不带丝毫情绪,犹如木炭般不带生机。他沉声道:“给你们三天时间,揪出放火的人。若找不出,那便休想再看到你们的亲人。”下人深深打了个寒噤,觉得汗毛都挺了起来,刺得他双腿打颤。他面如土色地离开大厅。

      那批货是林家花了大价钱从海外买来的,原本想用这批货制成上等的被褥,得到个可观的收益,谁曾想被这把火通通烧没了,还得出钱重新购置新的航船,不但没赚到钱,反而还倒贴了大把银子。

      正郁闷着,林止栖转念一想,也好,借此佳机,揪出幕后凶手到底系出哪个世家。既然他们想打破当前林家一家独大的局面,必定不敢独自出击。若是做了,便无异于蚍蜉撼大树,自取灭亡。他们应会相互勾联,处心积虑埋下陷阱。这次,究竟是谁出的头,抓住了纵火者后,定然会知晓,便也可以从那世家下手,或收为己用,或将其灭亡。

      林止栖心中打定主意,缓缓地站起身,抚平衣尾处的褶皱,将枪娴熟地塞进里衣,叫上贺惜迟和江爷,一齐赶去码头。

      沪城早已入春,暖暖的阳光照得人头昏脑胀。林止栖坐在后排,目光投向飞快略过的琼楼玉宇与连绵不绝的脏乱棚户,所有的思绪都凝在那束亮的惊人的目光里。江爷嘴里叼着烟,将车窗放下,一手老大爷似的搭在窗沿上,一手牢牢握住方向盘,简直就是没个正形儿。贺惜迟倒是乖巧,中规中矩地坐在前排右座,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几道松散的光束扑腾到他的面上,笔挺的山根投下暗影。

      林止栖派人来叫他时,他刚送走江爷的儿子江晚恕。据江晚恕用手比划得知,昨晚与他一同工作的伙计最近被家事烦得难以入睡,整日顶着个黑眼圈上工。而江爷那儿碰巧有嗜睡粉,便拜托江晚恕去向江爷借。恰好今日江晚恕休息,便想去找人将这嗜睡粉讨回来。

      行到人来人往的街头,一对衣着破烂的祖孙跪坐在街头,对着一旁盖着白布的尸体哭天抢地,老的哭得老泪纵横,少的哭得泣不成声,双眼都红肿成了兔子。

      贺惜迟不明所以,偏头看看江爷。江爷知晓他的意思,清清嗓子,灭了烟,向贺惜迟解释这对祖孙。“这是韩家人。躺在地上的,大概就是那韩老太的孙子,韩邵。”

      韩家,曾经也在沪城权势角逐中博得头彩,是在林家之前的沪城第一大家。树大招风,这韩家到最后从骨子里烂了,诺大的树中难免会生出臭虫,啃咬树心。最终,韩家搬权弄势,假仁假义,与地方官府勾结不成,反落得抄家的下场。树倒猢狲散,韩家人一一被之前的仇家先后屠个干净,先前一大群许下生死誓言的所谓兄弟对韩家就像对着可怖的瘟疫。到最后,韩家仅剩下年近古稀的韩老太,体弱多病的小姐韩薇,和年纪最轻的少爷,韩邵。韩邵好歹也是男子,哪怕真的蠢得像木头般,也可卖卖力气挣钱。但那韩老太与韩薇,先前都是富贵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女流,说直白些其实便是摆在茶几上令人赏心悦目的花瓶,虽然读过书,认得几个字,但手无缚鸡之力,经不起摔打。韩邵靠卖苦力挣的钱,仅能勉强糊口。韩薇懂些诗词,便只能每日带着老祖母,上街替人赋词谋生。

      今日韩薇正替人写着词,便远远看到自家本应上工的哥哥摇摇晃晃地向她们的摊位冲过来,韩薇本笑着迎,等韩邵走近些,却发现她哥哥全身都在抽搐着,嘴角吐出白沫,双眸不住地向上翻。他拿着封信,想给韩薇,可还没看清他亲人最后一眼,便直挺挺地坠下,再也起不来。

      “哥!”

      韩薇直冲过去,大力晃着韩邵尚有余温的身子,“哥,别开玩笑,哥,哥!”韩邵的双耳、双目、与鼻孔,开始汩汩地向外冒出血丝。韩薇抽下韩邵紧捏在手中的信封,身子抖得像是深秋的落叶,颤着打开信。字迹潦草,看得出是主人临时匆忙写上的。

      “林家的船是我烧的,是我自愿的,以解我心头之仇。我恨林家。恨他们将韩家当成上位的垫脚石,把我们踩在泥里。我知道自己难逃杀身之祸,自行了结。万望祖母与小薇,能够平安无事,度过余生。”

      贺惜迟在车上,仍能清晰地听到女人肝肠寸断的哭声。那一声堪比一声凄厉的嚎叫,一阵又一阵地撞着他的心窍,那丧亲之痛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火辣辣地炙烤着他的神识,震着他的魂魄。

      贺惜迟眼眶泛起红晕,哑着声轻轻地问:“林哥,我可以…下车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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