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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葬礼 ...

  •   大雨骤至,冲刷灰暗的世界,冲刷画框中女孩如花的笑靥。
      夏家在沪城虽比不上林家,好歹也是财大气粗的官绅。看在夏庭业的面子上,夏席秋的葬礼来了不少吊唁的人。
      夏母站在夏庭业身边,穿一身死气沉沉的黑,目光呆滞地像是化成了枯木,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夏庭业痛失夏家唯一的血脉,几夜几夜地没睡好觉,颊上的皱纹像是细蛇般扭绞着。夏席秋的男友苏青竹跪倒在棺椁旁,哭得撕心裂肺,鼻涕泪痕胡乱挂在脸上。
      林止栖走在乌压压地人群后面,着纯黑的洋装,利落的黑发润顺地垂下,温润的容颜仿佛染了墨,勾勒出朦胧的绒边。贺惜迟站在他身后,下颚线条带着利刃出鞘般的凛厉,个头已比林止栖高了些,撑着伞的手微微前倾,为林止栖挡着雨。
      暴雨的咆哮打压着幽幽的呜咽。真情的,假意的,暗自窃喜的,悲痛欲绝的,都被呼啸的风声吞没,留下空空的回音。
      “各位在场的宾客,你们能冒雨前来送小女最后一程,鄙人感激不尽。小女与苏家长子情投意合,夏家与苏家私下里更是早已以亲家相称。但有一事关系到女儿家的名声,便向诸位瞒了,而今小女却突然离世,夏某私以为这事也终得向诸位挑明了讲。”夏庭业在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直起身,有些虚弱地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双眼望望哭得死去活来的苏青竹,说道,“小女这一死,是一尸两命!”
      这话一说,却像是惊雷,将在场的人劈个正着,呆呆地愣在原地。苏青竹停了哭声,傻了般蹲在原地,像是丢失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几刹才幡然醒悟,哭得更悲痛,仿佛能把心肺都呕出来,让天地鉴一鉴他的真心。苏青竹疯子般冲上前,妄图推开棺椁上重重的板子,伸手去摸摸夏席秋柔软的小腹。
      几个眼疾手快的保镖早就将他拉住,任凭苏青竹怎样泼洒挣扎亦或破口大骂,都不肯松手。
      林止栖与贺惜迟在一旁远远观着这出闹剧。林止栖本不想来看热闹,但那苏青竹算得上与他一同长大的好友,他到底得来陪陪人家。
      夏庭业怜悯地看着哭成泪人的苏青竹,想到接下来将说到的事,冷脸说:“诸位想必都已知了消息,近来沪城的权贵接二连三地发生祸事。先是香港大名鼎鼎的船只制造商陈根延在入沪城那晚当场毙命,再是沪城本地名门望族当家人宋乔申无故失踪,继而是小女在宴席上被人所暗杀。这一桩桩,一件件,冲的都是沪城的富贵世家与炙手可热的新秀。这幕后黑手的野心,昭然若揭!分明便是想再将世家屠个干净,好取而代之!”夏庭业炯炯的目光紧盯着林止栖,眼神中带着十足的火药味,话音一转,“林家如今踩着不知多少人的尸骨,长成骇人的庞然大物,权势滔天,堪称沪城一霸,难道这还满足不了林汉成的野心吗?是非得将我们逼上绝路吗?”夏庭业说罢,用手愤愤地指着远处的林止栖,就差没一口水喷到他脸上。
      贺惜迟目光沉沉地盯着夏庭业,握着伞柄的手青筋隐隐浮起,像头蓄势待发的恶犬。他听不得别人说林家的坏话。看不得有人自以为是地拿着手指指着他的林哥。他下意识地侧身,想用身子挡着林止栖。
      林止栖扯动嘴角,扬起得体的笑,像是将那翩翩的风度永远安在身上,即便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老爹,他也能温和地应答。“夏先生,您这说得是什么话?按您的意思说,既然林家已成为沪城一霸,那家父又何必大费周章,暗地杀了一个又一个权贵,四处给自己树敌呢?是嫌弃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更何况,林家祖上一直勤勤恳恳经商,家底算得上殷实,但人人都知晓林家是从家父当家后才真正开始朝好发展,与您这些德高望重的世家相比,还得虚心讨教才是。”
      林止栖笑着,手缓缓插进衣兜,在贺惜迟的遮挡下,漫不经心地暗地摩挲着手枪,拇指上温润的扳指时不时磕到坚硬的枪身。“再者,在夏小姐遇难的那场宴席上,夏先生还曾说过想将自家小女儿许配给我呢。在下知晓自己几斤几两,不愿让那貌美温柔的小姐栽在鄙人身上,婉拒了夏先生的提议。若鄙人真的蠢到在拒绝了人家之后仍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杀了,那第一个将鄙人打断腿的,便是家父了。”林止栖说完,轻笑一下。
      那夏庭业先前的话将自己摘得最干净。沪城谁人不知夏庭业最不喜苏青竹那副流里流气、到处沾花惹草的模样?要不是女儿央求着他,夏庭业绝然不会答应夏席秋与苏青竹交往。他对那未来女婿,可是一百个不满意。但当他说出夏席秋怀孕的实情后,那便一定是苏青竹的骨肉,间接地将苏家与夏家困在同一条贼船上,挣脱不得。夏席秋与苏青竹确定关系后,夏庭业更是没少给苏青竹甩脸子,正眼也不瞧他一下,让苏清竹吃尽哑巴亏。
      更何况,他要是对苏青竹满意,又怎么会佯装开玩笑般、想将女儿许给林止栖?扯什么父女情深。说到底,是这老狐狸演技高超,良知沦为权益的囚徒罢了。可怜的姑娘,不知晓自己的离世便是场精心策划的戏剧,自己的葬礼,更成了狗咬狗的戏台。高潮迭起。波澜起伏。
      夏庭业被林止栖从容不迫的回答堵得哑口无言,佯装心痛,用手使劲捂着心口,瘫倒在地。众宾客急忙上前去扶,一窝蜂地朝前涌。
      林止栖好整以暇地远远观着,不轻不重地说,“我看夏先生若真有这闲功夫,还是好好休息吧。那晚您可当场射杀了一名无辜的姑娘,警官应该不久便会前来问候了吧。”
      林止栖话说完,示意着贺惜迟跟上他,踩着杂乱的雨点,听着突兀的惊雷,不理睬夏庭业仿佛要吐血般的干呕,离开了夏宅。
      ******
      ”江爷今日去找他儿子去了,你便替着他开车罢。”林止栖将手中的钥匙抛给贺惜迟,转眼间便钻进了车内。
      江爷的儿子名叫江晚恕。这儿子也不是亲儿子,是江爷在一场大火中捡的,是个哑巴。江爷唯一的女儿在她八岁的时候走丢了。江晚恕半边脸被大火烧残了,只留下可怖的疤。林宅不是什么闲散人员收留所,江爷托着林止栖给他儿子谋了份买报的差事,到了下班时候便回林宅,同江爷一同住着。
      尽管贺惜迟还有小半年才成年,车技早已十分娴熟。他的大手稳稳握住方向盘,时不时拿余光瞥瞥后座的林止栖。
      林止栖拉下后车窗,让寒风裹挟雨滴划过面庞,让寒意犹如毒酒般渐渐扩散身心。本想去看看兄弟,怎的又淌了混水,惹了一身腥臭。林止栖苦笑着摇头。又一次巧舌如簧,鼓舌扬唇。那些个话好似泉涌般不断喷出,连自己都忘了哪句真,哪句假。假意周旋,好像成了自己血液的一部分。连自己都辩不得真伪的情谊,又有谁能够知晓他那油滑的面孔下是否曾有澄澈的心?
      “少爷,”一声轻唤将林止栖的思绪扯了回来。声音怯怯的。“您还是把窗关上吧,别染了风寒。”话音中有着少年满腔关心,赤诚所煨热的暖意在冒着冷气的寒风中圈圈晕开,令林止栖似乎觉到一些暖。贺惜迟见林止栖呆愣了好久,不发一言,也不敢贸然地问或者行动,怕惹得林止栖不高兴,只好将车中的暖气开到最大,来抵御一波又有一波的寒潮,拿湿漉漉的双眼偷偷窥着林止栖面庞的剪影,像是黏糊糊的幼犬。
      良久,林止栖好像才回过神,低低回声:“好罢。”说着,关上了窗,依偎在暖气十足的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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