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科洛蒂娅一世(新修)》黛如青

48、如同君主一般（一）

　　“那么，还有人提出异议吗？”白发的老大臣颤巍巍地站起来。

　　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卢德薇卡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脸色仍旧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但鲜红的唇角却已勾起一个甜蜜而高傲的笑。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为此，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当一个人将自己的全部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就会拥有一种狂热的执着，而当她为了这件事失去曾经珍爱的许多东西后，这种执着就会化作一种病态的执念。

　　僵持了数月之久的议政终于在卢德薇卡铁腕而血腥的执政手段中告终，卢德薇卡登基已经毫无意义，至于在私下流传的，圣·桑德洛特之夜出现的枪之圣女，大家也只敢私下表示“也许是圣女对公主的血腥残暴不满”，但没有人敢用此来质疑卢德薇卡。

　　卢德薇卡当然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传言，她的手下也的确回来通报过那个金发铠甲的女子，但她并没有决定因此就放弃自己的决定，如今她已经骑虎难下，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今天，虽然她实际上已经摄政了几年，但最终，只有登上皇位才能让她更好地实施自己的政治理想，除掉那些该死的、影响到埃雷波尼亚稳定的立宪派和革新派。

　　她心里最担心的，实际上是已经很久没有任何动静的奥斯本宰相，非常奇怪，在公主对朝廷大加清洗的时候，宰相竟然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任由公主肆意处置自己的手下，好像奥斯本忽然转变成了一头温驯慈和的羔羊。

　　卢德薇卡无法判断宰相究竟想怎么样，她只能让自己的人时时刻刻来回报宰相的动向，提防着他忽然做出什么让自己措手不及的事情。

　　这个男人的强大，任何人都难以忽视。

　　……卢德薇卡还是没有预料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发展。

　　“公主殿下，很抱歉，臣有异议。”

　　这个沉沉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随着这句话，奥斯本宰相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也是沉沉的，不紧不慢，步子却很大，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卢德薇卡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米洛·范德尔。

　　“您……您！”卢德薇卡公主一怔，立刻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您有什么异议？”她扬起了自己尖尖的下巴。

　　奥斯本竟然还躬身行了一礼，看起来，他十分谦恭，但他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实话说，公主殿下，臣并不支持您成为帝国下一任的主人。”

　　卢德薇卡咬了咬唇，她的脸上仍保持着完美的笑意：“您不支持？恕我直言，您的支持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作用了吧。”

　　“哈哈，”奥斯本竟然朗声笑了起来，“是呀，圣·桑德洛特节的夜晚，臣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在那天过去之后，没有人敢在公主面前重新提起，卢德薇卡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但她仍然一语不发，她只是将头转向沉默的米洛，阴沉地说了一句：
　　“……您背叛了这个国家。”

　　米洛却忽然抬起了头，在他深深的黑眸中，闪耀着一种卢德薇卡看不出来的光芒：“不，殿下，我从来没有背叛这个国家。”

　　“我只是，背叛了您而已。”

　　“而已？”卢德薇卡不怒反笑，“您投靠这个野心家，”她的手指指向奥斯本，而奥斯本只是笑着，“将帝国的权柄交到这个人手中，竟然还说您没有背叛这个国家？”她的脸颊泛上了病态的嫣红，“您还背叛了我的弟弟！他是那么信任您，将您当作他的朋友，而您又做了些什么！”

　　“正是由于我是阿弗雷德陛下忠实的朋友，我才会做此决定。”米洛沉沉地回答，他的语气十分稳重，他的表情更是严肃非常，“这是陛下在临终前对我的嘱托。”

　　他单膝跪下，高高举起手中那一份羊皮纸卷，那细长的东西身上有着金色漆印的残影，明显是帝国皇帝手中曾经戴着的戒指纹样：“陛下曾经告诉我，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某个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对帝国形成了巨大的威胁，那么，就由我代行职责，将他……或者她从这个位置上驱逐……”他深深地垂下头，然后抬起，所有人都看见他眼中深重得看不见底的黑色，“出于对我的信任，以及我手上所掌握的兵权，陛下将判断的标准交由我裁决。”

　　卢德薇卡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的教养要求她，无论何时都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和尊严，所以即使是在这个时刻，她也只是抬了抬手，吩咐侍从将那份纸卷递给自己。而当她在看到那熟悉的字迹之后，还是一下子苍白了脸色。她的脸色原本就不是很好，现在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她开了口，但声音已经变得有点虚弱，她努力撑起自己的双肩，仿佛要为自己增添一点勇气，她仍然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作出表示：“您以为我会任人宰割？还是您低估了我的实力？”

　　“我劝您放手，殿下，”米洛垂下眼，“如果您是指您安排在宫殿外面的那支队伍，那我可以告诉您，他们已经向我们投诚了。”

　　“您……？！”

　　“殿下，您还不明白吗？在那个血腥之夜过去之后，无论是您的支持者还是您的下属，他们都被那种血腥震慑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您自己将他们推向了我们。”

　　卢德薇卡霍然站起：“您与他联手，制住我的军队，您知道您在做些什么吗？”她深深地看向米洛，她的眼里有一种令人张惶不安的神气，“与虎谋皮！您这是与虎谋皮！”

　　“我岂敢轻视奥斯本大人呢？”米洛只简单回答了一句话。

　　一直作壁上观的奥斯本却开口了：“这么说，范德尔中校，您还是留了一手了？”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却十分温和。

　　“面对您这么一位强悍的先生，我怎么敢不做一些防备呢？”

　　“很好！我喜欢坦诚的人！”奥斯本大笑起来，“您和您的兄弟一样！”

　　米洛转过身，继续对着卢德薇卡：“……殿下，正是从那天晚上，我下定了决心，我绝不能让您将帝国的脊梁通通抽走！”

　　卢德薇卡忽然沉沉地笑了：“呵，亲爱的米洛，您是想培养一个傀儡？”

　　“不，不是傀儡，姐姐。”一个陌生的、微带沙哑的女声响了起来，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一样，她的咬字有些生涩和模糊，“是合作。”

　　“是……你？”

　　“是我。”

　　正装的玛格丽特公主从门边走了进来，多少年来，卢德薇卡从来没有见过玛格丽特身着正装出现，她纤细的双肩甚至撑不起那华丽的礼服，但她脸上鲜少出现的冷峻的神气，却让她有一种凛然的庄严，这是这位柔弱的小公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面。

　　她站到了米洛和吉利亚斯·奥斯本身边，米洛单膝跪下：“殿下，请您接管帝国的权柄。”

　　一队武装齐全的士兵围住了宫殿，许多白头发的老臣子惊呼出声。

　　“这是……你们这是要暴乱吗？”卢德薇卡怒道。

　　“不，殿下，”米洛冷淡地回答。

　　“这是革命。”

　　玛格丽特面对着卢德薇卡，漠然地说：

　　“姐姐，我将是下一任的女皇。”

　　她直视着卢德薇卡蓝色的双眼，多年来她从未这样直视过这位长姐，然而今天，她用自己的勇气与积累多年的智慧一举将这位强大的姐姐推翻。

　　她想起自己乔装打扮来到奥斯本府上时的场景。

　　“真是没有想到……”雷克特惊愕的神情还没有退去，话里却已经带上了笑意，“您请进吧。”
　　她摘下兜帽，亚麻金的长发披散下来，雷克特将她带到奥斯本的起居室：“大叔，一个您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奥斯本睁大双眼：“玛格丽特公主殿下？看来老臣老了，连最基本的认人本领都退步了……”他一语双关地笑着说。

　　玛格丽特丝毫没有被这强大男人的气势压倒，这是在一个年轻少女的身上非常罕见的，也许十几年不言不语的生活给予了她这种强悍与韧性，她轻轻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她的嗓子还显得有些沙哑，时不时停顿一下，显然在斟酌词汇，但慢慢地，她的语言已经变得流畅起来：“宰相大人，面对如今的局势，您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奥斯本只是笑了笑：“老臣正等着公主殿下赐教。”

　　“那么我也不想兜圈子了，宰相，如果您同意的话，可否支持我成为帝国的新一任皇帝？”玛格丽特彬彬有礼地说，但说出的内容却是石破天惊。

　　“您是为了破坏那桩亲事吗？这个赌注可真有点大了~”雷克特在一边笑嘻嘻地说，但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是就为了这么个理由，您就推翻自己的姐姐想去登上皇位，未免也太荒唐了。”

　　奥斯本抬了一下手，雷克特不再说话。

　　玛格丽特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我承认您说的的确是一部分理由，但是仅仅只是这点理由的话，您是太低估‘黄金军马’家族的人了。”

　　“哦？”

　　“很抱歉我不能将所有的理由都告诉您，女人总是有自己的一些秘密，”她说，“说实在的，宰相，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我并不是什么治理国家的天才，也没有那么多帝王的权术，但是我想为自己和这个国家做一些事情，而这恰恰是我的薇卡姐姐不愿意去做的。”

　　“我至少可以让埃雷波尼亚平静下来。”

　　这番诚恳的言辞一点也没有打动宰相，只因为他根本也不是那种能被什么随意打动的人。他漫不经心地走向壁炉，望着那扑动的火焰：“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您知道的，公主殿下，我老了，埃雷波尼亚的局势不是我关心的事情。”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雷克特吐了吐舌头。

　　“我只想知道，扶助您上位，我能够得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人老了，就总是想找点乐子……”

　　“您能回报我什么？”

　　“您还需要什么呢？”玛格丽特反问，她的目光依旧淡漠，仿佛当不当皇帝也没那么紧要，她带着点嘲弄地说，“这个国家任由您和我姐姐折腾了这么多年，您还有什么需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呢？”

　　“哈哈……”宰相笑起来，“您说得倒也没错！公主，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比起您的姐姐也不相上下！”

　　“许多人认为我总有一天要篡位，他们怎么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不错！我想得到的，现在都已经在我的手里！”

　　玛格丽特没有说话。

　　许久，她轻声地说：“……那么，请允许我妄言几句——与其观看已经预料到的卢德薇卡姐姐将会怎样，不如看看横空出世的玛格丽特要干些什么。”

　　奥斯本走来，俯视着娇小的公主：“……很好的理由。”他用鹰隼一样的眼睛逼视着她，“虽然我并不是您说的那种冷眼旁观的凉薄的人，但这么多年下来，引起我兴趣的，除了您的哥哥，就是您这个提议了。”

　　“塞姆里亚这片广阔大地就是一副充满无限可能的棋盘，我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当作棋子放入其中，进行惊心动魄而又跌宕起伏的游戏……”他长声说道，“您看，我的目的很单纯，不是吗？”

　　“公主，您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玛格丽特离开之后，雷克特和奥斯本继续享受壁炉的温暖。

　　“大叔，不是我说，您就真的要支持玛格丽特公主了？”

　　“呵……”奥斯本低沉地笑了笑，“那个公主不会长久待在皇位上的……不过她现在取代了卢德薇卡公主，还是很不错的。”

　　“？”

　　“那孩子有能力也有手腕，可惜晚了……要是在一开始就是她，也许我也用不着和凯恩那群傻瓜们斗来斗去。”看来奥斯本心情很好，难得地解释了一下。

　　“我还以为您从来不关心帝国的未来呢！”雷克特嬉皮笑脸，“看看您在外面的传说吧！”

　　“哈哈……怎么可能？理念不同罢了，”奥斯本闭上眼睛，“可是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蓦地睁开眼，看向远处黑沉沉的夜空：“科洛蒂娅一世，奥利维特殿下，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