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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暂别盼春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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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从柱子上滑下来,耷拉着头,道:“主子您怎么看出来的。”
“为什么她再三强调自己不是烟儿,贺云杉还是如此固执地将她当作烟儿,是他真的疯了吗?”
“他有可能真的认错了啊。”
“你想想,他开口同她说话是那年的七月十四,在此之前,他以哑巴的身份去了很多次酒肆,除了去看王孟娇,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他第一次见到她也许就认出来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最后确认。这样一个性格严谨沉默的人,是不会认错自己前世的妻子的。”
无路偏着头想了想,道:“有道理,只是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她的眼睛,故事里她每次提到烟儿这个名字,哪怕她手中拿着茶,也要微微错开茶杯,对上我的视线。”
“这不是说明她真的不知道吗?”
我无声地笑了笑,让我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发出强烈的暗示——‘我说的都是真话,一个字都不假’。
可我当了太多年无常,偏偏是这样,才让我觉得她不对劲。
我不打算把这方面的考量也告诉无路,只摸摸他的脑袋,道:“不管她为什么不承认,起码能说明一件事,她对贺云杉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所以其他的你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其实,这点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从她离开奈何桥,到隐姓埋名开酒肆之间,隔了至少有十三年,这十三年很可能是通过某种途径去了阳间,这才和贺云杉有了一段故事。
但是,贺云杉都亲自找到她了,为什么她依旧不承认呢?
无路被我打发去睡觉,我望着帐帘顶,心思混乱,之前在奈何桥时,王孟娇早出晚归,我直觉她有所隐瞒,却不知其中隐瞒的东西和整个案子有何关联。
外面的雨还在下,遮去了春夜的虫鸣声,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像这连绵的雨,似乎没有止境。
裹着被子翻来覆去,仍是无法入眠,点上烛火又吹熄,重复许多次后,我终是站起来,给不知在何方的崔钰传信。
我没有用寻常的口信,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信纸,又取来一根秋兔毫的毛笔,磨了墨,郑重地坐在桌边。
“我醒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写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他正忙着什么事情,我这样随意的口吻有些太嚣张了,醒了又能怎样,不是说了等着吗?
不好不好,我酝酿了半天,提笔又写道:“别有相思处,幽都夜雨时。我想你想的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写完后我自己都觉得肉麻,一个大男人,如此直白地说骚话,实在愧对我脸上这道英气的疤。
我把这张信纸揉作一团,又舍不得扔,只好塞到怀里,左思右想,终是写道:“贺云杉的事情已有头绪,明日我会在长安街,你若是明日来,便不必在盼春楼寻我了。”
我们吃糖糕的那家杏花茶馆就在长安街上,打算明日去一趟是为了找到之前碰到的那个乞丐,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就是我们要找的贺云杉。
信纸上的这两行字语气正经,既不做作,更不矫情,我甚是满意。
刚塞进信封,忽地想起来之前我昏迷时叫的杨云,深感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再补上一两句话吧。
我将信封口在桌沿上磕了半天,把信纸倒了出来,思量了半天,仍是不知说些什么既不失颜面,又显得关切。
憋了好半天,落到纸上的只有一句。
崔子玉,幽都下雨了。
我自己都觉得无趣,自暴自弃地将它塞回信封,念了个诀,它便在手中消失了。
清晨,鸟声如洗。
我醒的不算晚,给自己倒了杯茶,推开窗,梧桐叶上还沾着昨夜的点滴露水。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还算神清气爽。
无路今日终于换回了家仆的常服,瞧着顺眼了许多,靛青圆领袍衫略短至膝上,罗帕裹在头上,又用了一根梧桐枝做固定,看得出是用心打扮了。
他端着茶蹑手蹑脚地进了门,看到我站在窗前打量他,着实吓了一跳,道:“主子,您这么早就醒了。”
我微笑道:“今日这身打扮不错,是不是知道我们要出去了?”
他眨了眨眼睛,道:“出去什么?娇娇让我来请您去三楼吃早点。”
我捂着心口,蹙眉道:“你我才分离多久,转眼就把你的旧主子愿愿抛在脑后,要去寻那个娇娇做新主子了,什么都听她的,我这个心啊,拔凉拔凉的。”
他正顾着倒茶,手一抖,溢了出来,他边擦边道:“一日为主,终身为父,爹爹,您未来的儿媳还在三楼等着呢,我们快些去,桌上的拔丝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嘴角抽了抽,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看来我平时言传身教,竟教出个与我路数相同的臭小子来。
无路在旁边的箱奁中取出一套同是靛青色的常服,给我套上后,又拿出和他头上一模一样的罗帕来,在我头上缠了缠。
“您要是穿着桃止山的官袍,有些过于扎眼了。”
说着他走到窗前,探出身子要去够不远处的梧桐枝,我连忙制止:“不用不用,我不抢你在娇娇面前的风头,这梧桐枝清雅,你一人戴着就好。”
我可不想在王孟娇面前打扮的像只花孔雀,无路戴上是清纯别致,我戴上一定会迎来无情的嘲笑。
无路感激地看着我:“爹爹,您总是这样为我着想。”
我腿一软,差点站不稳,道:“我怕了我怕了,我知道你忠心耿耿,这声爹爹还真是受不起,以后就免了啊。”
我住的这间屋子是二楼,门外正对的便是木制的栏杆,还是清晨,楼下不见红牌歌妓之流,只有几个小童在洒扫。
上了三楼后,视野开阔,墙壁换作了红木门扇,此时尽数打开来,楼外景色一览无余。
小桥流水,烟树重重,群莺乱飞,四周屋宇却极少,与之前我见到的幽都的参差人家大有不同。
我侧头对无路道:“这么看起来,盼春楼似乎并不在幽都繁华之地。”
他点点头,道:“盼春楼名声响亮,即便不在市井之地也生意兴隆,幽都分为南城,北巷,东楼,西湾,盼春楼正坐落在西湾清净处。”
王孟娇身着淡粉长裙,及至脚踝,头发挽起来,手旁桌上搁着柄团扇,背对着我们靠在一处,正侍弄一盆绿叶。
我轻咳了一声,她这才扭头看我们,对我道:“我以为你要赖床赖到正午。”
我带着无路坐下来,道:“这盆绿叶看着不出奇,你却挺上心,我都看不出有什么可修剪的。”
她手中动了动,一根枝叶掉在地上,道:“现在除去冗杂的枝叶是为了保蕾,等到了夏天,才好开花,”
“原来是花啊,什么花?”
她款款走到桌旁,拾起团扇来:“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栀子花,也是玉堂春。”
这时,一个头上插满珠翠玉环的女人上了楼梯,手中的托盘上放着好些菜,她笑得颇为讨好,一一放下后,不忘殷勤地替我们满上茶。
“这位公子气宇不凡,一看便不是俗人,我们娇娘的客人果真不一样。”
王孟娇轻轻摇了摇团扇,道:“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奴家便不多做叨扰了,公子慢用。”
我目送她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这才问道:“她是......”
无路道:“她是郝三娘,也就是俗称的老鸨。”
我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对王孟娇道:“你的面子也真是够大的,多亏了你,我这副穷酸样还能被称赞一句气宇不凡。”
她不语,只笑。
“主子,你方才说今日要出门,去哪儿?”
我手上筷子顿了顿,道:“这里离长安街远吗?”
“长安街啊。”无路歪着脑袋想了想,“长安街在北巷,不远不近,坐船半个时辰就到了。”
又是坐船,我现在听到坐船两个字头便发晕。
“要是不走水路,马车大概一个时辰就到了。”王孟娇探究地看着我,接着道:“北巷的长安街正是暮春集市,人多口杂,你不老实的在这里等你的子玉,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道:“查案子,怎么,你要跟着去么?”
她往后靠了靠,道:“我都忘了你是个大忙人了,这地府的事情,我一个寻常百姓跟去了也没意思。”
我点点头,道:“我的好妹妹,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哦?你是还打算回来给我添麻烦?”
“我千辛万苦拿到鹊桥名帖可不是为了同你叙旧,之前我为什么一直找你,还记得吗?”
她神色微变,冷声道:“我说过,我绝不会把回魂术用在杨云身上。”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其他人可以,就只有杨云不可以。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她忽然起身,微弯身子凑近我:“你我都知道,杨云反叛这件事是阴间的禁忌,酆都大帝早就下令此事到此为止,你却置之不理,直接杀掉了卞城王。好不容易出来了,要是还想拉我下水,门儿都没有。”
这女人是真的吓人。
我瞄了一眼无路,用眼神示意他救场。
他连忙绕过去,把她拉回椅子上,回头看我道:“我们主子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
“我只是说想用回魂术,又没说要用在杨云身上。你之前都强调过了,我肯定不敢强迫你用在他身上啊。”
她摇着团扇,靠在椅子上不说话。
我腆着脸道:“哥哥我今日去北巷,在市集上给你买些胭脂香膏,你看可好?”
她轻哼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用完膳后,她吩咐人收了碗筷,同我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愿哥哥身子骨金贵,坐惯了判官府的吊死鬼轿子,这寻常的马车路上不免颠簸,不知你能不能受的住。”
我仰头长叹一声,道:“妹妹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手中团扇又添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温婉之气,怎么嘴上还是这么不饶人啊。”
无路正要同我一起下楼,我拍了拍他的肩道:“此行带着你不方便,你就留在这里陪着你的娇娇姐姐。”
“他是你的家仆,还是让他跟着你吧。”
我回过身,诚恳道:“之前忘了和你说,我在花楼会上碰到一人,实力非凡,招式狠辣,铁了心要见你,为兄担心你有危险,还是让无路陪着你为好。”
我暗中捏了捏无路的肩膀,示意他有消息立刻传信给我。
王孟娇手中团扇不摇了,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