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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春日长安市 ...

  •   我在门口撞上了郝三娘,她正大声训斥着方才那几个负责洒扫的小童们。
      “他们这是做错什么了?”我在她身后问道。
      她回过身来,一看是我,眉毛顿时舒展开来,眼角也堆上了细纹,道:“让公子见笑了,这几个奴才不长眼,昨夜下了那么大雨,竟忘了将阶前这几盆花抬进去,不吼上他们几句不长记性。”
      我蹲下来一看,哪里是什么花,分明是五六盆绿葱葱的叶子,王孟娇口中的玉堂春。
      不同的是,经历了一夜风吹雨打,这几盆都像是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地趴着。
      瞧着那几个小童被骂的快要哭出来,我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来,塞到郝三娘手里:“早膳味道好极了,三娘实在好手艺,这是一点小心意。”
      她笑得更加灿烂,连声道:“公子客气了,客气了。”
      我趁势开口道:“这也就是几盆花,况且还没开花,要是喜欢,便再重新养上几盆就好。”
      她的脸一下子沉下来,瘪着嘴道:“您别以为是我苛待了他们,他们是我的人,我也心疼。只是......”
      她四下看了看,道:“敢问公子和我们娇娘是个什么关系啊?”
      我动了动心思,道:“我在花楼会上得了鹊桥名帖,这才有幸见到娇娘。”
      她神色舒缓了许多,低声道:“原来是花楼会的擂主啊,这花是娇娘养的,她把这些花看得比人都金贵,她是这里的主子,平日里我们都供着她,这花更是惹不起了。”
      “这盼春楼不是一个叫小青的开的么?”
      我还记得之前无门无路提过的朋友小青。
      郝三娘摇了摇头,道:“几年前娇娘就把这地方盘下来了。”
      “说实在的,娇娘的脾气这么臭,我实在想不出来哪个客人会来找她。”
      我的话似乎引起了这位老鸨的共鸣,她挥挥手让小童们下去,而后对我道:“娇娘都不怎么见客,但凡能见到她的客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一开始见到公子,还以为也是......”
      她自知失言,有些慌张道:“我不是说公子就是等闲之辈了,主要是她的那些客人,唉,奴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给人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
      我没精力再去琢磨,只是更加确定把无路留在王孟娇身边是明智的选择,其实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是让他去保护她,而是留意她,万一她闹出什么动静来,无路可以第一时间知会我。

      一路上,马车果然颠簸得厉害,晃得我七荤八素,拔丝红薯仿佛在我整个身体中来回拔丝。
      快到正午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掀开帘子一看,左右两边是漆成枣红色的柱子,稍稍抬头便能看见金漆红底的匾额——幽都北巷。
      谢过车夫后跨出马车,车夫却也下了马跟在我身后,我回头疑惑道:“这位老哥......”
      他脸色发青,表情极为痛苦地看了我一眼,面孔扭作一团,我一瞬间有些心慌,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在路上下了剧毒。
      他扶着柱子,四指并拢冲我摆了摆,是让我走的意思。
      我一看他这是怕连累我,要舍己为人,可毕竟他是为了送我才中毒,虽然毒不死吧,我也不能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于是我不但没退缩,反倒上前几步,连声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瞟了我一眼,“哇”的一声,吐了。
      之后,轮到我痛苦了,我闭着眼用力拍他的背,他在我脚边稀里哗啦无法停止。
      终于,他身子一抽一抽地,伸手钳住我的手,对我说:“你别拍了,你越拍,我越想吐。”
      我讪讪收回手:“你不是赶车的吗?自己也会晕车吗?”
      他充满怨念地看了我一眼,道:“赶车的是马又不是我,我本来是撑船的。”

      我目送他的马车绝尘而去,马蹄扬起尘土,在春日的暖阳下像一团薄雾,冲进远方更深的雾气中。
      转身向北巷走去时,我被日光晃的眯了眯眼,伸手挡在眼前。
      幽都的雨都停了,我还没有收到崔钰的回信。
      没走多远,便瞧见了还算熟悉的小桥流水,杏树站在河堤上,昨夜风雨交加,也吹开了杏花,风过处,恰似飘了漫天雪花。
      天朗气清,又因着暮春长安市的缘故,人比之前多了不止一点半点,隔着桥便听见杏花茶馆的老板娘大声招呼着客人。
      人一多,我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不仅容易被人认出来,而且这样一来,那个疯疯癫癫的哑巴就更不好找了。
      我挤来挤去,终于挤到老板娘跟前,她一眼便认出我:“哟,这不是之前那位食欲极好的公子么?这次来点什么?”
      锅里的糖糕滋滋作响,可我脑袋里仍是那道拔丝红薯,又不好意思不买东西,只得艰难道:“要一个糖糕吧。”
      “好嘞。”
      茶馆里也是客满为患,我正好免了进去,靠在旁边搭话道:“老板娘,之前我见着的那个疯子这几天还闹事儿吗?”
      老板娘手上动作不停,随意道:“他呀,他逮谁都下手,连街东头算命的都不放过,昨儿把人家给抢了,不知道抢了点什么。”
      “没有鬼差来管吗?”
      其实,阴间这种偷东西的疯鬼实在太少,他的存在给无趣的日子添了点料,大家甚至纷纷猜测他下一个找谁的事,也出不了什么事,鬼差根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有此一问,主要是想顺便打听一下这周围有没有找我的鬼差,这种情况下画皮脸也没有用,但凡会些法术的人都能看出我真容来,我也不太敢戴个面纱之类的,一群行人之中多出来个面纱,等于昭告旁人:我怕被人认出来。
      只能小心为上。
      “你别说,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幽都又要评先进了,巡逻的鬼差一下子就多起来。”
      老板娘把糖糕装好了递到我手上。
      “趁热吃。”

      我低着头混入人群中,晃着晃着,便到了街东头。
      场面有些震撼,粗略的数了一下,两边坐了差不多十三四个算命的,看手相的,卖药酒的,一条龙服务。
      他们像是经过培训上岗的,几乎是统一的长须白发,仙风道骨的模样,盘坐在地上,面前铺开的布上画着神秘的字符,还摆了一些签子。
      如果不是每个摊子前的客人不一样,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环顾了一圈,我发现最东边那个算命的一直盯着我手里拎着的糖糕,我和他对视时,他咽了咽口水别开视线。
      我低着头挪过去,把糖糕放在他面前,他倒也不客气,拿过来就是一大口,边嚼边道:“算命啊?”
      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终于达到顶峰,我遮着嘴道:“都是死人还有什么可算的啊?”
      掠了一眼周围,人来人往,我继续道:“阴间算命行业这么吃香的吗?”
      “之前在地上是算命的,下地了啥都干不了只能接着算命呗。”他非常实诚道,“一看就是没整过算命这一套吧,俺什么都能算,算你儿子什么时候中榜,啥时候下来,算你媳妇儿再嫁了没有,啥时候下来......”
      我掩面咳了一声。
      他试探道:“再不济,算你夫君再娶了没有,啥时候下来......”
      “准吗?”
      他自信一笑,道:“俺要是说不准的话,你还整吗?”
      我噎住,心甘情愿地掏出银子来,放在他手上,道:“帮我算算昨天偷东西的那个疯子,他现在去哪儿了?”
      他已经把我的银子放在了怀里,听我这么一问,嘴巴张开又合上,半晌道:“你别说,还真问对人了,那娃子昨儿抢的就是俺滴大褂,俺气不过,一路跟着他到了西边的弄堂,他好像平时就缩在那边的墙角下,看着怪可怜的,就没再管。现在鬼差多了起来,他大概不敢出来了,还搁那儿窝着呢吧。”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我,道:“这位公子,别走啊。你这不叫算命,俺既然收了你的钱,还吃了你的糖糕,就该给你好好算上一卦,不然俺这良心过不去啊。”
      “不用不用。”
      谁知他力气不小,拉的我一个趔趄,我放弃挣扎,他半眯着眼看我,我们之间距离不远,这时,我突然觉得若是不看他的长须和白发的话,似乎在哪儿见过。
      同时,他伸出手掌挡住了我受伤的那半边脸,道:“公子这右半边脸生的真滴好看,像俺认识滴一个银。”
      我赶忙打断:“我不认识什么算命的,也听不太懂方言。”
      他一手抓着我的手臂,分外认真道:“现在这世道,光靠领地府的俸禄的话,在幽都连宅子的首付都交不起,自然要干点兼职赚外快。”
      我还没说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挡着我半边脸的手落下来,瞪着眼睛指着我大声道:“呸呸呸呸呸......”
      这时,两三个黑袍戴官帽的鬼差经过他身后,朝我们这边狐疑地看过来,我赶忙装作感兴趣的模样,低头看他不知所云地呸来呸去。
      鬼差们刚收回目光,算命的大喊一声:“呸无愿!你是呸无愿!”
      我靠。
      空气静默了一两秒,我趁鬼差没缓过神来,猛的抽出手,撒丫子狂奔。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越是没有目的,跑的越发起劲儿,路上不知与多少姑娘小姐擦肩而过,沾了一身香膏的气息,看着她们有些惊慌的娇羞样子,我总有种想停下来的冲动。
      罪过罪过,我是老实人,我爱崔钰,崔钰爱我。
      等他有一天不爱我了,我再回来跑一圈也不迟。

      终于,在一家香脂铺子,和一家臭豆腐铺子之间,我看到了一条有些昏暗的小道,没有多想便拐了进去。
      边往前走边不住地回头看,那些鬼差们向别的方向跑去。
      正当我大松一口气,忽然眼睛被一只手蒙住,背部也撞上了墙壁。
      捂住我眼睛的那只手凉凉的,混着花香的的淡雅气息将我包裹起来。
      我屏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刚才被鬼差追的时候跳的都没有这么厉害。
      那人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抵在墙上,侧头靠在我脖颈旁,吐息温热扑在肌肤上,有些痒。
      发丝滑凉,落在我肩上。
      他低声道:“打劫。”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笑出声来:“没钱,劫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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