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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探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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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乱来得快去得也快。贵阳的百姓确认四处出动的禁卫军、十六卫冲得是别人而去,捉拿的是结束不久的春闱的部分考生,以及相关的官吏,过硬的政治素质让他们明白立马要霹雷了,为了人身安全避免意外发生,露天高谈锐减,房内夜话猛增。
清者自清的老百姓尚低调做人,家里有人参试的整日惶恐不安、四处活动——为了调查,所有牵扯其中的统统被请去大理寺喝茶。这两日才陆陆续续放了些人,带动了“审问好比地狱”的传播,幸运的家庭感谢彩八仙,不见人影的烧香拜祖。
由于传播速度的限制,此番大事件刚越过紫州边境,待远方的家庭获知,该放的放了,改判的也判了。现在还是后话。
“ 阿拂!”
老远的喊声,苏拂一顿,还是继续和椿喣快步走路,只是对若晨热情的招手装作没看见。
对于无罪释放的苏拂和柯椿喣而言,去探监才是要紧事。别的无能为力。他们的朋友狄琶六天前开始吃牢饭,夹着被褥生活用品,提了一盒子无姜系列菜,顶着开始发威的太阳,赶去衙门监狱。两人琢磨以脚程计算,正好是顿午饭。
他们刚出巷口,看清堵路的是谁后,椿喣撇嘴催促:“去吧,让他帮忙。”
苏拂慢慢吞吞,相反若晨眉开眼笑:“我可以令你们顺利很多。”“多谢啦。”他冷这一张俊脸。“呦,敢情我是热屁股贴上冷板凳了。”“只要你乐意。”
椿喣撤退几步。
“喔。”理解他的冷淡,毕竟那时那种事,无疑伤到了一个无辜者的自尊,她淡淡地发出一个单音节。那她的尊严呢。在外面作为“时暮”,她脾气很好,脸皮很厚,但月事期间的女人是惹不得的。她柳眉一挑,薄唇抚出更凉薄的嘲笑:“我们走着瞧。”
抛下几个较量的眼神,待他反应过来,她不见了。
他莫名其妙,自来熟时暮生气了?
时暮应该锲而不舍继续粘着才对。
皱眉,他可能......
结果是等他们下到监狱,阴暗潮湿的地下牢笼间儿传出“嘻嘻”的笑。声音他们非常熟悉。
狄琶美滋滋地吹嘘着,居然没注意他们。而且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时暮。
“真慢。”若晨斜视里满是鄙视。外来者苏拂二人不知捷径,打通关节费了一些力气,相比之下,她跟狄琶隔着铁栏,却已从庙会聊到各异的结拜风俗了。
“欢迎!”狄琶手伸出去,挥动。狱卒开牢门时有礼貌地请若晨借过,和在上面的不耐烦对比鲜明。“喔,你们真棒!被子就拿回去吧,太厚了。”狄琶眼角向饭盒飘去。
“给你的。”椿喣打开四层饭盒,狄琶口水流淌:“猪下水!花生米!猪肉炖粉条!好大一碗米饭!”引得叫嚷声、口哨声四起。
若晨和苏拂默默对望。
“咚咚!”狱卒的铁棍敲得栅栏震动,口中不停骂:“欠抽的!吵得格老子耳都聋了!好吃瘪,整日只吃不动肥几层油了!”
椿喣嫌弃地离远一点,狄琶嚼着食物口齿不清:“纹命哆垃!马良德耶蒜豪停地。”
若晨和苏拂默默对望。
“少爷慢慢,多久都行。”狱卒点头哈腰一口龅牙,韭菜在赤黄的牙缝中飘扬。特殊的气味。他们不约而同别过脸,偏偏方向一样。狱卒终于离开。
“......”
狱中难得油腻,“珍馐”招来成群苍蝇,椿喣铁青着脸。狄琶吃得香极了安之若素:“没有老鼠蛇就行了!天下哪里没有苍蝇!”
妙!
若晨哈哈大笑,苏拂忍俊不禁,对持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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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好香......”
低低的悲鸣。
“我要肉!”
这边正欢,隔壁牢房却爆发了强烈的怨气,一团黑影攀着栏杆嘶吼,有两点绿光闪烁。
寂静,以及囚犯们的脸上微妙的表情。
“咦,这一间不是空的,你,还是人么?”若晨没有害怕,甚至靠近了一些。
说的是人话,大概是人吧。但那个“人”对她恍然无视,嘴里宣泄着:“呜呜幼兰为什么你抛弃哥哥了么?”
“方兄醒啦?”狄琶热情的打招呼。
“你是谁?”她好奇心猛增。
苏拂皱眉:“时暮!他是!”
姓“方”的“人”这回有反应了:“凭什么老老实实跟你说!我要肉!”
“我呸!”老远关着的囚犯大叫,试图吐口水,“你妹子昨天才来过,好大一包东西,就吃完了?”遭到了激烈的嘶声竭力:“都是番薯!我最讨厌吃番薯了!方幼兰自己吃的那么好!”
“方伯驹?”苏拂试探地问。
“苏公子!”
若晨分明看见,是触电一般的激动,遮头掩面换成了紫肿的、发了霉的馒头。
“怎么回事?”他仔细地辨析,才确认是曾经同船的方氏兄妹中的大哥。
她咂舌,究竟造了什么孽,比猪头还惨?
“是我是我!”方伯驹勒索得铁制栅栏微微扭曲,足见其的狂喜,“你来了太好了!救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晚我一天进来,”狄琶心满意足,抹嘴,所有碟碗扫荡得油光全尽,边打嗝边插话,“一样的罪名啦,我们是难兄难弟,除了我们,都是小偷小摸偷看女人洗澡之类的。”
奚落纷纷响起:
“坐个牢睡个百来天觉回去睡啦!我看你人模狗样,你老子都认不出来!”“小瘪三偷钱,读书死偷卷!”“撞墙又是绝食的,有这力气老子哦早挖地道啦!”“漂亮妹子不把可惜。”
却冲方伯驹而去,听等当事人馒头脸青一阵白一阵,拜托了肿胀的紫色。若晨兴致勃勃地旁观,苏拂询问的语气了然且无奈:“你接触了,那些人,知道了考卷内容?”
诶,又来一个?
方伯驹打鸡血了:“黑案!我明明已经弃暗投明,功过相抵,三法司竟然把我仍进这个鬼地方!考零分的不能判刑!”越是鸡血沸腾,口水飞溅。
考、零、分。
“我也是交白卷的耶!”狄琶找着了同道中人。
交、白、卷。
她命令自己不要少见多怪,但这两个极品都是苏拂认识的,可见他自身也很奇妙。
“打白条?我本读书人岂能一字不写!”方伯驹充满骄傲地说,“自由策论是声泪俱下的悔过书,字字血泪!其他......都填了,尽管把答案混淆了!因此,我无罪!”
好响亮!这番话一出,他们只听见苍蝇的叫声。
打破寂静的是她:“时暮我太佩服了你!简直前无古人!希望后无来者啊。”
有人“赞美”,方伯驹神色得意,嘴里念着“当然当然”,鼻子翘得老高,全然看不见她真实的表情——有兄如此不如去死。方幼兰姑娘可怜。
若晨她内心:如果青宛堕落至此,哼哼......
椿喣里面外面都在说:这种人还可以参加国试?
狄琶目瞪口呆:太强了,比我更厉害!
苏拂他:“我想走了。”
闻言,慌张地,方伯驹拉着他袖子:“得救我啊!公子!好歹也叫你一声公子!”
喂!傻子!你是罪有应得吧!快放手!还固执!看见苏拂满脸黑线,若晨决定教训教训他。
“阿拂,我请你吃番薯。”
“先上去再说。”对于时暮没头没脑冒出的一句,他表示脱不开身。
放心,马上我俩去喝茶。
他立刻愣了。那个目光,是这个意思吧?
“城东新增了卖番薯的,摊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引起了轰动。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是一个举人穷到这模样,唉!我特意去尝尝,毕竟是新开的,番薯堆着卖不出去,姑娘叫方幼兰,说两个人还是能解决的。多惨,天天吃番薯,还有人羡慕伙食好。”
若晨板着脸,阅读式的语调,保证某人一字不落听了个遍。
然后,轻轻松松夺回了苏拂。
事不宜迟,快撤!她拖着苏拂飞也似的逃离。
要说这速度,极快,等他反应过来,重见天日。
“你讲的,真有这事?”他第一句话就问。
“嘿,猜的,瞎说的。”
“......”
“不过,那小子受打击的模样,很顺眼,良心没死绝吗。”
苏拂目光漂移:“等等,椿喣还没上来。”
椿喣赶来时,也不过迟了一点,看来也是迫不及待了。
“你们去喝茶吧,我先回去了。”他提着食盒,挥挥手,施施然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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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若晨请客,吃午饭,这叫讲究实际。
于相当大排档的地方,菜不过是红烧牛肉这样的二菜一汤;过程咱忽略,饭后畅谈!
“多谢款待。”“第几回了?谢谢谢谢没停。我们是朋友,你太客气了。啊,算了,你的朋友过得多飘洒,不必担心。”
苏拂低下头。不用拼命擦眼睛了,若晨原本是平视,现在看到的是发际线。
“不,我担心的是自己。
我们凭实力参考,却被铤而走险的赌徒连累。
这次国试最好是作废,肯定得不到承认。
顶多以州试成入仕,恐怕将永远留在地方了。”
他沉重的心情,让若晨不禁说:“当官难道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
“打算当官的人才回去读书。”他解释,“送子弟读书负担很大。以十年计,所费钱银一万钱,折合大米一百二十担。”*1
“一斤八钱太便宜了!谷贱伤农!”
“琥链研发的新种稻产量大升,谷物堆积自然跌价,八钱已损了劳动力,烂掉都没人要。”
若晨一张脸苦大仇深:“我不知道。”
“说到底是失业问题,其实我的自由策论讲的便是这方面的内容。”
她马上是一副“我感兴趣”的模样。
谨慎地张望,他一口拒绝:“这是禁止的。”
“那就罢了。”轻轻摇头,她也晓得。其实内心乐开了花,不错,好歹是我的朋友。
谈着严肃的话题,仿佛为了消化顺利,苏拂毫无征兆地笑了,恰恰刚刚露出八个牙齿。
闪亮的反光,她有些恍惚,阿拂漂亮到了极点了,奇怪又没整容平时是蒙了面纱吗,她似懂非懂。“恩咳,不要走神。”“谁叫你笑得太好看。”
若晨后知后觉,错过了方才自己猛盯着对方的朦胧的凤眼。
“咳,告诉你我的秘密。”掩饰以及需要,他缓缓投视窗外,“进入中枢,我的愿望就完成一半了。但,现在看来怕是猴年马月了。”
哇,她见不得明珠暗投的事!
接着又说:“政治理想除外,我急急入外廷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个人在王宫?”
“所以见上一面极其困难。”
“或许我能帮忙......”他是认真的。为了心上人奋斗,一向欣赏此等“爱与喜欢”的若晨牙根有些酸。
“她叫......”
......
过了好一会,“她是谁呀。”
“......时暮,保留了十五年的秘密,可要好好珍惜。”
“什么跟什么!”
顿了顿,“我还配不上她。”
“果然是宫女!”
“小点声。比宫女要高。”
若晨偷笑,宫女上面是女官。
“无论被分配到哪,首先回家乡一趟,哪怕并非荣归故里。”苏拂笃定道。
“我也要去。”
“时暮!”
“你没听错。唉,就当回报我吧。”
拍板,不容拒绝!
他全身一阵无力,说实话,业平郡现在非常的糟糕。
上治二十年五月,保留举人功名者以州试成绩配官。
“只有你留在贵阳。”
“羡慕我们换好了。我宁可在地方大施拳脚,你喜欢校书郎?”
苏拂自然懂得,安慰而已。“有东西吗,我顺便捎带。”
“白州没有人了。”椿喣语气一转,“时暮,要注意。他本事大,既然主动交友,何不顺水推舟。日后是很大的助力。”
“我晓得。再清楚不过了。”目光却在游移。
反正他劝过了,说过的。
朋友以心相交理应如此。可逆命之交人人都有是件幸运且奇怪的事。
另一位朋友在狱中——又是一个人了。
“人生几多身不由己,做你该做的事。”
多少年后,他用这句话向苏拂诀别。他尚未知自己的命运,知晓了也只会狠狠嘲笑。
苏拂有人在等他,马是好马,车是好车,还有车夫。
“老铁勤劳廉价,所以请了。”
被说便宜,车夫反而很得意,斗笠下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公子、少爷,要赶路才能在敬城过夜哇!”
“阿拂,快点。”若晨催促。
起程了,他望着越来越远离的王宫,黯然神伤此时才能蔓延开来。
嫣,我能随你来到这个世界,距离却比从前更遥远。
若晨看他出神的样子,心里犯嘀咕:
痴情。他的心上人是谁......有她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