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句芒

17、做梦

　　顾西南最终还是去了当地的医院接受治疗，虽然已经晚了。但是顾西南已经处于一种呼吸困难的状态，不得不借助呼吸机。顾父顾母都知道了，两个老人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眼睛时常是血红的。

　　后面的治疗会很痛苦，几个人一致决定不继续，只是让他能够舒服一点。

　　苏然转到了这个医院，直接负责顾西南的病症。岳琛也来了，在顾西南清醒的时候，就陪着他聊天，虽然时常是顾西南一句，他一百句。

　　没有人再提起嵇北。

　　可是顾西南总是在朦胧中，似乎能听见嵇北的声音，能看到嵇北在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当他清醒过来，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苏然说，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脑部。他的记忆开始混乱不清，开始遗忘。

　　距离春节，还有五天了。

　　岳琛坐在病床前，看着顾西南呆滞的眼神，叹了口气，“西南。你不会又把我忘了吧。”

　　顾西南闻声，很艰难地转了头，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我…记得…岳琛。”

　　岳琛感觉像是被一拳打中了鼻子，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混蛋，王八蛋，你要是敢把老子忘了，老子就揍你，直到你把我想起来为止。”

　　顾西南轻声笑了笑，他的眼神，缓缓转向了左手无名指的素戒，“这个戒指……岳琛，你知道…是谁的戒指么？”

　　岳琛抿唇不语。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关于嵇北的话题。

　　“这是…我和…阿北……”顾西南说的很缓慢，嗓子嘶哑，说话声很艰难，“阿北…岳琛，我昨晚上，看见阿北了，我看见他…握着我的手，让我好起来，要…带我回家…他也骂我混蛋，还要让我赔他一辈子……”

　　“但是…我的一辈子，有点短……”

　　岳琛一愣，紧紧地攥起了一只拳头，紧紧咬着下嘴唇，憋着一口气，却憋红了眼，他忍不住带着颤抖地道：“西南，你见见阿北吧，你见见他，好不好？”

　　顾西南呆滞地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我想…回我们的家……”

　　岳琛叹了口气，没忍心再看，起身走了出去。

　　顾西南又合上了眼，缓缓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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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西南又混混沌沌地睁开了眼，氧气罩已经被摘了，嗓子间干的像裂开一样，吸一口气都带着刺，连带着肺和全身的骨头，开始钝钝的疼。他睁开眼看着头顶上苍白苍白的墙，有一丝失神。

　　“西南。”

　　他觉得自己似乎像是听错了，可是那声音真真切切地在耳边炸开，他脑子“嗡嗡”地响，还是有些不清醒。顾西南试探地转过头，他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嵇北正坐在床边，对着他温和的笑，只是眼角梢带了些晶莹。

　　顾西南轻轻笑了笑，看来，又在做梦了呢。

　　“阿北…我很想你。”

　　嵇北哽了哽喉口，声音发颤，“我也很想你。”

　　“阿北…幸亏…这是一个梦。你知道么，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是我不想…让我的阿北看着我这幅样子…我甚至想过，让苏然姐去骗你，骗你说，顾西南在老家和一个女的结婚了，嗯…很可笑，是不是？我也不想…推开你…我也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恨着我或是忘记我，也算替我，好好地活……”

　　嵇北看着顾西南声音微弱沙哑。

　　“你个混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啊…凭什么……”

　　“就凭，我是个混蛋啊。”

　　顾西南又低低地笑了。

　　嵇北流着眼泪挤出一丝笑，“西南，出去看雪么？”

　　“雪？我记得…阿北最喜欢雪了……”顾西南似乎又陷入了回忆，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可是…我怎么记得…他怕冷呢……”

　　他见嵇北不说话，只是掉着眼泪，轻轻一笑，“阿北，就算是梦，你也别哭。哭的我心疼啊…我最怕你哭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哭还不让我哭。”嵇北抹了把眼泪，像个被训斥一样的孩子，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里满是鼻音，“我带你出去，看看雪吧。”

　　顾西南点点头。或许，他现在这个破身体，不适合出去看雪的。但这…可能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场雪了……

　　再放肆一次吧。就一次了。

　　毕竟，也只是个梦。

　　顾西南想着，被嵇北轻轻扶到了轮椅上，披着厚厚的袄，戴上了那条只剩一条的情侣围巾。

　　外面雪下的不大，落在人的皮肤上有些冰冰凉凉的，一下子就化了，夕阳还在，余晖洒在地上，衬得像血。

　　嵇北站在顾西南的身后，看着半边天上的夕阳，声音很轻柔，“西南，我想带你回家。”

　　顾西南有些困倦，还是勉强支起精神，他怕再睁眼的时候，梦就醒了。

　　“我也想…回家。阿北，你说，现实里的阿北，有没有把我们的家卖掉……卖掉…我也不怪他的…毕竟…他要抛弃过去的那些负担…这句话，还是我说的……”

　　“不会的。他不会的。他会一辈子都记住你，好好的活着。西南，他一直都很爱你。不论是你骗他，还是如今，瞒着他。他都很爱你。”

　　顾西南眼角渗出了泪珠。

　　“我也…一直，很爱他。”

　　嵇北低低抽了口气，嗓音有些哑，“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少吸烟喝酒，我都说了，我可不想老了照顾你，你看现在，还不是我每夜去照顾你。”

　　“嗳——我也后悔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年少轻狂了，都三十岁的人了，心里还没点数。怪我。我错了……”

　　顾西南看着天边的夕阳，眼神里鲜少地添了一抹光彩。

　　“如果有下辈子，你说，嵇北，还愿不愿意，遇见我？”

　　嵇北抿紧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他伏在顾西南的腿上，身子一颤一颤的，“会的，会的，他一定愿意的…他永远都愿意……”

　　顾西南微微扬起唇角，看着那顶上的两个发旋儿，一双皮包骨的手又去摸了摸，“那就好。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下辈子再遇上他，我一定把他拐回家……”

　　“好。”

　　**

　　顾西南醒了，醒的那一刻，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床边四个人都看着他，他微微弯了弯眼稍。

　　果然，是个梦啊。

　　“小顾，你感觉还好吗？”

　　苏然率先开了口。

　　“我…刚刚…梦见，阿北了……看了一场雪。那场雪，是我这一生，看过最好看的雪。”

　　声音弱的像是轻风飘过一样，顾父顾母忍不住捂着嘴巴颤着身子哭起来，而岳琛紧紧握着拳头，身子发抖。

　　没有人再说话。

　　顾西南眯了眯眼，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困倦。

　　“我…想回家…不想待在这里了…”

　　苏然想说什么，却被岳琛拦了住，岳琛强迫自己上扬唇角。

　　“好，西南，咱回家啊，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