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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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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香远告诉舅母说自己和人有约,不能留下来吃晚饭。舅母只是叮嘱她晚上到家给这来个电话,省着她们惦着。周兰心和苏安送她到楼下。
雨确实小了,只剩些星星点点的零碎雨屑绵绵密密地随风舞着,即便撑起雨伞这些雨屑也能钻到伞下面来。林香远索性将雨伞收起来,任凭清风裹着碎雨细密地在自己身边荡着。碎雨落在脸上,清爽的,很滋润,心情也跟着澄澈起来,仿佛在这轻柔干净的雨中洗过一样。
徐迟远远地看见林香远由小区里出来,便放下手中的报纸,坐在车里对着她笑。林香远走到小区的门口,他打开车门下车,脸上的仍旧是那温暖的笑。
“来时给雨淋着了吧,这衣服应该是兰心的。”他关切地问。
“早知道这会能停听,就晚些出来了。我穿兰心的衣服有些大。”说罢她笑了笑,“是不是有点邋遢?”
“不,很好,有点飘逸出尘的意思。”
林香远笑笑没说话。徐迟含笑看着她白净的脸上那浅淡的笑容,然后摇摇头说,“为什么不愿相信我的赞美是真心的呢?”
“我相信的。”林香远认真地说,“可是从小我姥姥就告诉我,不能太在意那些‘好的’,因为它们拥有起来太费事!你给的赞美是‘最好的’,也就是最费事的那种。如果你说我邋遢,我可能更自在些。”说完她轻松地一笑。徐迟走过去为他打开了右侧的前门,“今天坐哥哥旁边行么?”
“当然行。——这样吧,你送我回去换一下衣服。!”林香远手把这车门对徐迟说。
“如果你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才要换的,就不用麻烦了。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更何况,在当哥的眼中,妹妹总是最可爱的那种。”徐迟淡淡地开着玩笑,平和舒缓的声音散着微暖的、让人心安的温度。
他为林香远关好车门才走到对面上车。
市西门附近的老爷庙一带是这里著名的餐饮区。近几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吃喝越来越讲究了,所以酒楼、饭馆、小吃部都成堆地冒出来。原本老爷庙一带只是个市场,只几年的时间,这里的餐馆酒楼就鳞次栉比地建起来了。
徐迟的车停在了“一半儿楼”前面,二人下车。
徐迟走到林香远身边,笑着说,“今天咱们哥俩儿,吃素的!”
“听您的。”对着这“一半儿楼”这几个字,林香远的兴致也不错。
一半儿楼,是三层的古式建筑。青砖黄瓦,飞檐朱窗。门两旁有一副黑地黄字的对子,上面是隶书的“五分醒,五分兴;一半闲,一半仙”。门楣上是 “一半儿楼”四个字,也是隶书的。
“这里清净而且实惠!”徐迟一边陪着林香远看楼的外观,一边介绍说,“一楼是茶座,挺好的,二楼酒馆也挺不错,三楼是素宴包间可是最好的,不仅滋味好,而且看着也漂亮,最难得的是价钱公道,不砸人!”一句话让两人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 “砸大头”的事儿,于是对望了一眼,一块笑了。
服务台的小姐直接带着两个人上了三楼。三楼的小间都不大,门楣上都写着“满庭芳”、“如梦令”等词牌或曲牌。
“这个满有意思的,我们的是个什么好名字呢?”林香远轻轻地问身边的徐迟。
“一半儿——这里最有味儿的一间!”
“可怜秋,一半儿芙蓉,一半儿柳!”林香远轻轻地吟诵了一句,眉尖轻蹙,随即又舒展开,笑了一下,“有点意思!”
“拈起绣针还拈倒,两眉尖,一半儿微舒,一半儿敛!——看你眉间似蹙非蹙的样子,也好像是给绣花针扎到了手似的!”徐迟轻松地开着玩笑。
林香远不由得一笑,“我小的时候绣过花的,可惜天分太差,绣出来的东西没人能忍心看上第二眼。”说话时,两个人已经来到“一半儿”的门前。
屋子不大,墙和顶棚都用淡青色的、有花样的旧式壁纸裱糊成的,纸上的文饰是几支瘦竹;门的对面,是一个旧式的有窗棂格的窗户,很大,占去了多半个墙;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只葫芦,大而且周正,歪嘴儿,通体红黄——一种有了年头的葫芦特有的颜色;西面是一个靠墙放着的、老式的、黑亮的案台,很简单很厚实;案台上有一个半大的铜制的香炉,饕餮文饰的三足,“象”形的两耳,香炉的顶上是一只象征着仁厚的神兽——麒麟;香炉前面有一尾古琴,琴身上有两个不容易认得的篆体字;屋子中间是一个不大的方桌,黑色,也是最简单的样式,也很厚实;方桌上有一盏仿古的、带着纱罩的灯,亮得很柔和。——整个屋子仿佛就是一个淡出凡尘的隐者的养心之地。借着窗外黄昏雨后特有的静寂昏暗,房间更显得简洁朴素,很有一些怀旧的意思。
林香远在门口仔细地四下看了一回。
“怎么样?”徐迟在她身后轻轻地问。
“很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凡人,来这里太唐突了!”说完她淡淡地一笑,走进去。
“你都觉得唐突了,那我们就更来不了了!——过来坐吧!”徐迟已为她拉开了凳子。林香道了谢,坐下。徐迟在她的对面坐下。服务小姐面带微笑地走过来,为他们倒上茶,然后才问,“二位可以点菜了么?”徐迟接过菜谱,服务小姐随即也递给林香远一份。
“阿香,有什么喜欢的么?”
“我很好答对,什么都喜欢。”
“那你会吃穷我的。虽说这的东西不贵,可是都要吃也得花很多钱的。”徐迟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考虑到我的胃口,就不难为你了。填饱我的肚子就行了!”林香远笑着说,好像真的是在安慰他。一边的服务小姐禁不住笑了。
“那我可就挑简单的点了!——来一个玉白菜——一个雪浪花——豆腐钱——香菇油菜——再来一份玉米蛋羹。这就差不多了——对了我们的主食要什么?”徐迟问林香远。
“大事情你都决定了,用这种小事情来做人情。我是不领情的。”林香远开了句玩笑,“你决定吧,我对点菜的事儿特头疼!”说完她笑了一下。
“那就来黄瓜馅儿的素饺吧!”
“先生简单的点出的这几样,都是我们这儿最费功夫,也是最好的。如果要是在费心思点出些花样来,恐怕就难死我们了。”服务员秉着特有的那种职业的乖巧,自然的开着玩笑。
“我还这么有神通?”徐迟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简直就是神通广大。——酒水要什么?”服务员的年龄不大,口气中透着孩子般憨蛮的可爱。
“就桃汁吧。”说着徐迟合上了菜谱,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您太客气了。请二位稍等!”服务小姐收拾好了菜谱,又面带微笑地下去了。
“这几年老老少少都研究起养生了,就都讲究吃素了。”徐迟对林香远笑了笑,“不过,这的素菜做得可是真好。”
“光听名字就感觉不一般。”林香远轻轻地应答,“玉白菜,想着就美。”
“看着更美,做出来是整个的两个半棵,倒着卧在白瓷盘子里,真就和玉琢的一样。”徐迟细心地为林香远介绍着,“雪浪花,就是冷拌银耳,配上几个红枣,即素又艳,看着美,吃着香脆。那个豆腐钱也好,是铜钱模样的豆腐,上面一层嫩黄的蛋膜,几根长长的蒜苗穿起来,再点缀上一小撮黄瓜丝儿,让你不忍心吃,可闻着那淡淡的香味,你又没有办法忍。”听着徐迟传神的描绘,林香远不由得笑了,“你再说,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这菜怎么上的这么慢啊!简直急死人了。”她夸张地称赞徐迟介绍的精彩,但舒缓的语气显得她的话仍旧是淡淡的,平和的。
“不用急,这的菜上得快极了。”
“这么好吃的菜,如果不快些上,定会有人忍不住要砸店的!”说完林香远又淡淡地一笑。
“砸了可就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徐迟半笑着提醒。
“不砸一回店,怎么对得起这‘了不得的好吃’!”林香远也含笑解释。两个人一句一句地开起了玩笑,正说着,门开了,几个服务员托着菜进来,将菜在桌上摆好,说了句“二位慢用”就都下去了。
徐迟为林香远盛了一小碗玉米羹,然后又为她倒上半杯鲜桃汁。林香远道了谢接过来。两个人边吃边聊些和菜饭相关的话题。徐迟不太懂得做菜,但吃过的多一些,很有些谈资;林香远虽然不如他见得多,但比他懂得做饭,也颇有些本钱,所以两个人的谈话也有十分的情趣。
关于菜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徐迟笑着说道:“以后咱们两个合伙开一个饭馆,一定很火,因为我们都好象是吃饭的行家!”说着笑了起来,林香远也笑了,“就是怕做出来的东西先被我们两个吃光了。”
徐迟笑笑,接着说,“阿姨在舅舅家住了些日子了吧?是不是该想家了!”
“还好,妈妈在舅舅家里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你不知道,我舅舅家很有些封建家族的味道的!”
“看出来了!那种大家族的亲情是别处体会不到的。”
“所以有时候我想,我大概也应该算是个幸运儿。我周围总有很多人在那里等着要帮我一把!”林香远对着徐迟淡淡的一笑,“还总能遇到些贵人!”
“你说的贵人里有我吧!”徐迟迎上她的目光,笑着问。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都算不上贵人的话,恐怕就很难再有能算得上贵人的人了。”林香远澄澈的目光中透着真诚。
“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并怎么喜欢别人的帮助!”徐迟的声音也很真诚。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太习惯。”她顿了顿,想了一想才接着说,“有时也是因为没有接受那些好意的力气!你大概体会不到,其实接受别人的好意是需要些气力的!”
“就像脾胃不好的人禁不起大鱼大肉一样,是么?”徐迟半开玩笑地说,“原来我还这么腻歪!”说着自己笑了。林香远忙笑着说,“不是腻歪。你不知道越是脾胃不好的人就越是对鱼、肉有感情的么?”
“也对哦。”徐迟收住了笑,“这么长时间,不觉得累?”他专注地看着她,真诚地问。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有时,选择是在‘不好’和‘更不好’之间进行的!而我就是在‘累’个‘更累’之间选择了前者。最开始有些艰难,可是现在好多了。大概我的‘脾胃’不像以前那么坏了!”
“那你就应该试着多吃些鱼肉,对身体也有好处的,不是么?”徐迟仍旧半开玩笑地说。
“之前‘爱清淡’已经成了习惯,还是不怎么喜欢浓腻的。而且好像大都数女孩子都这样——天意如此,我这也是顺乎天意!”她依旧是淡淡的,平和的。
“那么多等着伸手帮你的人,就没有对你这样的选择有点什么意见么?”
“他们给我的最贴心的好意,就是他们更多地照顾了我的‘脾胃’,给我吃的更多是白粥和别的我能禁受的起的东西。所以我才说我是幸运的人呢!否则也不可能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见你这么一个贵人!”看似玩笑,但林香远说得十分的平静,平静中透着真诚。
“说得我好像天使一样!”徐迟笑了笑,“有件事情大概是你没有注意到的,你有一种气质,让人没有办法不选择白粥来将养你的脾胃!”
“就是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吃肉也是浪费’的气质?”说着林香远对着徐迟轻轻一笑。徐迟仿佛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沁心的……
“说是气质,实际上也是一种感动,被你的纯良所感动。你知道,真正纯良的已经少之又少了。所以遇到你的人都会给你感动的一塌糊涂,无可无不可的!”谈天的氛围很轻松,徐迟便半真诚半夸张的说着自己的感受。
“你再这么夸我,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说的可能有些夸张,可也都是实话。我第一次进你的店,就已经觉出了你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涵养和不失原则的和善。还记得那天的情景么?——你和气地和我说‘书店也是半个图书室’。别家的小书店当然也不排斥顾客看书,但他们的不排斥实质上就是一种容忍,也可一说是一种变相的‘功利心’,虽然是变了‘相’的,却更加明目张胆。而你不一样,在你那儿好像没有主客之别,大家都不过是看书的人。——让人觉得可亲近,再没有心思去区分这份关怀是‘真心’还是‘假意’了。——这是你最初打动我的地方。然后当我因为你对徐柏的影响而感谢你的时候,你又马上说你的初衷不如我想的那样‘纯粹’——你的原话,那时我几乎到了惊讶的地步——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我早习惯了那种‘言外之意’、‘别有用心’的人情交往,所以面对你的坦诚,我真的很感动。因为我也希望自己是个纯良的人,只是觉得做不到,或者是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到。但你做的很好,即便不纯粹,也要比我能想象出的‘好’要好上许多。更妙的是你得那种略带傲气的矜持,当我不自觉地开了句你不喜欢的玩笑时,你便适可而止地晓我以颜色,分寸恰好,那其中无时不忘替人着想的温良的心思又让人为之心折。”
林香远静静地听完,再淡淡地一笑,“你说的这些,在我,也一样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虽然我很努力,但我知道我还差的很远!”她的语气仍旧很平和,没有惊喜激动的兴奋,也没有自惭不如的不安。“其实我的这种想法本身也就是一种私心。因为我这么样只是单纯想心安。你不觉得其实‘心安’就是人生最大得奢望么?”
“怎么说呢?”徐迟很专注地看着林香远,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
“瞬息万变,事事关心!谁能真的做到‘于心无事,于事无心’?做不到这样,又怎能心安?所以想要安心,岂不就是妄想,妄想不就是最大的奢望么?这样的人怎么能算不贪心的呢?——有时想一想,做了坏事的人担心鬼叫门,他们不安心,而我则是为了不让鬼来叫门而尽量少作坏事,和那些作坏事的比起来,不过事五十步和百步之别,是连笑的资格都没有的,所以也根本不能算是好的,只能勉强说是不坏吧。一个勉强不坏的人还奢望心安,如果不是自欺欺人的话,不就是贪心么?”说完她笑了,淡淡的。
“那些搞学问的人常说:越是知道的多,就越是知道不知道的多!所以说,也只有德行丰厚的人,才越是觉得自己不足,而只有这样的人才最是厚德载物的!”徐迟缓缓地说,温热的目光轻柔地流连在林香远的脸上。
“你这么鼓励我,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曾经这么轻率地称赞一个人了。因为我其实是‘清高之下,其实难符’!”说完林香远有些调皮似的一笑。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就好了。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总觉得自己像有多么坏似的。”徐迟也开玩笑似的说,“一想到你,我就暗暗地提醒自己,多做些好事儿!不然你就和好人差的太多,和坏人靠得太近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有多么好似的!”说着林香远笑了,笑得很淡很淡。
“我们共勉!”徐迟说着举起酒杯。林香远很捧场地举起杯子,两个人有模有样地喝了口桃汁。
“其实,我们应该早一些像现在这样坐下来谈谈,不然说是朋友却又总觉得缺点什么似的!”说着徐迟想了想,“我想到了,我们缺的是名分。——我们虽然一直像朋友一样地相互费心地照料对方的心思,却没有朋友的名分!总是怪模怪样的审视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徐迟细心而又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现在就好了,我们喝了这杯就有了名分了,以后像朋友一样来往,就名正言顺了!”说着徐迟轻松地笑了,笑得让人安心。
“其实你才是厚德载物的!”林香远看着徐迟的笑脸,真诚地说,“急人之难,为而不持,功成而弗居!”
“我并不是这样的,只是遇见你之后才这样的。这也是你度化的结果,如果讲因果的话,这应该是你的功德!”
“佛经上说‘法’是‘筏喻’,‘度’是‘自度’!所以应该是你心中‘有’才能这样!”
“嗯,或许是这样!人有善愿,天必佑之,虽然做得不够,但我也算是一心向善的,于是乎,就鬼使神差地让我跑到拇指斋去醍醐灌顶了!”
“其实那是老天对我的又一次眷顾!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林香远轻轻地说,飘忽的神色有些黯然。
“老天就是高明,只要他愿意,他总能安排出一些绝妙的事情出来,绝妙得能让每个相关联的人都愿意真心诚意地感谢他。就像我们认识这件事情!”林香远觉得徐迟是在宽慰他,可是徐迟的眼神却又是这么平静自然,显得那么真心。那一刻,林香远心中一热,热得一颤,那是一种感动,而感动之后就是对自己的猜忌和狐疑的苛责和愧疚。
“现在我更不安了。你像林琰一样对我,但我一直没有像对林琰一样对你。——原谅我用林琰来比你!”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
“这是我的荣幸。——真心话。如果我对你真的能像林琰一样重要,那就是我的运气了。”徐迟笑着回答,很暖的笑。
“有时我想,你应该比林琰还要重要。因为如果是林琰,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本当如此;但你就不同了,你是在我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情况下雪中送炭的人!”林香远对着徐迟的眼睛真诚地说。
“我就是那根救命的稻草!”徐迟微笑着开着玩笑。林香远也笑了,问道,“如果有根稻草救了你的命,之后你会怎么对那根稻草?”徐迟想了想才说倒,“或许会细心地藏起来,毕竟意义不一样了么,但稻草就是稻草,救了命他也还是稻草。”林香远听后沉思了片刻,才笑了笑,“可是我却不近人情地担心起稻草有没有病菌的问题了。所以我也理所应当地愧疚一下的!”
“是应该愧疚一下。”徐迟开玩笑似的说,“但也不用愧疚得太认真。因为只有救你的时候我才不得已当了一回稻草,如果不是你而是别人,我大概就不是稻草而是个‘撒网的’了。你就是这样纯良的人,容不得我不用同样纯良的心对你。”
“我哪里还够得上纯良呢?”林香远皱了下眉头,平和地笑了一下说,“我明知道没有办法回馈给你同等的东西,明知到不该怀疑你的心意,也明知到拒绝不起你的好心。但我一直用‘不要求的等待’来宽慰自己说:这是他自愿的;以‘遇事三思’为借口原谅自己小人之心;用‘你不抽身我也乐得得过且过’的心态,心安理得地昧下你的那些好心!——我一直都是挺自私的,却又一直自欺欺人地原谅着自己。”
“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有很多好心的人,也不是一个很愿意为别人费心的人。大多数情况下,我为人费心的目的都只是‘知己知彼’,好使自己利于不败之地,而决不是为了体贴谁。——你是个例外,因为对你,我几乎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知道你心里所想的和你之后要做的。所以我对你的体贴根本不费什么事儿。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你的真纯和自然,是你应得的。至于你说的那些昧心的事情,其实恰恰说明了你的好处。”徐迟看着林香远温暖地笑着,“其实你能明白你自己,也让别人明白你自己,这又怎么算是‘昧’呢?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得已’和‘没奈何’,我们不能向生活要求更多,我们也同样不能向自己要求更多,不是么?你已经感化得我这样的一个不怎么好的人,都做出让你觉得有些惭愧的事情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这样说,我就更会对那些碍了我的 ‘纯良’的、不经意间的‘不够纯良’耿耿于怀了,而且那种‘珠玉在侧’的感觉也会更强烈!”林香远说着话,不由得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珠玉’是我么?”
“怎么,还要谦虚一下么?”林香远笑着问。
“不,我只不过是想诚实一回!怎么,连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么?”徐迟很喜欢和林香远开这种雅致而冷静的玩笑。
“诚实还需要别人给的机会么?只要自己愿意不久行了么?”
“可是唯有有了足够的、在别人面前也同样诚实的勇气才算够诚实,才是真诚实,不是么?”
“怎么讲呢?”
“你也知道,有时候自己是暗自诚实了一回,可是一到了人前就找不到诚实下去的勇气了!——那样的诚实不过是伪诚实,所以只有经过人前检验过的诚实才算‘真诚实’!”
“既是这样,谁还能有不让人上进的理由呢?现在你可以随意地‘诚实’了!”林香远笑着看了看徐迟那一脸很有些正经的表情。
“珠子是温润的,玉石是坚实的。这些我都算不上。干我这行的是要有锋芒的,出手也得有些力度,讲究些准头的,而且还是‘拿人钱财,替人说话’的买卖。自然担不起珠玉之称。”
“你才说我对自己要求得太多了,你转过头来就对自己求全责备了!”说罢林香远淡淡地一笑。
“我这只不过是个引子,因为怕你禁不起那些我真正想‘诚实’出来的事情,所以先来个铺垫,就像烈酒前先来杯薄酒垫垫底儿一样!”
“你把自己说成了这样还不算烈酒?我倒要真想见识一下你的这杯烈酒到底能烈到什么地方去!”林香远挺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杯酒虽然烈了点,但也温和,因为它透着体贴。”说着徐迟对着林香远一笑,暖暖的,“这就看到‘人前的诚实’需要些勇气了吧,转悠了这么半天还没敢诚实出来呢!”
“你是在照顾我的脾胃么!”林香远笑了笑。徐迟也笑了笑,“我刚才说:我的好意是你应得的,实际上只对现在是合适的,在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却不是这么回事。最初我是有私心,有目的的。”徐迟看着林香远的眼睛,目光很真诚。“那天去拇指斋确实是一时兴起,但遇到你的那会儿,我却突然觉得:这回上天似乎有意地眷顾我一回,让我遇到这么一个清清静静的人。在以后的交往中,我渐渐地明白一件事情,我愿意等到最后的人,应该是像你一样的!”徐迟的目光仍旧暖暖的,但那里没有丝毫让人心悸、惊慌的热度,只是贴心的温暖。林香远静静地听着,自然地感动着,但那也只是一种安静、不可能有泪水的感动。“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一非,知道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我的好心就真的‘纯良’起来了。就是单纯地想做一个在你生活中有些印记的人。其实到了我这个年龄,早已经明白了——不仅是‘通向罗马的路’多得数不清,像罗马一样值得去的好地方也一样多得数不清。——不过这话可不能对外人说,它很容易被人歪曲成‘花心’的!”徐迟开玩笑似的叮嘱。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林香远释然地对着徐迟真诚的眼睛一笑,“老天爷好像给每个人都留了一个合适他垒窝的地方,要找到这些地方是需要花些‘心思’的。”
“你打算把窝垒在哪呢?”说着徐迟笑了笑。
“自有天定,何用苦张罗?——等着瞧吧!”林香远笑着说,那笑容中透着淡淡地一点调皮,显得那么亲近。那一刻,徐迟有一种满足感,虽然他舍弃了,但他在这一刻得到了。
“明年一非毕业后就结婚么?”徐迟平静地看着林香远,林香远看似无意地轻轻摇着手中的杯子。“到时候再说吧。我希望他能先出国,那样的话他就会更有担当我们生活的能力,我就能更轻松一些!”说罢,她抬头一笑,“我是不是挺不负责任的?”
“或许只是想负更大的责人!”
“也许是为了不用担更大的责任,才舍‘小义’取‘大义’的。在很多事情上,我都一样。我不想决定什么,只要别人的决定不很违背我的心意我就愿意接受过来。好像即没有自我,又不够真心尊重别人。——好像别人的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林香远轻皱着眉头边思考边说着自己的认知。“特别对一非,他一直担着这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我甚至连帮他擦擦汗这样的事情都不曾做,生怕弄淡了自己的矜持尊贵,生怕在那上面留下自己的什么印记,而最后脱不了干系。”
“你只看别人的好和自己的不好,所以才会这样。你的淡然只是想给一非一个可以回头的机会,你觉得一非应该去等一个更好的人!”徐迟低沉有力的声音,掩去了语气中的些许感动。
“也许我也是太在意自己的‘好’了,总想看住自己的那些不好,不想让它们妨碍了自己的‘好’。”
“你不知道,这正是你的魅力——总是有分寸地在意着自己!”
“不行了,你再这么说,我就真的得意忘形了。”林香远有些羞怯地笑了。正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
“请问你们的主食什么时候上?”
“这就上来?”徐迟问林香远的意思。
“好的。”林香远答应着。
服务员转身出去,不大功夫三笼屉的蒸饺就上来了。二人边吃边聊,林香远越来越觉得徐迟像林琰,徐迟也越来越喜欢林香远的笑。林香远说起了自己刚开书店时遇到的麻烦和一非的好处,徐迟也说起了自己第一次失恋时的尴尬和徐柏的胡搅蛮缠。
“看来一非和徐柏有一拼!”徐迟笑着评说。
“他们是差不多。”林香远想了想也笑了,“都很热心,也都很直率!”
“既然一非那么认真地接替了林琰的位置,怎么没有在拇指斋入股?”
“他为了照顾我的脾胃嘛!而且我也渐渐地熟悉了行情,做得顺了,他也就不再多插手了。至于和人打仗的事情也只有那么一次。”
“沈家的二老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才看出你们的苗头的吧?”徐迟饶有兴趣地等着。
“其实我们一直也没有什么太突兀的变化。多少年了都是这样:一非容不得我受除了他以外的人的委屈。甚至我们现在也和小时候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青梅竹马!”
“这个词儿太尊贵了,我有点儿担不起,我们更像是‘一起玩泥巴的交情’!”林香远轻松地笑着。“你现在知道了,我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儿,也是会捞偏门儿、挑唆别人打架的!”
“欢迎回到人间来!”徐迟无忌地开着玩笑,他突然觉得如果时间就在这里停止,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其实我本就是世俗得很的人。只不过我总装着和气温良的样子,有时再装模作样地为自己的过错惭愧一回,可实际上从来没有真的把那些过错当真过。”
“不,你已经很当真了。你所说的那些过错其实连装模作样的惭愧都是用不着的。”
“是么?”林香远微偏着脸,细细的琢磨了一回,“那大概是因为我的涵养不足,才会这么耿耿于怀吧?”她又淡淡地一笑。
“嗯,如果包容得下,就不用耿耿于怀了!”徐迟为林香远添了些果汁。
“看来为了涵养,我需要多努努力喽!”
“至大无外,可有你努力的了!”
“至大无外,无所不容,自然得先能容忍自己的‘有所不容’了,所以也就不必累死累活的,还是得过且过的要紧!”林香远像淘气的孩子一样,捉狭地一笑。
“哦,你挺擅长诡辩的嘛!”徐迟好像有些吃惊地看着林香远,然后一笑。林香远也一笑,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话说的太多了。
由一半儿楼出来时,天早就黑了。
徐迟开车送林香远到小区门口,他们刚一下车,就遇到孙大妈由她的小店儿里出来。
“哦,阿香!”
“孙大妈。”说完她看了看身边的徐迟,“这是就要搬过来的新邻居,徐迟!我和您提过的。”
“啊——我记起来了,是个大律师!真不错,年轻有为!要不怎么说我们这栋楼风水好呢,竟出人才!”说话时孙大妈用心地多瞄了徐迟几眼。
“大妈!以后就少不了要麻烦您老人家了!”徐迟微笑着和孙大妈打招呼寒暄。
“这是那里的话,咱们这栋楼是出了名的和气。还是以前住大院儿时的样儿。而且以后你还不用担心你老爸老妈寂寞,这儿的老头老太太多的是!——对了,你们这是去看老姐姐去了吧!”
“是啊,吃了饭,唠了一会才回来的。”林香远和气地回答。
“她好多了吧!”
“好多了。”
“好了就好。她可是最好的一个人,所以才有这么好的福报。”说话时对着徐迟笑了一下,“处处有贵人相助,要不就能遇到徐律师!”
“我算不上什么贵人,我和大妈一样,不过就是个好邻居!”徐迟和气地笑着。孙大妈的笑容又深了些,她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错。
三个人又简单地说了两句就分开了。
林香远到了家,便往舅舅家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周炳成。
“阿香啊,才回来么?”
“嗯,刚进屋就打电话了。”
“你妈妈已经睡了。——和你一块儿的是徐迟吧!”
“嗯。我们聊了些家常,挺开心、挺和气的。照这样下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成老朋友了!”林香远自然地说,“也说了不少心事,这回就可以安心地做名正言顺的朋友了!”
“那我就放心了。”周炳成安心地笑了笑,“你也早点休息吧!你妈妈睡得挺好的。”
“好的。”
放下电话,林香远又静静地回想了一回今天晚上的事情,淡淡地笑了笑。
在林香远的卧室里的小写字台上,放着彩笔、颜色、彩纸、剪刀、胶水、特制的小塑料框和几蝶豆子。灯下林香远正在做豆子画。她一般都是在心里打好稿子,然后将准备好的豆子粘到硬纸板上去,用彩纸和颜色贴画出衣裳和眉眼头发来,再简单地勾画出衬景,最后把做好的硬纸板装到塑料框子里,画就算做好了。她正在做的是准备明天送给徐老太的。
经过将近一个半小时的细心贴画,勾描,一幅情趣盎然的小画渐渐地看出模样来了。画上一对白发公婆相对斜坐在一领席子上,老公公腰里别着个烟斗,两手间是正编着的柳条筐,抬着脸,笑着和对面的老婆婆说话。老婆婆斜侧着身子,娴熟麻利地摇动着纺车纺线,由眼角堆出的笑容中仿佛能听出老公公诙谐的笑话。
林香远轻轻地活动一下手腕,又仔细地端详了一回这幅小画,淡淡地笑了笑。之后简单地收拾下东西,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林香远刚收拾完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徐柏便来叫门了。
“小姨,收拾好了么?可以进来么?”徐柏在门外笑嘻嘻地问。
“进来吧。”林香远笑着将他让进来。
“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家的样子了,就是不好意思。现在好了,我们成了邻居。”徐柏边在屋子里转边说。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林香远由厨房里拿出了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厅里面小几上。
“一大早就过来了。呵呵……搬家也挺好玩的。一会你也看看我的房间吧,我二叔给我买的那台电脑,挺棒的!”
“好啊。可我不会用啊!”
“我教你啊,现在不会用电脑就等于是半个文盲!对了,帮你看店的那个哥哥不是在外地上学么,有了电脑你们就可以用网络来聊天,便宜着呢!”徐柏在沙发上坐下来,边嚼水果边郑重其事地说。
“那以后可要多麻烦你喽!”
“好说,好说!——对了,我得走了,给我二叔知道了,又该训我不知深浅了。”
“怎么会呢?”
“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过来,他硬拦着,说一大清早就过来太不礼貌。他刚才买东西去了,我和奶奶撒了个谎过来的。呵呵……”说完徐柏起身走了,脸上还带着些胜利自得的表情。
徐柏刚走门铃又响了起来。林香远想透过门镜看看外面是谁,可惜门镜给人用手按住了。她不由得笑了笑,心想准是徐柏忘了什么事情。
可开门时却见沈一非站在门口,脸上一层青须茬。虽透着些倦意,但仍旧是那么精神,还有股子狂野不羁的劲儿。林香远有些吃惊,昨天电话里他说要回来,本以为那只是句玩笑,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跑回来。一时间,林香远就那么默默出神地看着沈一非笑着的脸;心,暖暖的;眼睛,有些烫。
沈一非情不自禁地拉过林香远的手,顺势引她入怀,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给我的这些,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酬劳;为了它们,我愿意做任何事。”沈一非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林香远轻轻地推开两个人的距离,红着脸低着头看着别处。看着她羞怯怯的模样,沈一非觉得好幸福,又一次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背在她白嫩的脸上轻轻地蹭了蹭。林香远偏了偏头走开了。沈一非在后面跟着他进了厨房。
“阿香——”沈一非笑着叫她。
林香远没有说话。
“好了,是我的不对。再不那样了!” 沈一非仍旧笑着,不太认真地倒着歉。林香远还是不理,只是默默地洗米,熬粥。
“不相信我了?”沈一非有些讨好地问,“——我又不是总骗你,就再相信我这一次,不行么?”他有些心虚却又不怎么服软地求饶。
“坐夜车不是失眠么?吃了饭就睡觉去!——要几个馒头?”林香远看着他笑了一下。
“两个。——那个,嗯——在你的小卧室里睡,行么?”他试探着问。
林香远将馒头放好,接上电源,这才抬起头看他,见他满脸期待的、呆呆的样子,不由得又是一笑。
“书房里的小床放下来很方便的。我这就去给你放下来。”说着出去了。
沈一非哼了一声,扭过头,赌气坐在饭桌旁,不再说话。
林香远进了书房,沈一非转过头看了看,本想不去,想了想还是起身跟了进去。进去才发现,林香远正站在床边笑着等他进来。
“等着做什么,还不把床打开?”沈一非没好气地问。
“这床有点沉,我弄不开的!”林香远看着他又淡淡地一笑。沈一非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这才走过去,几下把床打开,在写字台旁边安置好。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停下来,站直了身体,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林香远一回,“阿香,如果我不跟进来呢?”
“那就喊你一声呗!可是你怎么会不跟进来呢?”说罢林香远笑了。沈一非再也绷不住了也跟着笑了,“拿你没办法。”他咬着牙,狠狠地抬起食指,轻轻地在林香远的前额上戳了一下。“帮我铺好!如果铺的不舒服,就有你好受的!”
“知道了,豌豆先生!”林香远有些淘气地一笑,仍旧是很轻、很淡的笑。
林香远为沈一非铺好了床,转过身看了沈一非一眼,发现他正在出神。
“一非!”
“嗯?”沈一非这才回过神来,看看林香远用心布置好的床,得意地笑了笑,“若共你白首话夕阳,怎舍得你整日家叠被铺床!”林香远笑着摇摇头,“昨天还说我尽看邪书,我看你才是把书看邪了,挺好的文章,到了你那里就都变得不堪了!”
“嘿!怎么说话呢?我的这 ‘白首话夕阳’怎么还不比‘同鸳帐’来得得体?”沈一非很有些不服气。
“本来是得体的,可惜给你这滑腻鄙俗、不得体的笑弄得成了‘游词滥调’了!”林香远有些得意地看着沈一非笑个不停,沈一非不由得心旌一荡。
“嘿,我说,以后你只可以用心给我卖书,不许尽看些没用的歪书!‘女子无才便是德’——祖训都忘了么!弄得你牙尖嘴利的,你让我怎么见人!”沈一非极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底气却不怎么足,只因心里真正想的本是另一翻样子。
香远知道如果接下去,沈一非一定会更无顾忌地信口开河,索性闭了口。
沈一非见林香远不再说话,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走过去,碰了碰她的手,“嗨,给点面子,这么长时间才见你一次,就容我多失些理不行么?看看我脸上这些可怜巴巴的笑——快看看,看了保管你心软!”
“好了,咱们出去吧,在这儿呆着你该困了。说什么也得等到吃了饭再睡啊!去厨房吧,饭也快好了。”沈一非看着她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说着,拉起林香远的手就往外走,林香远努力地甩了甩,没甩开。
“干嘛,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一非哥哥。牵个手也犯忌讳么?”沈一非扭头对着林香远很堂皇地说,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意思。弄得林香远倒不好再怎么样了。
“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太好了,太让我感动了!”沈一非有些忘形地大声地说。
到了厨房,林香远忙着给沈一非准备下饭的菜,沈一非也跟着她忙得不亦乐乎。
“一非,在饭桌那坐着歇歇不好么,你再这么样,就真的没有菜吃了!”
“没关系!宁可饿死,也不能憋闷着难受。!”沈一非笑嘻嘻地说,“我在学校想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给你帮忙,帮得你团团乱转!”
林香远笑了笑,不再说话,她的心里甜丝丝、热乎乎的 。沈一非见了她的样子更加得意,也忙得更欢了。
一时,饭好了。沈一非坐在桌边很开心地吃着,林香远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林香远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那是一种安心的、温暖的幸福。
“阿香,你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可有享不完的口福喽!”沈一非得意的笑着。林香远也淡淡地笑了笑。
“一非,今天徐迟的父母和徐柏搬过来。要让我过去吃饭!”
“所有的邻居都请么?”沈一非立刻警觉起来。
“这个我说不好,但听薛阿姨说是在家里。大概不会请很多人!”
“为什么非得请你?他们是亲戚么?他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多事?阿香,推掉吧!咱们多忙啊,那有闲工夫到他家去?”沈一非放下了筷子,有些着急,声音也有些高。
“他们也都是热心肠的人。何况徐迟也是我们的朋友,还帮了我们不少忙!”林香远和气、耐心地开导沈一非,“如果我们不拿他当朋友看待,我们不是更不能安心了么!”
“施恩图报,别有居心。”沈一非恶狠狠地说。看着他的模样,林香远不由得一笑,“那一家人都是挺和气、挺不错的人,你这么说不怎么厚道哦!”
“不行,这个鸿门宴说什么我也得和你一块去闯!”沈一非很坚决地说,“多亏我回来了!”
“可是他们好像没有请你?”林香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
“带个保镖总行吧?——再说了,我是你的未婚夫嘛!我刚回来,他们就把你请走,分明是他们失礼在先!”
“你又混说!”林香远看了他一眼,起身出了厨房,到书房里面收拾东西去了。过了一会,觉得沈一非差不多吃完了,她才出来收拾厨房,也顺便让一非进来休息。可厨房是空的,饭桌上放着沈一非才吃了几口的饭菜。碗下面压着一张沈一非留下的字条——
“阿香,我为你‘架桥开路’去了。不要担心我!把厨房收拾收拾就出来吧!呵呵……”林香远轻皱着眉头看了沈一非的字条,之后无奈地笑了笑。
近九点半钟,林香远换了衣服带上昨晚做好的小画出了家门。
徐家开门的是徐老太。
“薛姨,我是不是来晚了?”林香远陪笑说。
“刚刚好。快进来吧,这会儿正热闹着呢!”徐老太热心地将她让进屋子里来。
一进门,林香远马上明白了徐老太说的热闹是怎么回事。徐老先生、徐迟和徐柏正在徐柏的卧室里陪着沈一非打牌。沈一非和徐柏一组,徐迟父子一组。每人都攥着一大把扑克,正打得起劲儿。
“嘿!嘿!嘿!死‘棒儿’!死‘棒儿’!爷爷耍赖了啊!非法藏‘棒儿’!”徐柏手按着牌很不饶人地嚷着。
“哪有的事儿,分明一直给‘棒儿’来着!”徐迟见父亲不说话,连忙辩解。
“那咱们就翻牌查一查!”沈一非满有把握,有点儿挑衅似的看着徐迟笑。
“哦,阿香来了!”徐老先生在里面第一个看到了林香远,连忙站起来,顺势将手里的牌往牌堆上一撂,带着些许得意,笑着描了沈一非和徐柏一眼,“我先待客,咱们一会儿接着玩。”
“爷爷耍赖!不行,我帮你把牌收好,二叔,你看着,我没偷看!”
“那可说不好!”徐迟也十分得意地将牌一撂,随着父亲一块出来。沈一非早已抢在前面到了林香远的身边。卧室里只剩下徐柏一个人生闷气,“看我们赢了就赖帐!”
沈一非对着林香远很神气地一笑,“我给徐伯伯、徐伯母送钥匙来了。两位老人家真是好客,一听说我们已经订了亲,就也让我留下来吃饭。”他脸上的笑,更加无赖起来,“阿香,你看,这——好么?”
一边的徐迟看着沈一非笑了一下,转过身去。
“看一非说的。怎么就不好了?刚才玩的多开心呢?我们老头儿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都是一非的功劳。”一旁的徐老太笑着说。
“还好,二老不把我们当外人,要不然我们都这么空着手来,可真就成了‘蹭’饭的了!”林香远对着徐老先生和徐老太笑着说。沈一非偷偷地摇了摇她的胳臂。
“阿香,这你就和伯伯见外喽!”徐老先生也早就见过林香远了,而且和徐老太一样,在没见之前就已经对这个姑娘有了不错的印象,待见了之后,更觉得是个可钦敬的小姑娘。“我们到厅上去吧!”
几个人到来到厅上,徐老太携林香远在长沙发上坐下,沈一非麻利地坐在了林香远的身边。徐老先生坐在了左侧的单座上,徐柏坐在奶奶旁边的扶手上。
徐迟为几个人倒了茶过来。
“阿香不喝茶!”沈一非笑着看了徐迟一眼,“她的睡眠轻!”
“是么?阿香怎么不早说,上次还硬给你茶喝!”徐老太有些心疼地说。徐迟笑了笑,又倒了白水来。
“没有一非说的那么厉害。我也喝的。”林香远陪着笑说,“徐伯伯,薛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我把祝二老晚年幸福的心意全放在里面了!”说话时,林香远将小画由包里取出来,递给徐老太。徐老太打开盒子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老头子,快看看,可爱死人喽!”说着拿过去和徐老先生一起看。徐迟叔侄也凑过去一起看。
徐柏看了后便走到原来的沙发扶手上撅着嘴对林香远生气,“小姨,你不够意思。二叔的、爷爷奶奶的,都是你白送的,偏偏我的就是花钱买的。”
“明天你自己出个样子,我下大力气给你做个好的。”林香远笑着安慰他。
“这还差不多。——我再看看爷爷奶奶这个!”说着徐柏又凑过去了。一边的沈一非拉了下林香远的胳臂,在她耳边很严肃地轻声问,“怎么,你也送了徐迟一个?”林香远这才转过头,看了看他,见他一脸焦急的样子,一笑,也轻声说,“只是个买东西的添头,照给你的那些差得远!”
“这还差不多。”沈一非放心地笑了。
“阿香,你的手可真巧!”徐老先生由衷地说。
“伯伯,这个我也有份儿的,我和阿香一块做的。她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帮她做的!”沈一非得意洋洋地看着徐家一家人,“今早我们做的时候我还问阿香,为什么这个要下这么大的功夫,她还卖关子说是秘密,害得我没能使出全力,要早知到是给伯伯和伯母的,我一定更用心!都怪阿香!”
“是么?那我可得再要个更好玩的!一非,我可记下这笔帐喽!”徐老先生笑着和沈一非开着玩笑。
“没问题!”沈一非斜着眼看了看林香远,发现林香远正在用询问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便更加开心起来。
“老婆,快把我们给阿香和一非的东西拿出来!”
“我去!”说话时,徐柏已经跑进卧室了。出来时,怀里就抱着一轴已经裱好的画,他将画交到奶奶手里。
“一非、阿香,这是我画的。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就是一点儿闲心思?跟你们不生疏,不怕笑话,就给你们拿着玩吧!”徐老太很谦虚地说,随手也就将画递过来。
“妈妈,这么谦虚,可有失厚道哦!”徐迟笑着调侃着母亲,“我妈妈的画在外面也买得不错呢!”
“早就听说薛姨的画画得好。”她边说边和沈一非一同将画打开。
画上的是一副墨兰,萧疏的气象,淡远的神韵,上端是草体的题字——也喜疏篱下,乐得闲草旁。不解人痴赞,忘却本来香。落款为遇昔人。字画布局匀称,落落大方。
“伯母真的好功力,我虽然是个外行,可看着也觉得怪舒服的!”沈一非很是喜欢这画,因为他觉得这画真的很合林香远的意思,仿佛就是画的她,特别是那两句诗。
“你们喜欢就好。”徐老太开心地说。
“老婆,午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做了!”徐老太笑着说。
“我和薛姨一块来吧,还可以学两手!”林香远笑着自荐。
“我们帮得上什么忙么?”徐老先生讨好似的问。
“哼,想玩就玩去吧!”徐老太嗔怪着。
“爷爷,我可看着你和二叔得牌呢!咱们还得接着打!一非叔叔,咱们赢定了!”徐柏又来了兴致。
“那当然,咱们是强强联合么!”沈一非和徐柏对拍了下掌。
这样,徐老太和林香远进了厨房,徐老先生带着沈一非和徐迟叔侄继续玩牌。
一个小时之后,徐老太和林香远做好了饭。饭桌摆在厅上,六个人围坐在一起。菜肴很丰盛,徐迟父子和沈一非喝酒,徐柏也在一边陪着。徐老太和林香远喝果汁。
“今天这顿饭应该算是个意外的喜事。我们这两个老的,意外地交到两个谈得来的小朋友——都是忘年交!和你们谈天,开心还不是最难得得,最难得的是你们让我们俩都觉得又年轻了。这是和徐迟他们说话找不到的感觉。!”徐老先生很高兴,声音也爽朗、亮堂许多。
“爷爷,这最应该感谢谁?”徐柏笑眯眯地问着。
“嗯,这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我的好孙子。来,咱们爷两个喝一杯!”
“干!”徐柏习惯地站起来,和爷爷轻轻地碰碰杯子,又转过身,“奶奶,二位叔叔,小姨,你们也得赞助赞助我这个小辈啊!——怎么都不怎么关心下一代呢?”徐柏笑着和剩下的几位开着玩笑。
“可不许醉!”徐老太笑着提醒徐柏。但还是和众人一同举起了酒杯。
一杯下去之后,坐在旁边的徐老太忙着给林香远布菜。坐在另一边的沈一非也比赛似的给林香远夹菜,码在碗里。不一会,林香远的碗就满起来了,徐老太想再夹菜也没有地方放了。沈一非这才放心地和徐迟他们喝起酒来。林香远在一边和林老太边吃边聊,一边防着沈一非,因为沈一非用在她身上的心思,显然比用饭菜上的心思要多得多。一餐饭下来,他都没怎么吃。
饭后林香远帮着徐老太略微收拾了一下。几个人又在厅上闲聊了几句,沈一非和林香远就告辞了。
回到林家,林香远直截进了厨房。沈一非原本心里就有鬼,一见林香远一声不响地进了厨房,心里就有点发虚,抱着林老太的画也跟着进去了。
“阿香,想不到徐伯母的画,画得还真好。这几句诗写的我也喜欢。你说呢?”林香远没有说话,只是把早晨做的菜又热起来。
“阿香,热菜干嘛?——我就说,他们一家人多事,那么忙忙活活的,谁还能安心吃东西。”沈一非笑着说。林香远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谁忙?你才是最忙的。饭也不好好的吃。说吧,总共吃了几口?有数的是吧?”林香远有些心疼地数落着,“坐了一夜的车,不好好休息也就算了,还尽动歪脑筋,也不用心吃饭。”
“哪里是我动歪脑筋。分明是他们一家人和起伙来动咱们两个的歪脑筋。甜腻腻的谄笑,假惺惺的殷勤。一看就居心不良!”沈一非不平又很有些不屑地说。
“人前人后两样,你有些不厚道哦!”林香远边说变轻皱着眉头看着沈一非。
“还不是为了给你留面子。做法虽然不够厚道,但也不能算什么大的罪过。”沈一非笑着解释。
“算了,你先到外面坐一会,等好了,我叫你。”说话时,林香远笑了。
“这回就听你的。我把这画挂起来吧。”
“也好,若没点事儿,你可能就犯困了。”
沈一非到书房去挂画了,林香远在厨房给沈一非准备饭。一时饭好了,沈一非又坐在饭桌旁吃饭,林香远就在碗橱旁整理碗碟。
“阿香,晚上我们俩一块去舅舅那儿看伯母吧!”
“嗯,吃完饭,你先休息一下。到时我叫你。”
“你说我是不是该给老人家买点什么呢?”
“别买了,买了还不又得数落你乱花钱了!”
“可我这回得了奖了。伯母一高兴或许就把数落我的事儿忘了呢!——不行,我得想想,买什么好呢?”
林香远渐渐地觉得后面没有了声音,回过头看时,发现沈一非的头斜躺在桌子上,他已经睡着了,手中的勺子里是没来得及吃的饭。
林香远突然感动的想哭。
“一非,一非……”她轻轻地唤。
“嗯?”沈一非朦胧地睁着眼睛,看到了闪着泪光的林香远的眼,他摸摸她的脸,迷离地一笑,“傻瓜!”
那泪水他是懂得的……
晚上,由周炳成家出来时已经是七点多钟。沈一非和林香远步行去了沈家。因为事先打了电话,到沈家时,李敏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她仍旧是那么热情周到,门口沈一非和林香远专用的拖鞋并排的摆着,厅里的小几上摆着洗好削好的水果。
沈家的新房子很大,装修时是请人设计的,给人很温暖很舒适的感觉。林香远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李敏拉着林香远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亲近地问她林老太这两天的情况和她书店里的生意,特别嘱咐她不要总是一个人收拾书店,有什么活等一非回来一块干,少打扫一次两次的,脏不到哪去。
沈一非坐在一边边,吃水果边看着亲密说着的娘两个,他的心里美美的。
“妈,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出差了。你回来也不先来个电话。”李敏笑着瞪了他一眼。
“我想你们了吗。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根本就不可能抽出时间回家,可我想家想得实在难受,就背着老板偷偷地跑回来看看。”
“你是我生的,别在我面前弄鬼。你的那点鬼心思,还想虎弄你老妈?”李敏又看了看林香远,见她盯着只有沈一非才感兴趣的体育频道挺用心地看着,不由得一笑,“一非,换台。”
“遵命!”说着沈一非麻利地将电视换到了戏曲频道。林香远转头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又和李敏唠了起来,并不看电视里的节目。沈一非换戏曲频道其实有些恶作剧的心里,他知道林香远不习惯让别人太明显地觉出他给她的关心,所以当他母亲说他弄鬼时,她才会装着看体育节目,而沈一非就是想看她无奈而又无措的模样,这才特别对她关心,换到了她喜欢的戏曲频道。
李敏平常的工作就是在市里面接待各处来的客人,是个最能言擅道人,林香远又向来都是最好得听客,沈一非就根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了,于是边看戏边笑着自言自语,“陈世美其实也挺可怜的,他偏偏就遇到个想不开的秦香莲。”
“怎么,你担心自己也遇到秦香莲?”李敏停下和林香远的话题,突然表情挺严肃的问了儿子一句。
“妈,你怎么乱说话?”沈一非很委屈的大声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糟糠之妻不下堂’——阿香早就教我背熟了,我也早就刻骨铭心了!”他有些担心的看看林香远,“我说陈世美可怜,是因为古来多的是陈世美,秦香莲却只有这么一个,觉得应该让所有的陈世美们公平些,一人一个秦香莲,都别有好下场!”
李敏听了便不再说什么了,但好像突然之间泄了气,不如刚才有精神了,林香远也开始看戏,她喜欢戏。沈一非见母亲和林香远都不怎么理论了,便放心的开起了玩笑,“妈,阿香。你们放心。如果有那个国王对我说‘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我一定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贫嘴!”李敏笑着说了儿子一句,但那笑容显得没什么力气。
“都是阿香教的!”沈一非仍旧继续着自己的玩笑。
“都是学会的,那有教会的。你不用抬举我。”
“是啊,都是学会的。”李敏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后三个人又聊了些别的,但都淡淡地。又略微坐了坐,林香远就起身告辞了。沈一非送她回家。
林香远打开门进去开灯,沈一非站在门口等灯都亮了才开口,“阿香,我明早坐早车回去,就不过来了。”林香远听后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仿佛很多东西一下子涌上来,同时挤在心口,憋闷得难受。但她还是笑了一下,“嗯,路上当心。”说着她走到门口,“还有,下次别作晚车了。”
“好,听你的。”沈一非抓住林香远的手,林香远往回抽了抽,但沈一非不愿松开。
“不早了。”林香远轻轻地说。
“你进去,我给你关门。”沈一非笑着松开了她的手。
林香远转身,沈一非在她身后轻轻地关好门。
对着关上的门,沈一非觉出一些寂寞和无奈,但还是觉得很幸福。
他笑了笑,想着今后的日子,美美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