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不论》太空斑

22、第 22 章

　　在秦玖的记忆中，家人是一个相当遥远的存在。

　　他脑海中那相当稀薄的有关自己亲身父母的记忆，都是伴随着极致的寒冷的，来自冰天雪地的苦难。

　　他印象中，他似乎出生在一个十分寒冷的地方，在那里，一年里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被厚雪覆盖着。

　　他是怎么离开那个“故乡”的呢？他不太记得了，好似眼睛一闭一睁，他的人生就从那窗外大雪纷飞，屋内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围着火炉喝热汤，跳到了另一个阶段，那个有师父的阶段。

　　人说，人的脑子有时候会忘掉过于痛苦的回忆来保护自己，秦玖不知道那过去到底有多痛苦，反正他后来完全不想去回忆。

　　他就只记得，阿爹没了，阿娘没了，至于怎么没的，他忘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那些他孤身一人在那恨不得比他人还高的大雪中四处讨生活的片段。那时候手指脚趾总是被冻得毫无知觉，身上的衣服总是不够穿，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吃到一口饭。那时候，似乎都不能算是活着，那只能叫苟且。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前进的方向，只知道一步步的朝着温暖的有食物的地方走，后来，小小的脚丫一步步的离开了他的故乡，到了一个全然未知的异乡。

　　师父曾经提起过，刚捡到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瘦的只剩骨头，眼神呆滞，哪能想到现在能长成这样的大高个。

　　秦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哼起一只曲子，那是母亲哄他入睡时的摇篮曲，很久以前的曲子，他现在只模糊的记得一点点大概了。

　　但，每当哼起这只曲子，他就会想到，那大雪，那火炉，那幸福的，温暖的，回不去的，触不到的地方。

　　窗外是大雪纷飞，屋内是母亲轻哼的摇篮曲。

　　秦玖身上没多少银子，带洛轻霜离开的时候他们走得急，身上没带多少值钱的东西，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都过得很节俭，今天早上还真的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吃上肉，所以洛轻霜才会高兴成那个样子。

　　一直以来精打细算，相当舍不得花钱的秦玖，今天却给自己破费了回，去酒馆给自己打了一坛酒，找了一个没人的大树杈，一直从傍晚坐到了天黑。

　　当燕陆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一坛酒下肚，醉倒在那树杈上，脸红得不像话。

　　那酒不贵，不是什么好酒，有些醉人。

　　醉得迷迷糊糊的，秦玖感觉到有人凑到了他的身边，那熟悉的气味，他就算是醉了也记得很清楚，格外的安全感袭来，因着酒劲，勾起了秦玖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秦玖忽的一把抱住了燕陆的腰，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燕陆的胸前。

　　燕陆见状，也抱住了秦玖的脑袋。

　　一开始还是一抽一抽的无声的掉金豆，后来才终于扯着嗓子嗷嗷叫了起来。

　　似乎，在被师父捡走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没事，没事，阿玖。”燕陆一下一下的摸着秦玖的脑袋，一声阿玖，终于让秦玖再也绷不住了。

　　“为什么啊师父，他洛轻霜什么都有了，他还不珍惜，我也好想要啊，要是我我爹能回来，我能拿我的命去换——”

　　“我好想我爹，我好想我娘……”

　　“我好像，好像是还有个弟弟的，他好像还在喝奶的年纪，我记不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才那么大，还天天跟我娘撒娇，在我娘面前吃我弟的醋……”

　　“好冷啊师父，那里太冷了，出个门回来耳根子都要冻掉了……”

　　“可我好想回到那时候，我娘会煮特别香的鱼汤等我们回家，你知道吗师父，那里的河水都是冻着的，要砸开冰面才能见到鱼，我小时候还掉进去过一次，被我阿爹救上来的时候，差点命都没了……”

　　“师父，我好想回家——”

　　燕陆颤抖着抚摸着秦玖的后背，眼泪控制不住的掉到了秦玖的身上。

　　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从前是过得很苦的，但他从来都没有跟自己提过任何一句，这个从来都将身边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孩子，很少很少为他自己考虑过哪怕一点，长大后，这孩子就好像是一座山，挡在了所有他爱的人跟前，成为了大家最坚强的后盾。

　　他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也从来没有任何事能够击垮他，纵使浑身是伤，只有后方还有他爱的人，他都能再次站起来，就算明知不敌，他也会一次次的朝着面前的敌人冲上去。

　　而如今，这个大山一样的孩子，被他师弟的一句话，激起了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十余年的痛苦，终于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燕陆此刻内心比秦玖还要痛苦，心脏仿佛被揪着一样在疼。

　　燕陆一边落泪一边摸着秦玖的头：“哭吧，哭吧，哭过就好了，没事了，阿玖，一切都过去了，师父在呐。”

　　师父在呐。

　　最后一句话，传进了因为醉酒意识迷蒙而开始胡言乱语的秦玖的耳朵里。

　　秦玖忽的抬头，眼睛呆呆的，眼眶都哭红了。

　　见他突然抬头，呆看了自己半天，燕陆也有些愣住了，两人就在那树杈子上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终于，秦玖先动了。

　　柔软的，柔软的触感。

　　似乎就只有现在醉酒后意识迷蒙的时候才敢去做。

　　秦玖吻住燕陆的双唇，一点点的将他往下按。

　　忽然，两人不约而同的传来一声轻呼，一齐掉下了那树杈，摔到了地上。

　　从前，如果燕陆要摔倒了，秦玖一定会结结实实的在他的身下接住他，再不济也会拿自己的身体将燕陆垫住，但是这会，秦玖醉得稀里糊涂的，没能像从前那样反应，一下子就压在了燕陆的身上。

　　因着那一下撞击，两人的唇分开了，而在半空中，秦玖都是狠狠按着燕陆的……

　　“阿玖？”

　　因着那一摔，秦玖似乎有些被摔懵了，倒在地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眼睛闭着，喉咙里发出仿佛睡着的哼哼声，但是身体却因为疼痛而动个不停。

　　燕陆心疼不已，将秦玖搀扶起来：“阿玖，我们回去。”

　　.

　　阿齐心里很是愧疚和懊悔，要是自己没告诉神仙那件事，那是不是神仙就不用挨这一下了？

　　刚刚黑衣人打的那一下是真的狠，神仙的脸肿得老高，半天都还没消下去，阿齐拿了一个熟鸡蛋来为神仙敷脸，一碰到那被扇红的地方，神仙就会吃痛的“嘶”一声。刚刚将神仙脸上的大胡子撕下来的时候，阿齐看着觉得好似自己都剐掉了一层皮一般痛。

　　阿齐为神仙按脸的时候，感觉就像在拿鸡蛋撞嫩豆腐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张脸皮给按破了，神仙每“嘶”一声，阿齐觉得自己的心就揪了一下，好似疼得是自己一样。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在灰衣人来劝过神仙之后，神仙就一直在哭。

　　那灰衣人竟然认为是神仙的不对，开什么玩笑啊，挨打的可是神仙哎！为什么神仙还要去跟他师兄道歉啊？所以，神仙将那个灰衣人也给吼走了。

　　“你凭什么打我？救了我了不起啊？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

　　神仙一边哭一边在给他自己做心理建设，那些话无外乎就是在骂那个黑衣人，说那个黑衣人不对而已。

　　阿齐觉得神仙说的很有道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人呢？

　　所以，当那黑衣人在他师父的搀扶下回到客栈的时候，阿齐下意识的站在了神仙在一边，对那两人相当的不满。

　　那灰衣人扶着黑衣人对阿齐说：“小孩，开间房，我们会付你银子的。”

　　阿齐相当生气的一撇嘴：“不稀罕挣你那钱！”

　　就在阿齐说完那句话后，耳旁的神仙却忽然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

　　“对不起……”

　　什么？阿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明明刚刚还死不认错，憋气得不行，一直在骂黑衣人的神仙，这会在看到那个醉得跟头死猪一样的黑衣人后，竟然忽然就道歉了？

　　“阿齐，我们会付你银子的，你给开间房让师兄躺一下好不好？”阿齐抬眼，看到了眼泪仍旧是跟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的神仙，登时就心软了。

　　“好吧……”阿齐搞不懂神仙的心意，但现在神仙都在求他了，他也只得悻悻的去为那个醉鬼开了间房。

　　洛轻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刚刚都要恨死秦玖了，长这么大他从来都没被人打过脸呢，就他这张脸，谁舍得打啊？哪个人不是一看到就下不去手了？而秦玖，仗着救了自己一命就傲气凌人，竟然扇他耳光！太气人了！

　　尽管师父都过来求情了，洛轻霜也还是气不过，他凭什么打自己啊？那可是他爹，他有说错什么话吗？他那老爹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啊，还差点都将他弄死了，他说那话有什么不对？

　　不道歉，他死都不可能道歉的，要道歉也该是他秦玖来向自己道歉，就算他真的来道歉了，自己也还要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他！

　　可是，当看到师父搀扶着那个一身酒气的人走进来，看到秦玖哭得红红的眼眶，却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心脏！

　　“对不起……”

　　他从来，没有见他师兄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