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63、遗世（二十六）

　　遗世（二十六）
　　翟家案子算是了结的晚上，乔垣照旧给季寻端来了一碗面，他吃着的时候，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乔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他：“你为什么不想面对他们？”
　　虽然面的味道很一般，季寻却吃了不少，面对乔垣那问题，他装大尾巴狼一样，反问乔垣：“有吗？”
　　乔垣很诚恳点了点头，季寻道：“错觉。”
　　乔垣虽然和季寻住的时间不长，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是有着秘密的，又或者他心底里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乔垣经历过母亲杀死父亲的惨剧，为了让自己过得安静一点，他五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知道那种用沉默去保护自己的人，是不想被打扰的，但是他同时也明白，那些人不去说话，不去面对，就好像一个人在失去水的情况下，在沙漠中前行，他们一面享受着那种孤独，一面希望有人能递给他们一瓶水，将他们从那种绝望的窒息感中解救出来。也许在外人看来，季寻是一把重新绽放出光芒的利刃，是神探，但是在乔垣眼中，他不过是那个在荒漠中艰难前行的人，乔垣不知道，能递给他水，将他从困苦和绝望中解救出的人，会是谁，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尚且需要季寻拯救的他，也深知自己不可能成为他的救赎者，可是乔垣却想让已经习惯了寂寞、孤独，将自己置于危险中，才能找到安全感的人知道，他现在所走的那条路并不孤独，因为还有他陪着他。
　　季家的客厅里，琉璃灯罩下的光很暗，季寻仿佛能感觉到乔垣在想什么，但是他没说话，而是看向了窗外，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窗外照旧一片漆黑，没人知道这个夜晚过去，有些人还是否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但是季寻知道，有些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季寻不知道是不是翟家的事情扰乱了他的心，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低头摸索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疤，好久之后，他才问乔垣：“乔垣，你觉得对这个世界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即便乔垣是个天才，但这个问题对不过十岁的他来说也太过庞大且沉重了，乔垣想了想道：“公平和正义。”
　　季寻吃饱，倦意再度袭来，他靠在沙发的椅背上，仰头望着头顶的琉璃灯道：“太大了。”
　　“那我不知道。”
　　季寻的视线始终在天花板上，说的确切一些，是在天花板上的小虫子身上。很多次季寻看到那些被捆住的虫子，都会想到，它们和那些被困住的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楞要去找不同的话，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人是有思想的，有思想就会试着改变，然后走上一条，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的路。
　　“乔垣，那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遇见季寻之前，乔垣经历过很长的一段迷茫期，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所以他不去听那些声音，不去回答那些问题，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假装自己听不到，感知不到，那些麻烦就不存在了，可是时间久了，他才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如果说陆小雨的存在让乔垣感觉到了温暖，那么季寻的出现，对于乔垣来说，就好像他在荒漠之中遇到了同类一样，他以自己的方式，将他从苦难中救赎出来，却并不以恩人自居，他不像是曾经的蒋老师，他的爷爷奶奶，甚至是他母亲一样，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在季寻眼里，他只是乔垣，只是乔垣而已。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偶尔有飞过的猫头鹰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乔垣又打了一个哈欠道：“现在吗？”
　　季寻眼前的光已经越来越恍惚了，意识处于迷离和清醒之间的他，囫囵着发出一声确定的音调之后，乔垣道：“你。”
　　季寻在将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乔垣说出那个你字，他的唇角突然挑起，他笑了起来，然后整个人歪倒在沙发上，乔垣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他走过去把他的脚抬起来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就听那个把自己扎在沙发抱枕里的男人道：“不要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不值得。”
　　乔垣不知道那话季寻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道：“睡吧。”
　　那夜，江安照旧下了一场雨，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多人知道下雨了，还是在隔天早上的新闻里，随着天气预报过去，早间新闻的音乐准时响起，邬云华听到早间播报的第一条新闻的时候，才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直接因为新闻内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电视上，那个之前还和邬云华相过亲的女主播着：“昨夜凌晨我市青云集团对外公布了已故集团主席翟建忠先生生前所立遗嘱，翟建忠先生其所持有的青云集团涉及经营的股份交由集团管理，而其个人私产则全部捐给社会福利机构，包括翟家位于南山的青云庄别墅。日前被选为青云集团代理总裁的翟清渠先生，也在刚刚发布公告，辞去代理总裁职位，据本台获悉，翟清渠先生因为涉嫌谋杀案，已经于今早前往江安市公安局，投案自首。”
　　新闻播到一半，邬云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那边的陈伟方还没说话，邬云华就道：“我知道了。”
　　“等你来再说？”
　　“事儿你也都经清楚了，直接走手续吧。”
　　陈伟方昨天虽然没有在翟雨时的病房，但是季寻说出真相的时候，邬云华给他打了电话，陈伟方也算是旁听了全程，他没再墨迹，挂掉电话之前，邬云华道：“昨天顾意去了哪儿？”
　　昨天顾意离开季寻那里之后，邬云华就联系了陈伟方，从南门的案子发生之后，邬云华就安排了人跟踪顾意，虽然被发现了几次，但是耐不住他安排的杂七杂八的人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总能得到一些。
　　听邬云华问昨晚的事情，陈伟方刻意走到墙角才道：“跟着的人说，他的车进了瑞雪春堂。”
　　瑞雪春堂，邬云华听到陈伟方念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快步走到餐厅那块盖着布的白板前，他将白布掀开，就见白布下的白板上贴着数十张照片，以及有关三十年前江大裸尸案、南门市场杀人案，以及翟家案件的所有相关信息。其中还包含顾意的、季寻的、张静斋、陆臣的、以及之前提到的警校校长莫俊宏，然而除了这些人之外，白板上还有一个名字，他曾在几起案子中被多次提及，却从未出现过，而他既是警察，也是三十年前江大裸尸案中受害人的家属，他的名字下写着的住址，正是瑞雪春堂，而那个人则是原省厅一把手，如今虽然已经退居二线，却仍旧掌控者无数人命脉的宁江涛。
　　“有意思。”
　　陈伟方看了看走廊，确定四下没人，他道：“还有更有意思的。”
　　陈伟方历来属于那种直来直往，做事儿不兜圈子的类型，能让他这么卖关子的事情本就不多见，邬云华道：“有话就说直说？”
　　“人进去了，但是到现在还没出来？”
　　邬云华低头看向手上的腕表，此时已经早上七点多，如果顾意是昨天从季寻那里离开，就去见了宁江涛的话，这时候已经四五个小时了，翟家那点事儿怎么讲都讲完了。
　　“确定吗？”
　　“确定，顾意的车还在，宁家也没人出来过。”
　　“继续盯着吧，季家那边呢？”
　　陈伟方觉得自己再跟邬云华这么干下去，估计这警察干不出什么彩儿来，偷鸡摸狗，监视监听没准能混个十项全能。他清了清嗓子道：“小孩儿七点多出来上学了，还跟了个小姑娘。”
　　邬云华吸了口气道：“谁问你孩子了，大人呢？”
　　“还没出来呢。不是，以后这种事儿，你找别人行不行？知道的我是干警察的，不知道看我这么小偷小摸的，这儿为非作歹呢。”
　　“行行，您要不嫌累，咱俩换，你跑现场，我去小偷小摸，我没一点意见。”
　　陈伟方想了想道：“那还是算了吧，跑现场？办公室不香吗？对了。张队一大早上来去见了廖径山，不，应该叫翟建忠了吧？反正就是见了他。”
　　“说了什么？”
　　“不知道是碰巧了，还是张局刻意的，他去的时候，正好设备检修，所以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我赶回去的时候人已经出来了，我也不敢问。你说假的那个翟建忠自杀之前专门去找了张局，现在他来市局投案自首，张局又来见他，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你先别管这事儿了，去给我查点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
　　“之前张局上报的时候说过，翟建忠去找他，是问三十年前他被绑架的案子，他怀疑涉案的不止林家，查查当年还有谁参与了那场绑架。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儿。”
　　“这可不好查，毕竟三十年了。有多少活着的都不一定。”
　　“那就把能找着的找到。”
　　邬云华说完，挂掉电话，他再次看起了面前那张巨大的白板，他将白板上画在顾意和宁江涛之间的三个问号擦去，在两人之间画了一条连接的弧线，画完那道线的邬云华又看了看宁江涛的名字和季寻的名字，他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将笔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