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64、遗世（终章）

　　遗世（终章）
　　此时城中名为瑞雪春堂的小区内，12B棟的客厅里，宁江涛的夫人林宛然第四次给顾意上茶了。林宛然退休之前是江安第一医院的护士，如名字一般，那是个长相娴静，说起话来也十分和蔼的人。这一次上了茶之后，她没立即离开，而是将茶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人则坐到了顾意对面。
　　“老宁这几日睡的都晚，你别见怪。”
　　“师母说笑了，师傅的身体重要，我怎么会见怪呢。”
　　“按理说，你们的事情我不该掺和，可是这次老宁好像很生气。”
　　顾意笑了笑道：“那就只能让老师吃了我了。”
　　林宛然被顾意的话逗笑，她道：“他又不是老虎，他要敢吃了你，我就吃了他。”
　　“还是师母疼我。”
　　林宛然看着顾意，还想说些什么，家里的门铃突然响起，她走去开门，来到是送快递的，她收了快递，又将几个快递发出去，全都收拾好再回来已经是又半个小时之后了。林宛然见顾意还端坐在客厅里，她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房门道：“老宁，小顾来了。”
　　这一次那扇被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才发出了微微的声响。
　　宁江涛道：“让他下次再来吧。”
　　顾意在这里等了几个钟头，就换来这么一句话，就连林宛然都看不过去了，她又敲了敲书房的门道：“你又犯什么牛脾气。”
　　顾意不等书房里的宁江涛说什么，他走到林宛然身边，半含着腰，十分恭敬地道：“师母，既然师傅忙，我就下次再来吧。”
　　林宛然看看顾意，又看看眼前紧闭的大门，有些抱歉地道：“你也知道，他就是这种脾气。”
　　“是我有错在先。”
　　林宛然听顾意又是这种听不出真假的语气，她道：“你们俩呀，一个脾气犟的要死，一个不管错没错，先认了错再说。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她说着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也不管了，我晾了香肠，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你再走。”
　　顾意没推辞，确定林宛然走远，他踱步到更靠近宁江涛书房的地方，此时书房里一阵阵循环播放早间新闻的声音，今早的新闻内容顾意在昨天凌晨来宁家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他没让人控制，翟家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地步，控不控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其实顾意卷进翟家这件事儿，除了不想林芝安的案子被挖出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件事儿，可惜季寻卷了进来，他不仅卷了进来，还窥视到了翟家事情的真相，最终让翟家这件事儿走到了这个局面。其实顾意该想到宁江涛不会见他的，即便是宁江涛愿意见他，他要说什么？说他低估了季寻，说翟家的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地步，完全是翟家的问题？无论什么理由，对于宁江涛来说，都是借口。输了就是输了，好在现在还不是满盘皆输。若不然宁江涛与他隔着的就不止是一道门了，他怕是会第一时间冲出来，掐住他的脖子。
　　宁家大门外，林宛然将一大兜子香肠和一些养生的核桃、红枣以及银耳，装了一大袋子，把东西递给顾意的时候，她道：“你也该找个人了。”
　　冬天，清晨的第一缕光打在顾意的脸上，他一如初见林宛然的时候，脸上荡漾着那种得体的笑容，他道：“那还要师母费心。”
　　林宛然见他如此，并未说些什么要大家不高兴的话，她道：“我倒是乐意费心，你也承我这心意啊，哪一次给你介绍的，不是最好的，可是到头来呢，没一个能配上你的。”
　　“下一次，下次师母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知道他又是在应付，林宛然嗔怒道： “下次，没下次了。回去吧，等他消了气，你再来。”
　　“好，师母也回去吧。”
　　顾意上了车，林宛然却没回去，她站在大门外，看着那辆黑车，渐行渐远，最终一点点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林宛然不知道顾意和宁江涛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她也不想知道，三十年前宁小雨莫名失踪，又发现被杀之后，她就不想在和警察这职业有半点牵扯，但是身为宁江涛的妻子，她又不能完全和这职业短了联系，不仅不能断，还要帮助宁江涛维系着，其实每一次看着那些年轻人，她总能想到小雨，若她还活着，是不是也像这些人一样到了一定的位置上，掌控了一些小小的权势，还是早早就回归家庭，开始相夫教子的生活。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林宛然都愿意接受，可是她不可能接受了，小雨死了，到现在快三十年了。
　　一抹冷风吹过，回过神的林宛然微微叹了口气，她转身要回去的时候，才看到家里墙角的那颗郁香忍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花，瘦弱的枝头上，白色的小花随风颤抖，犹如一位被困住的小女，正在低泣一般。林宛然从花上收回视线，仰头看看灰暗的天，她幽幽地道：“忍冬都开了，又到十二月了吗？”

　　顾意的车彻底开离宁家，坐在驾驶室的司机才开口道：“回去吗？”
　　已经熬了几夜的顾意，坐在后排揉着眉峰道：“去南城吧。”
　　顾意这段去南城，都是去季寻那里，司机没多说，将车拐上一条快速路，他看了看后视镜里，他们从宁家离开，便紧跟着他们的那辆SUV，道：“后面的车，从昨晚就一直跟着我们，下面的人查了一下，是一家娱乐小报名下的采访车，车上的人也是该报社的记者，要警告一下他们吗？”
　　顾意真是太累了，他连眼睛都没睁，道：“算了，警告他们，还不如警告江安分局的某个人。”
　　司机知道顾意说的是哪位邬队，他道：“明白。我们在翟家那边的人，今早传来消息，廖径山也向江安市局自首了，而且还和江安市局的副局长张静斋私下见了一面。当时询问室的设备都没开，所以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需要查一下吗？”
　　“不用了，设备都不开，摆明是不想让人查到什么。”顾意沉了沉气道：“舆论那边控制好，确保翟家的股东大会结束，什么人该坐到什么位置上，就让翟家的事情，这么过去吧。”
　　“好。”
　　司机又看了看后视镜，他已经很久没见顾意在人前露出那种真正的疲倦的样子，他将前后排的隔断升起，顾意也将放在眼前的手拿了下来，闭着眼睛，感受着那种晨曦随着车速，一点点从眼皮上掠过所带来的那种微微的光感，忽明忽暗，那感觉一如季寻醒来之后，顾意所经历的一切。这几年，顾意一直在等着季寻醒过来，他觉得他醒了，他起码能轻松一些，可是季寻真的醒了之后，他不仅没轻松，反而更累了。而且现在的一切给他的感觉也让他很不舒服，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顾意所恐惧的不是那种被扼杀的强烈的窒息感，而是那种不知道那双手是从哪里来的未知的恐惧感。顾意从来不喜欢他掌控不了的东西，所以，随着车渐渐停下，顾意透过车窗看向窗外的古宅，那一刻，他心底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如果那种让他不舒服的感觉是从这里开始的，那要不要在这一切让他更不舒服之前，从这里结束呢？
　　顾意走进季家客厅的时候，昨天几乎让翟家覆灭的某个人，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披着被子，抱着粥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若不是时不时吸鼻涕的声音，顾意还以为那是哪位又入了定的老僧。
　　顾意将林宛然送的香肠放到桌上，看看桌上的粥道：“乔垣做的？”
　　“嗯，我养了个孝子。”
　　顾意听着某人还有点自豪的语气道：“知道的是你多了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多了一个。”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粥是乔垣起了一大早熬的，米粒都熬化了，怕他吃着不够味道，他还偷偷加了一些糖，季寻虽然尝不出味道，但是莫名也觉得那粥比往常吃的香甜了许多。
　　顾意见他吃的开心，自己也盛了一碗，但是粥一入口，他差点没吐出来，因为真的太甜了，他皱眉看向季寻，就见后者一勺一勺，吃的十分欢快，顾意又试着吃了一口，还是不行，他将碗放下，抬头看向季寻道：“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该问的那天已经问过了。”
　　季寻要起来添粥，顾意上前接下碗，填满之后，把碗递给他，才又道：“季寻，我不希望你我之间有所隐瞒。我也不希望，你再去查翟家的事情了。”
　　季寻随着顾意的话抬起头，昨天晚上顾意和邬云华离开这里之后，他的确还在想翟家的事情，想翟家的原罪到底在哪里，是否他们已经揭开的真相就是最终的真相，他迫切想要为每一个案子画下一个完美的结尾。可是现在呢？季寻看看眼前的粥，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真相并没那么重要了。
　　“顾意，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嗯？”
　　“又或者说，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在捍卫的身为警察索要维护的社会秩序，还是你所正在维护着的少部分的人，所坚持的正义？”
　　顾意冒不然被季寻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季寻口中的秩序、正义？还是眼前这个失而复得，他不想再次失去的人？他不知道？在坚持战斗了这么多年之后，他才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意久久没回答，季寻道：“昨天你们都离开之后，我问乔垣，对他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说是什么？”顾意以为季寻会说出那个和乔垣关系很好的小女孩的名字，再不然是他母亲的名字，可是季寻却道：“他说是我。”
　　“嗯？”
　　“顾意，翟家的事情，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会再挖下去了，但是这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真正在乎我的那些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鸣笛声，大庭广众之下发出这样的噪音，不想也知道门外的是谁，季寻听到那声音不仅没烦，反而深呼一口气。他像是破茧而出一样，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道：“好了，该去市局，昨天回来一路上都觉得忘了点什么，刚想起来……该去把猪接回来了。希望乔垣喜欢吧。”
　　季寻突然变了画风，顾意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他想到之前在市局看到的那只叼着他袖口死死不松口的小粉猪道：“可能做熟了他会更喜欢。”
　　在外面等不到季寻出来的邬云华找了进来，听到顾意说做熟了，邬云华道：“要做猪吗？炭烤还是清炖？要是炭烤，我车上还有两包碳呢。”
　　“我觉得还是红烧比较好。”
　　邬云华斜撇顾意一眼道：“你懂个屁。乳猪当然得是烤的。”
　　往卧室走的季寻，听着两人的话回过头道：“拜托你们，做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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