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15、佛尘青莲

　　烟花自湖边升起，在半空中炸开，五光十色，好不热闹。
　　鸣铃醉了酒，趴在桌子上看烟花，“多好看呐……”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格外的想见离盏，想与他分享他的喜悦。他每年都会许下愿望希望来年能跟离盏一起看烟花，可是每年等到最后烟花冷了，人也散了，他从来都没等到那个人，只能一个人借着醉意回到妖神殿，化出狐狸原形，蜷在神像的怀里睡去。
　　鸣铃晃了晃有点晕的头，窗外人声和烟花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他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看小狐狸不胜酒力的样子，和云尘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鸣铃转头看他，却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华灯未尽，几度浮沉，几度迷茫；浊酒未冷，几番轮回，几番过往……”
　　酒过几巡，烟花已经接近尾声，前来赏烟花的人也少了许多。
　　和云尘看鸣铃醉的耳朵都变成了浅浅的粉色便起身打算带他回客栈休息。
　　鸣铃挣扎着不想离开，“我不走，我还要喝。”
　　和云尘夺过他的酒杯放在桌上，这妖酒量这么差还喝什么酒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鸣铃推拒着和云尘，脚踝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和云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粉嫩的耳朵，鸣铃哼唧一声瘫在他怀里软成了泥。
　　慕君修当即醋味大发把鸣铃从和云尘怀里拎了起来，“师尊，我来吧。”鸣铃被他粗暴的动作弄得一阵恶心，正要挣扎起身忽然瞥见了窗外的什么，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和云尘见鸣铃不动连忙让慕君修放开他，鸣铃却一把推开慕君修的手向楼下跑去。
　　鸣铃跑到广陵湖边，还有稀稀松松几个烟花绽放着，湖边的小贩正准备收拾东西赶回家吃年夜饭，路上的行人也匆匆离去，没有人理会行色匆忙的鸣铃。
　　鸣铃一边跑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那熟悉的身影，虽然刚刚只是一瞬，但他肯定那就是他等了上千年镌刻到心尖上的的人。
　　不知道撞到了谁，听他在身后破口大骂，也不知道是谁踩到了他，鸣铃找了许久，等到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他一个人颓然的坐在湖边。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他都等了这么久了，离盏还记得他的话，早该回来了吧。
　　鸣铃把头埋在膝盖里，哭的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不知哪里传来空灵悠远的乐声，似悲似喜，如泣如诉，仿佛洞穿灵魂，载一叶扁舟，漂泊在汪洋大海。
　　鸣铃站起身，这才发现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粼粼湖水和不知哪里升起来的灯，诡异而静谧。
　　随着幽深旷远的乐声再次响起，远处一个人影渐渐浮现。
　　来人一袭碧色长袍，墨发悉数高高绾在发顶，同样用一支碧色簪子固定。他面容姣逸，眉心点缀三瓣青莲。
　　鸣铃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确定，“离……”
　　那人却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修长的手指握着一七孔玉骨埙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随着埙声逐渐变得苍凉悲壮，鸣铃的周围也落下了金色的结界。
　　与此同时，不远处正在寻找鸣铃的和云尘一阵心悸，仿佛灵魂都撕裂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皱眉。
　　慕君修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和云尘便再次晕了过去。
　　慕君修扶住晕倒的和云尘，他能察觉到广陵湖边的异样，却奈何修为太低无法堪破。
　　鸣铃被困在结界里显然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眼前，让他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摸，却只摸到用来关押妖兽的天雷结界，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离盏移步上前，他足尖点在水面上却并未下沉，而是在他的脚下生出青莲，宛如神邸降世。
　　埙声逐渐又变得哀婉凄凉，鸣铃痛苦的蹲下身抱住头，“离盏你不要吹了，我好难受……”
　　离盏置若罔闻，埙声再次急转直下，鸣铃只能半跪在地上，“求你……不要吹了……呜……离盏……”
　　离盏停手，眼神淡漠的看着跪在地上大口呼吸的鸣铃，就像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妖神鸣铃，你可知罪？”
　　鸣铃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离盏，“什么？”
　　离盏语气不变，“接连杀害十六人，你可知罪？”
　　听到这话，鸣铃不顾疼痛想要站起身，“我没有，我没有杀人，离盏你听我解释，我……”
　　“大胆，”离盏不知从何抽出一截生有倒刺的软鞭，径直甩在了鸣铃的后背。
　　离盏坐佛下修行千年，或多或少沾了些佛尘，而对身为妖的鸣铃来说，这无异于致命的打击，只是小小的一截软鞭，瞬间划开了他的皮肉，鸣铃痛的闷哼一声。
　　离盏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不显，“妖神鸣铃，你可知罪？”
　　鸣铃站起身，身后的尾巴由一条变为九条，“我鸣铃修行数千年从未杀生，何罪之有？”
　　离盏轻呵一声，“冥顽不灵。”
　　话毕，再次吹埙，埙声让鸣铃的妖力隐隐有了暴走的趋势，“离盏!我自问不愧天地，不愧于你，你为何要如此恩断义绝!”
　　离盏不答，只是加快了动作。
　　鸣铃的眸子已经变成血红色，暴走的妖力直接冲碎了结界，他身影快如闪电，变指为爪向离盏手中的埙抓去。
　　离盏一手背后一手横于胸前想要接下鸣铃的一击，然而他低估了鸣铃的实力，手背被抓出一条血痕，手腕上的佛珠也尽数散落。
　　鸣铃眼见要伤到他，下意识的收手，却被离盏反捉住手腕甩了出去，缠在腰间的软鞭也如同灵蛇一般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鸣铃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看着离盏冷漠的擦去手上的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鸣铃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他怎么忘了，离盏是神，这种小伤根本不足挂齿，他怎么就还傻兮兮的怕伤到他呢？
　　离盏掐了个诀，从地底伸出四根锁链牢牢的锁住了鸣铃的四肢，“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知罪？”
　　鸣铃低着头，离盏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满脸的泪痕，他知道，这个曾经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再也不会爱他了。
　　“鸣铃知罪，罪有三宗，一罪不应为了见你而抓人，二罪忘了佛尘青莲本无心，三罪……罪是不能陪伊老。”
　　离盏狠狠闭了下眼睛，这个傻瓜，自己都要来取他命了还想着陪他到老……
　　离盏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掐了诀，一条深红色仿佛涂满了鲜血的锁链径直穿过鸣铃的琵琶骨。
　　“吼——”巨大的痛楚让鸣铃直接化出原形，他越挣扎，琵琶骨的锁链越紧。
　　鸣铃看着依旧面不改色的离盏，心中只有无限痛苦，如果千年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一场背叛，不如最开始便不相逢。
　　“吼——”鸣铃发出绝望的哀吼，令天地都为之颤动，他看着离盏，占据脑海的是疯狂的思念和爱恋。
　　我爱你入骨，如果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上古妖神之力喷薄而出，阴霾之下传来阵阵雷鸣，扭曲的闪电划亮惨白的天空。
　　离盏站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鸣铃身后白莲一样交错的狐尾一条条的消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不——”
　　他是掌管命运的神，九天三界的悲欢离合均由他掌控，唯有鸣铃，是他的命运之外。
　　是鸣铃教会了他什么是爱，他学会了如何做好众生的神，却没有学会如何做好他一个人的郎君。
　　鸣铃自断八尾，妖力几近枯竭，他俯下身舔了舔离盏的脸，“别哭，我爱你。”说完便化成人形倒了下去。
　　离盏手忙脚乱的给他止了血，看着他一身的伤心痛不已。
　　或许父亲说的没错，神明是注定不能拥有情爱的。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灼酒恋红尘。
　　离盏将鸣铃打横抱起，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身后有人问他，
　　“值得吗？”
　　离盏转过身，那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头顶一对幽蓝色的鹿角，眼睛也像鹿的眼睛一般清澈，正是离盏的父亲失踪多年的灵鹿卿十。
　　“为他放弃神格，值得吗？”
　　妖神自古便是天界的眼中钉，鸣铃年幼时便曾受人捕杀，若不是离盏恰好救了他一命，怕是早就被天界得逞了。
　　眼见鸣铃一天天长大，天界急得不行，可这妖神从不杀生，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他的错处，可以找个机会除去。偏偏离盏又自愿请命，甚至不惜抹去了自己的神格，除去鸣铃的妖力，以此逃过天界的追捕。
　　离盏看着怀里伤痕累累的鸣铃，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为他，值得。”
　　鸣铃犯下大错，天界下令夺其肉身，炼其魂魄，做那地狱守门鬼，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与恶鬼相伴。
　　离盏继续道，“他为我献出了这一生，那我便为他守护至永恒。”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银汉暗度相思苦，
　　直教缠绵破茧化蝶飞，
　　直教逆神背天还家去，
　　直教万转千修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