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1999》绯山

24、西瓜

　　陈东祺在化工学院重复上课和做实验的生活，往返两个教学楼并未让他觉得疲惫，反而对未来一直抱有乐观的期待。
　　他给自己做了个倒计时的日历，记录下距报到还剩多少天，就这样数着天数过日子，时间消逝的飞快。

　　天气逐渐炎热，又到了吃西瓜的季节。
　　路边有小货车载满一车的西瓜拉来卖，过往路人会停下来询问价钱，要是价格合适，走到车厢前，拎起西瓜，左看看成色右敲敲声音，然后一手拎一个回家。
　　泡在凉水中冰镇一个小时，切开后西瓜瓤冰冰凉凉，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又沙又甜非常好吃。

　　陈东祺这天除了校门，打算买个西瓜回宿舍吃。
　　校门外有一条商业街，比较繁华，里面都是小吃摊杂货铺，小本生意薄利多销，往来人流量比较大。
　　他在水果摊附件转悠，看看那个摊位价格低廉就买哪家的。

　　“大家来看看呐，刚从地里摘下来的西瓜，包甜，不甜不要钱嘞！”
　　吆喝声传到陈东祺耳边，他循着声音往那边看过去，是一个流动四轮车，一车厢的西瓜，墨绿条纹，个头都比较大，车厢边缘坐着一个女孩，正在拿着大喇叭费力广播，招揽顾客。
　　有听到信儿的人过去看，瞧瞧这个敲敲那个，问，“你这西瓜，真保甜？”
　　女孩点头，“肯定甜。我爸种了这么多年西瓜，什么样的好吃什么样的还不能吃他非常清楚，您选中一个我可以帮您撬开一块尝尝，满意您就买。”
　　那人选中一个，“那就这么吧。”
　　女孩熟练地用刀把西瓜切三下，恰好可以掉落一小块西瓜瓤，她递给那人，“您尝尝。”
　　那人接过来吃了一口，“哎，确实不错，那行，你再帮我挑两个，连带这个，算下价钱。”
　　“好嘞”，说完女孩边转身挑起西瓜来。

　　陈东祺在一旁瞧见了，听到说这瓜不错，也走上前去挑选。
　　他选中一个递给女孩，“您好，帮我称一下。”
　　女孩接过来拎在手里敲了敲，“你挑的这个可能没熟，我建议你另选别的。”
　　陈东祺不信，他觉得自己连化学实验都可以摆平，怎么可能连个西瓜都挑不好？他坚持，“不用，就这个，它肯定熟的。”
　　女孩执拗不过，只得称好重量，“一共三毛钱。”
　　陈东祺从兜里掏出零用钱付账，“谢谢。”

　　回到宿舍，接好一桶凉水把西瓜泡在水中，陈东祺就去实验室继续做实验。有个化学实验反应效果与书中给出来的不同，明明实验条件相同，准备的试验数据相同，所有操作步骤都在容错范围内，陈东祺想搞明白为什么结果差之千里。
　　等他终于明白中间某个过程出现误差后，距离西瓜被泡已经过去四个小时。陈东祺连忙跑回宿舍。
　　取出来切开，陈东祺懊恼地坐在椅子上。
　　这西瓜果然如那女孩所说，没有熟透，熟透的西瓜瓜瓤是粉红色的，但这个是淡粉且略微发白，而且瓜皮很厚。
　　陈东祺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跑出校外。

　　货车还在，女孩也在。
　　陈东祺笑着跑过去，“哎，你上午说的真没错，那瓜没熟透。”
　　女孩听到有人对她讲话，转头看他，“你可真奇怪，不信我们卖瓜的。”
　　陈东祺说，“你没听过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
　　女孩说：“没听过。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大学生。”
　　听女孩这么一讲，陈东祺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没过脑子，他急着找补：“那你再帮我挑一个吧，谢谢。”

　　车厢里原本一车的西瓜，截止到现在已经卖出去大半，女孩走过去左挑右选拿个一个出来，顺手拿起手边的西瓜刀切开一小块递给陈东祺，“你尝尝这个。”
　　陈东祺接过来，“好吃，你果然非常专业，你真厉害！”
　　女孩被他逗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一个卖瓜的能有什么厉害的，你们男生聊天套近乎都这样生硬的吗？”
　　陈东祺还真没撩持别人的想法，他立刻摆手澄清，“不是的，我没有，我是真心觉得你挺厉害的。我大哥说过，不管哪个行业，做得好那都牛。”说着他还竖起大拇指比划一下。
　　女孩说，“那我可要谢谢你啦，我跟着我爸妈这么多年在西瓜地摸爬滚打，都没见他们夸过我呢。”
　　陈东祺好奇，“你家就你一个人吗？这多累啊。”
　　女孩说，“我还有个姐姐，嫁人了，就不能帮自己家干活了，要不然婆家那边还会说道她。”女孩明显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她小声说了一句真烦。

　　陈东祺想起他三姐也刚嫁人不久，怎么听这女孩的意思，嫁了人就很少回娘家了，他不理解。
　　“为啥要说道她？我有个姐姐也嫁人了，前阵子还回家住了两天呢。”
　　女孩看他，“你当然不用了解，你是男生啊。我爸常说女儿就是给别人家养的，因为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见过那家女儿嫁人后常回家的，还不是在婆家过日子。”
　　陈东祺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谈起科技技术数学来头头是道，一聊到生活话题就哑火。
　　女孩把瓜递给他，“给你，拿好了。”

　　陈东祺问，“我之前没在这附近见过你，你们是新来摆摊的吧？”
　　女孩说，“嗯。不过我爸说这块儿离大学近，生意好做，所以大概之后还会在这边。”
　　陈东祺点点头，“那我明天还来你这边买西瓜。”

　　六月下旬，陈东祺完成了这个学期的课程。和教导处办理好手续后，他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
　　再次路过西瓜摊。
　　女孩依旧在忙碌，切瓜、卖瓜，算账。
　　看到他拎着两个大蛇皮袋，女孩停止手里的动作，和她爸说两句话后跳下车，走了过来。

　　这两个星期以来，两人逐渐熟悉，成为了朋友。
　　陈东祺知道女孩名字叫魏露，家在安城周边的农村，从她爸那一辈开始就种瓜为生，家中有一个姐姐已嫁人，姐姐家有个小孩今年两岁。

　　魏露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学校放假？需要把自己的物品都清理干净吗？”
　　陈东祺说：“回家。我退学参|军了。”
　　魏露面露崇拜，“哇，你可真行，多好的大学啊说不读就不读，要是我这样做，我爸肯定打断我的腿。”
　　陈东祺苦涩地说：“我觉得你这不是夸我啊。其实我家里本来也不同意，后来是我执意要去，他们才慢慢接受了的。”
　　魏露对此做出评价，“这就是家人，血浓于水。”
　　陈东祺想到自己离开学校后，就没法来她的摊子了，他问魏露有什么方式能联系到她。
　　魏露说：“我有BB机，你有纸吗，我把号给你。”

　　有天下午，天气还很炎热，陈东祺给魏露发消息，说让帮忙留几个西瓜，给家里人解解渴。
　　可能当时魏露在忙，隔了三个小时后才回复他，给了一个地址，直接让他来自家瓜地里挑，末了告诉他，一个人要是拿不过来可以叫上他大哥。
　　陈东祺和大哥骑着自行车去到魏露家。
　　当时魏露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看到他们来了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她妈妈报备后带二人去瓜地挑瓜。

　　陈东旭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不清楚弟弟的心思。
　　陈东祺几乎可以说是他打小带大的，他动动眉毛陈东旭就能看穿他的鬼主意，这回回家，隔一会儿就抱着BB机看，啪啪啪按键声音不停，陈东旭再吃顿都明白了。
　　到了之后他自觉走到一边低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陈东祺和魏露边走边聊天。
　　后来魏露叫陈东旭也过去说话，三个人就这么聊到了傍晚。
　　此时天虽然是亮的，但月亮却也升上来。都说日月同辉，夏季傍晚这个景象却很常见。
　　三个人两辆车就这么从田野里慢慢往回来。

　　某天傍晚，陈东祺和大哥一起爬山，依旧是小时候的那座山，现在山头已经“物是人非”，野鸡少了，野兔快没了踪影，野果子树被砍掉换成其他，前年那位守林人也去世，再没人来替代他，这山听说被承包出去了。
　　何止是山，平房区现在一个月一个模样。
　　远方的工厂，有的依旧红火，有的却已经荒废；火车已经轰隆隆驶过原野，风驰电掣从隧道冲出后惊起林间的鸟，这回跑的不是黑皮运输车，而是真正的绿皮火车。西塔河水岸线逐年下降，现在就算是夏季大暴雨，河水也不会涨过堤岸，连带着河里的鱼虾也快灭绝。
　　众多好的不好的变化里，唯一没变的是平房区北面的那个垃圾堆。

　　陈东旭说，“听说要创城，区委下通知要好好治理平房区，那个垃圾堆不久后也会消失了。”
　　陈东祺说：“那这附近的孩子们没了一个游戏场了。”
　　陈东旭笑了，笑话小弟记忆停留在幼年，“你这就开玩笑了，人家现在小孩子玩具可多了，那还去翻垃圾堆，你当他们是咱们啊，人家过年压岁钱都快比得上你哥我一个月工资了。”
　　说完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许久后，陈东祺打破沉默，“那个，哥啊，跟你说个事，我谈恋爱了，我对象你认识，就是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