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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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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离开之后,卧房之内一片死静,刚刚他端来的饭菜还放在桌子上,隐隐约约冒着热气。李惓坐在床上,还能看见卧房的木门被风吹的有些晃动,映着屋外吞噬一切的黑夜,显的瑟缩萧条。
喉头突然一丝甜腥涌了上来,李惓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
……
李惓头脑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张木筏上,随着河水起起伏伏向远处飘去,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忽远又忽近,听不清是什么,但觉得那声音轻柔温和,像是哼着小曲。
“阿娘……”
那是吕氏才会哼的小曲,原先哄李惓睡觉的时候,吕氏总是轻声哼着这支曲子。
听到了李惓这声喃喃自语,耳边的窸窣声响渐渐变大,原先听不清出是什么的声音逐渐汇聚清晰,“四殿下?听得见吗?”
是谁在叫自己,李惓缓缓睁开眼睛,光线亮的有些刺眼,让李惓原本混沌的思绪逐渐清醒。
“四殿下?您可算是醒了。”是王大夫的声音,听起来是松了一口气,“可吓死老夫了。”
“我……我怎么了?”喉咙里还残留着血腥味,李惓说话的声音仍带着沙哑。
听到李惓问的这话,王大夫脸上的神情又僵硬起来,似乎是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说不该说。王大夫面色纠结,思忖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惓静静躺在床上,虚弱的看着王大夫纠结神色,心中也猜到了个大概。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大夫一咬牙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李惓,“回……四殿下,您这肺病恐怕……”
“我还有多少日子。”李惓神色淡淡,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王大夫有些于心不忍,“两……两个月……”
两个月……也就是到六月,李惓收回目光,直直的看着正上方的灰色帏帐。其实他自己是有感觉的,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要暗示服药清淡饮食,不可过于操劳,切忌大喜大悲,这些天来他几乎是把这些规矩仍在地上踩。
前些天周慎在查案的时候,李惓也是不眠不休,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自己直到。
只剩两个月,两个月能干什么呢?杀了周慎?
“其实……”王大夫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老夫倒是有个方子能治殿下。”
听到这话李惓转头看向王大夫,“你能治?”
“老夫的师父留过本医术,上边一个方子对得上四殿下的病,只是……”王大夫叹了口气,“只是有味药材,老夫弄不来。”
“什么药材,你只管说,本王定叫人取来。”他本就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他一定要活下来,抓住任何机会活下来。
王大夫神情更为难了,“不瞒您说,老夫的师父原是杏林岛的,可做了些荒唐事被逐出师门,那药材就是杏林岛的。想要从杏林岛买来药材,只能病人亲自去,派手下去是拿不回来的。”
亲自去,李惓懂王大夫是什么意思了。
杏林岛是大周内最富盛名的医门,本事大规矩也多,皇权富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得个病没个急,所以也没人试图去找杏林岛麻烦。去杏林岛买药材需得病人亲自到,可是那地方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就李惓现在这身子,还没上路就跟蒲公英似的散成沫子了。就算是他取了药治好病,朝堂形势瞬息万变,回到京城中还有没有他李惓的立足之地还另说。
明明有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他却只能放弃,“本王知道了。”
“哎……”看着李惓失了心魂的样子,王大夫又不自觉长长叹了口气。
虽说他这个人贪生怕死贪财好色又爱占小便宜,但说到底还是个医者,明明有方子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病人等死,他心里说实在也不好受。王大夫沉默者收拾了自己的药箱,准备起身离开。
突然,李惓又叫住了他,“这事不要告诉周慎。”
若是被周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恐怕朝廷又生变故,自己就连两个月也活不满了。
“老夫……知道了。”王大夫愣了愣,还是点了头。
李惓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听着王大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最后再也听不清楚,屋内重归平静,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知道自己何时会死是这种滋味,一种他形容不出来的滋味。又酸又涩还闷闷的,闷的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二十岁,一天顺心日子都没过过,算计来这个算计那个,最后却被自己身子拖累了。
他想吃马蹄糕,嘴里太苦了。
王大夫走了之后没多久,李惓挣扎着起身,叫人送自己回了王府,临走前也没忘记把林芝儿那根发簪带上。
回了王府之后李惓在府上休养了好几天,私下找医生开了许多补身子的方子,提上了一口气,看着有了些精神,最起码能骗过没习过医的朝臣。
“四殿下,这是今日的药汤。”方白端着药托小心翼翼地挪到李惓身侧。
听到方白的声音,李惓眼睛仍是闭着没有睁开,好像睡着了似的,他太累了。今天太阳很好,庭院里的树花都落了,但是翠绿的叶子一簇簇的涌了出来,生意盎然看着喜人。李惓难得有些兴致,叫人在庭院里搬了张椅子,坐在树下吹吹暖风。
“四殿下?”方白恐怕手上的汤药凉了会更苦,又怕惊着李惓,“药要凉了。”
李惓缓缓睁开眼睛,浅褐的眸子透露出枯槁之色,接着他伸出手,从方白奉着的药托上端起药碗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汤顺着喉咙咽下,灼的人心肺都泛着恶心。
“咳咳……”李惓被药味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四殿下——”方白赶紧上前一步给李惓顺气。说实话,这些日子李惓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四殿下真的太可怜了,每天晚上守夜的时候,都能听到李惓停不住的咳,人都瘦的只剩一层皮了。
方白这么想着,自己眼泪也止不住要往外冒,又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怕李惓发现给蹭掉了。
虽然李惓没有回头,但他直到方白在哭,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方白,”李惓轻声叫了他一声,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方白用力把眼泪擦掉,蹲在李惓面前,仰头看着他,“您吩咐。”
“我给你一笔钱,你离开京城吧,逃的越远越好。”李惓低头看着这个少年,“我死了,恐怕他们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话,方白再也忍不住了,仰着脑袋附在李惓膝前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
李惓低头看着方白眼泪成串落下,滴在自己的衣袍上,濡湿一片。春日和煦,阳光正好染在那块濡湿的地方,明明正是盛春时节,他这里却是这般萧瑟凄清。
老天爷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生来就不配登上皇位吗?他机关算尽,没输给任何人,却不战自败。
真叫人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方白,”李惓伸手为他擦掉眼角的泪,“你希望我活下去吗?”
“嗯!”方白来不及说其他的,只是重重地点头。
李惓平静地看着他,“你去把周府的大福叫来,我教过你怎么找他,没忘吧?”
“没忘!”方白立刻站起身,朝李惓行了礼,转身就往王府后门跑去。
李惓看着方白的身影像一只飞鸟,越来越远,拐过连廊就不见了。就这样死了,他实在不甘心。这些天他原本一直在劝自己,就这样吧,可以永远远离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了,但是李惓突然发现,他的野心完全超出了原先对自己的认知。
他太渴望站上那个权利的高位了,渴望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他必须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方白动作极快,没过多久就把大福带回来了。他是拉着大福一路跑回王府的,站在李惓面前的时候两人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
“不着急,把气喘匀了再说话。”李惓坐在木椅上,背靠椅背,看着眼前脸红脖子粗的二人。
“咳咳——咳”大福使劲清了清嗓子,“四殿下这么着急叫小的来,是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周慎在哪里吗?”自那天晚上周慎离开,李惓就再没见过他。李惓这些天修养这没去上朝,可是据祝文说,周慎也没去上朝,李惓也没那个心思去查他去了哪儿。
“啊……这个,”大福神色有些为难,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出口,“这——”
李惓从未见过大福也会这般遮遮掩掩,“怎么,是有什么本王不能听的吗?”
“周大人他……这几日都……”大福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宿在欢……欢满楼。”
“什么?”李惓还没说话,方白倒是没忍住先开了口,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欢满楼……
李惓看着正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一下,他缓缓勾起唇角:
“大福,跟本王一起去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