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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长夜微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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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我终于见到了萧絮吟。
一如往昔飞扬少年,仿佛我们先前的时光抽离了一样,什么也没发生过。有时候真让我怀疑他是否是失忆了,对这段见闻一概不提,对我就像一个陌生人。
他不喊我名字,对我在这座阴冷地窖里是否活着没有好奇心。仿佛把我当做地窖里随处可见的一块普通石头一样。
他越是不提,我就越是忐忑不安。他要是真不在乎我死活,为什么还要来送饭?他要是真想把我当陌生人,为什么不把我放了,眼不见为净?关着我不更证明了他早已心知肚明了我的身份。
我的不安日渐战胜了地窖对我来说并不恶劣的生活。
于是,我举着磨得尖利的石块抵上了他的脖颈,问他到底想怎样。
我的心中曾掠过千百种他可能的回答,却都没有他的答复令我心乱。
他说:“我想见一见五姬。”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他补充道。
“她有什么值得你念得?”我的心头一紧,小心试探。
“你想见的五姬已经死了,不用找了。”
“若是有恨,杀我便是。”
我缓缓放下了尖石块,闭目转身,不愿再看他。
“是吗?”他似乎只听了一半,摸摸脑袋,继续道:“如果她在,请替我转告她,我很想她。”
此夜无眠。
是从何时起的?我并不知晓。
我不愿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因为这世间的男人一直都是我沉重罪恶的开端。我既已陷入泥沼,那便陈尸在沼泽中,他为何要救我?
我不值得。
此夜过后,他无言,我亦无语。
昨日之事便似天方夜谭,周公梦蝶,谁也没再提及。想不明白的事便不想,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总归在地下的日子只有我一人,许是多年未曾如此放松自在,我的戒心竟是消减地连他何时到来都未曾发觉。在迷蒙间见他目光焦灼地喊着什么,可是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仍在溪边浣纱,那个俊俏的小书生仍是羞赧万分地问:我可以娶你回家吗?
我说不可以,娶我的要是个大将军才好呢!
又是一个阴沉的雨天,他们扶着小书生的棺椁来溪亭找我,说他不善武艺,却在战场拼杀得最为卖力。竭力当上了一个小排长后,却在一次战役中不幸被射杀。
他们说,他离世的时候死死望着南方,再没有合上双眼。
我无声哀悼,清泪几行,于是坐在溪亭又是百十年……
梦里睡的迷迷糊糊,殊不知那人一声声的呼喊可有惊醒过我一次。
睁眼是萧絮吟憔悴的面容,见我醒来,他的眼里漏了些光芒与无措。
“终于醒了,烧退了就好,退了就好。”他絮絮叨叨。
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这样的他看起来很有意思。
“我想出去走走。”我应是开口说胡话了。
待喝完一碗稀粥,萧絮吟伸出手对我道:“能走吧?我们出去看看太阳。”
我一愣,抬眼看他。不可置信于他竟然也在说胡话了。
“别愣了,你不去我可走了啊!”萧絮吟叫醒了发呆中的我。
“哦。”我犯了糊涂跟上去,却被他堵在了地窖口。
“怎么?反悔了?”我微微皱眉。
“不……”他背对着我,脑袋瞧着地窖外晃人的光线,对我说,“等我一下。”
我自讨没趣,还真是糊涂了才信了他会放我出去的鬼话呢。
没多久,他折返回来,递给我一块柔软的灰布条,道:“戴上,蒙眼睛 。”
“横竖找不着合适的布条,从没穿过的衣服上拆了一块。将就着用吧。”他补充道。
我凝视着他,久久无法看清他。
在地底待久了,我是想再见见光的。
幽宫如是,此时此刻亦如是。
从幽宫地底出来,从没有人叫我护着眼睛,更遑论递给我一块遮眼布了。我次次都是负伤而出,负伤而行,白日里更是时常流泪的。
这点连常年贴身侍奉我的离忘都不知道。
不能知道。
蒙上灰布条,视线里只剩下明明灭灭的影子。若不是他时不时“不经意”拂袖擦过我的手背指引,我期间踉跄不知要栽多少次了。
明明见不着强光,泪仍是止不住地流。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此人跟前这般脆弱了。
“你……为什么要我看太阳?”我忍不住问他,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眼里的光多了,心底的火才会永远燃着。”他并未回头看我,这句话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但……你有没有想过,夜行的动物被迫在白日行走,只会加速她的死亡?你所做的一切可能只是徒劳?”我试探道。
“她不值得。”我道。
他停下了脚步沉默良久,久到我内心那团希冀将息之时,他终于转过身来,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人终有一死。而你,是琼宇之下最骄傲明媚的凤凰。”
“离开吧,离开沼泽,向南去,回到你的故乡去吧。”
我透过朦胧的光凝视他,眼底的泪仍未止住,反有增加的趋势。我就说吧,我不适合站在阳光底下。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