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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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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渐暖,已是百花荼靡的盛季。褪下了之前的潮寒,换上一抹和昀的气氛,人亦有百倍精神。
奉着太后的旨,素歆往凤栖宫去陪太后吃茶。进了殿,才发现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亦坐在那,看见素歆进来,全部站起来行了礼。
太后笑呵呵地拉着青浅在身边坐下,语气如三月温顺的微风,暖人心扉:“都看看,何崇缪的小女,看着都让人心疼。”太后握着她的手,柔柔地婆娑着。
素歆绯红了脸,垂下螓首,尴尬地笑着。“太后娘娘谬赞了。”
“素歆,这位是刘相国。”太后指指着其中一位年过七旬,蓄着微白胡须的老臣。
素歆闻言抬头去看,刘相国亦盯着她,眼底瞬间抹过的恐惧和震惊,消逝得飞快,以为素歆没有瞧见。
“当年何府大火,刘相国赶去不及,哎……”太后长长叹气,见素歆垂首不语,以为她勾起了那段往事,独自伤心。
“素歆谢过刘相国,纵不得救,您的好心,父亲泉下有知。”素歆道。
刘相国逼着她尖锐的眼神,窘迫不已,额边渗着冷汗:“臣不敢当。”
素歆冷笑,退到后殿等太后吃茶。
她默默坐在那很久,忆起当初在何府爹爹书房里确实见过刘相国,他却也记得她,并且带着惊骇。
她更清晰地记得,何府出事当日,她与哥哥前往梁秀才家之时,确实看见刘相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急匆匆地过去。
不多时太后就领着一群人过来,说是去园子里走走。太后走在前头,和户部尚书谈着话,素歆则退到刘相国一侧,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来。
“何府走水,官府未到相国却能如此急速赶到,真是叫素歆吃了一惊。”
刘相国本没注意到素歆,她一出声就如一条麻绳缠着他脖子,越勒越紧。刘相国吃力地点点头:“但老臣无能,还是救不及啊。”
“是么?”
“还是你一早就知道,何府那夜必定会失火?”
刘相国惊惶地抬头,他眼里的恐怖不遗余力全部暴露在素歆面前,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得一句完整:“老臣,不……不明白娘娘的话。”
素歆笑起来:“不碍事,我只是乱说说,倒把相国大人给吓着了。”
她转身离开,循着花园的小径,慢慢消失在其中。刘相国好久都回不过神,似被扯掉了魂魄,从第一眼看见何烃,再到素歆,何崇缪的鬼魂从来没有放过他,吐着鲜血染尽的长舌,幽幽地说,血债血还。
若红的宫烛流蜡如蜿蜒的细龙,攀附在烛臂上,忽又“噼啪”两声烛蕊的爆响,回旋在空寂的殿中,犹觉刺耳。
她盯着微微跳跃的烛蕊许久,直到眼睛泛疼,才偏过头去。一转身,正撞入他墨色的眸中。
铺上锦绒缱绻不息,凌乱地肆散。她垂下螓首,细长的藕臂还住他的腰身,将自己整个陷了进去。他倏地一怔,微微僵硬了微凉的手指,终是轻轻放在她的腰上,柔缓的婆娑着。
素歆紧觉痒,嘻的一笑更往他的身躯挪了一下。他把脸埋进她的颈间,吮着淡雅的苏合香气,流离芬芳。
“你衫里那香气,莫不是这些海棠?”
素歆“嗯。”应了一声。
“往后你多做点,让和兴殿也燃些。”
素歆抬起脸,莞柔一笑:“那不可,那是皇上勤政的地方,焚苏合不比龙涎提神。”
“哦。”他点点头:“那便在卧寝里燃吧。”
她不作声。
他抬起她的下颔,眸里尽是笑:“前几日你身子一直不适,御医说你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是?”
素歆晕红了脸,娇嗔道:“皇上都已知道,还问臣妾。”
他眼里一潭黑水渐渐柔化开,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那边帏幛后,簌簌的声音,他恼起来,沉沉地咳嗽一声,容省马上从那帏幛后跌跪出来,惶惶地哀叫一声。
皇帝心里不顺,厉声呵斥:“什么事,就竟藏在那鬼鬼祟祟?”素歆听见响已经侧身翻睡过去。
容省赶紧接上答:“是相国大人,他说,戌时急事。”
皇帝沉思一下,回身轻轻在素歆空裸的颈背烙下缠绵一吻,旋即起身更衣,容省见皇帝动作,赶忙跑上前来服侍。
皇帝一行很快就离开,殿门轻轻地掩上,屋里重归一片可怖的寂然。铺上的人儿没有睡,不知几时睁开的一双杏眼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戌时急事?
刘相国,她几乎不用吹灰之力便得一断定。
戌时,正是家破人亡的那个时辰。但为什么皇帝却要在怎么晚还要去见他?此为她不解。
房里不点灯,素歆摸索着起身,披了件芙蓉锦,绕过绣着冬梅的屏风,裙裾一掠,鬼魅般在门页后面。
何府自从恢复了名号,何氏兄妹非富既贵,何烃已很快与当初就有婚约的吴氏千金眉敏合成眷属,眉敏也很快有了身孕。
眼看一家全部沉溺的幸福的氛围当中,过着人间的美好,但从不曾忘记曾经地狱般噬人的过去。
五月底的时候,因入了夏,天气渐渐燥热起来。热毒的太阳当头照下,气温颇高,附在树间隐没的蝉,此起彼伏的鸣叫,让本已闷气的人精神低下,更添一层浮躁。
宫里奉进来了冰,精巧的刻饰缀满,如山水逼真的冰雕被派往各宫各殿,搁置在一角垫着绿釉地粉彩瓷盘。冰雕散发的寒气能驱散一些热气。
素歆吃了些深井里冻过的瓜瓣,觉得身上的燥热渐渐散去了些,于是歪在榻上小寐,才闭上眼,隐约地听见有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娘……娘娘。”小全看见了素歆忙不疾地唤,汗水沿着额延如山涧流水般滴下,衫领两侧已有明显的浸湿痕迹。
素歆一愕,当她瞧见小全的模样的时候心里倏地漏了一拍。她充忙上前去,挥退身边的女宫,秀眉盘起,只是沉着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出大事啦。”小全大大喘了口气,胸膛还剧烈起伏着。
“什么?”素歆感觉大有不妙,打抓着小全的袖摆沉声问道:“你慢慢说。”
“前殿传来话,说何御史……”他说得急,几乎换不过气来。
“怎么?”她着急地追问,脑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何御史递了请辞意要解锦还乡。”
“轰”的一声巨响,似有什么在脑里蓦地炸开。素歆颓然送开紧抓小全的手,踉跄地退到榻边。全身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两腿酥软,她硬撑着榻缘不肯坐下。
杏眸逐渐泛起层层白皑皑的雾气,脸色渐退成缟白,巧唇微启,柔肠千百转
怎么会这样?哥哥为何也不同她商议,便独自辞官?难道他不知这样有多危险?
那日何烃进来就觉得他神色不妥,道他不愿做官,官场的腐浊之气另他深感痛绝,他且有了辞官的意思,却想不道那么快。
素歆问他,他却什么都不愿意多说,她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何烃会那么仓促,还是他深思熟虑得出的办法。只是,为什么他非要辞官。
“皇上怎么说?”素歆突然记起,想要知道他怎么做。
小全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小心地答道:“皇上在殿里盛怒,而刘相国又站出来添油加醋地当面质疑何御史是否做了背叛皇上的事,还翻出何府的旧帐,何御史只说他清白如纸,不怕他诋毁,皇上呵斥什么奴才没注意听,这会朝上不了,都散了。”
“散了?哥哥顶撞皇上了?”赵湲喃喃重复着。
“没有,娘娘要不要去找皇上求情?”小全试问道。
“不行。”她断然拒绝,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贸然见皇帝,只怕是成事不足摆事有余。她现在尤其不能慌了神,必须稳住阵脚。
“那现在哥哥人在哪?”
小全没有答,变得小心翼翼,眼神躲躲闪闪。
“怎么?”素歆心一揪,仿佛有面墙即要迎面倒下,她逃也逃不及。
“何御史被押进了牢里。”
“皇上还说了。”
“说什么?”
“说何御史有意避君而辞,是罪一项。”
素歆空洞地大笑,凛冽如霜,仿佛天地浑然一色,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也是罪??哈哈哈,这也是罪。”她突然引颈大笑,泛出了晶莹的泪。“好一个刘相国,好,真好。”她以为自己疯了,她也想自己疯掉,清醒不过是一种剜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