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旧疾发作 ...
-
旧疾发作,身体被压制已久的疾症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以供宣泄的出口,所有病痛一齐而出。
不耐烦躲着后面的人的谢时舟正走着,忽然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强忍住喉口不断上涌的心血。
四肢仿佛一瞬变的疼痛又无力,心脉如万蚁噬心,谢时舟的脸色霎时变的惨白一片。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自从在襁褓时被人种了毒外,又加上他的存在碍了一些人的眼,被林林总总下过的慢性毒药。
六岁前在身体里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
哪怕后来他费尽心思,遍寻名医,也只是褪了身体里的毒素,但经年存留下来的病症却都是束手无策,只能一点点将养着。
上次从青州逃来,不小心负了内伤。
没成想这伤势竟然会带动他身体里的旧疾提前发作,且如今看来,简直变本加厉。
谢时舟的手指紧紧抓着心口位置,妄图让自己疼痛减轻些。
他手背上青筋崩直,一双极漂亮的手在冷冷月色照耀下,泛着怖人的冷青,又惨白的吓人。
不远处墙角传来几声树叶抖动的哗啦声响。
身上的疼痛,反而叫谢时舟无比清晰的听见身后那道一直跟着他的脚步声在明显加快,是谢葑察觉出他不在,跟过来了。
忍着最后一丝力气,他伸出被冷汗浸润的手在空中打了一个手势。
然后几步踉跄,双腿无力的猛然倒在墙角,寂静的夜,谢时舟能清晰感受到芭蕉叶刮过他的皮肤时的微微刺痛。
压低呼吸间,鼻端闻到的,尽是独属于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潮湿之处的泥叶的微腐,还有无处不在的苔藓潮青味道。
谢时舟咳几声,带动身体心口最严重的痛处,他受不住的闷哼一声。
一身春衫,背后已经被冒出的冷汗浸透。
外边脚步声更近,谢时舟让自己尽量靠躺在墙角处,身体疼痛成这样,他透过芭蕉缝隙,望见外面冷色铺地的月华。
想,当年还小的他,因为疼痛偷偷一个人躲在角落,不让伺候看管他的宫女找到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夜。
不过这次好像是有一些不同。
很近的地方传来几声声响。
“三弟……”
“……谢时舟,谢时舟……”
明明应该是那个谢葑的声音,可是恍惚间,谢时舟却感觉到有一双纤细的手穿着抓住他的手臂,温热的气息靠近他,有喘不成息的热度喷洒在他敏感的颈侧耳旁。
有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焦急而不自觉带着属于小女子的娇软。
“谢时舟!”
是在喊他的名字……
指尖抓蹭过斑驳墙壁沾染点点凉意,谢葑后背一阵鸡皮疙瘩麻起。
谢时舟平日看着削瘦,不想这个时候要扶起来却发现整个人着实不轻。谢葑咬紧牙,一手挽臂,一手紧搂着他的腰,用力将人搀扶着站起来。
结果判断失误,谢时舟整个人无力一样,全身重量都靠在谢葑身上,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嫌弃老墙的渗人,谢葑手疾眼快腾出一只手紧紧按着墙壁。
尽量支撑着两人能保持平衡的站立着。
“……谢时舟,你到底怎么了。”
谢葑忍不住咬牙问。
然而身上伏着的人并没有听见这句问话,谢时舟的头倚在谢葑的颈侧,正面对着她的侧脸。
谢葑轻而易举的听见了耳边少年忍不住的闷哼,还有愈来加重的呼吸声音。
他在疼?
谢葑一愣,这样虚弱无力的谢时舟,她还从未见到过,平时的谢时舟,哪怕年纪还小,他也应该是强大如斯,无所不能的,
可现在,谢葑简直想学市井粗妇那样口吐粗鄙言语了!
谢葑使力收回手,勉力站着大喘着气,她道,“谢时舟,我送你回去?”
谢时舟的情况不对,谢葑敏锐觉得此刻不该叫其他人知道。
怀中人似乎有知觉,谢葑还未做出什么,就被少年忽然窜出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纤细手腕被人使力紧紧握着,而且力道还在不断加重,谢葑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想要一拳打偏谢时舟头的冲动。
她忍着疼,轻喝他,“谢时舟!我送你回去,快松开,你弄疼我了!”
耳侧谢时舟大概也听出来了,“唔”了一声,头在谢葑的脸侧蹭了蹭。
他一手还紧抓着谢葑的手腕,另一手搭在她的肩上。
索性,手腕上的力度要比之前轻很多,谢葑松了口气。
现在谢葑唯一庆幸的事,就是谢时舟住的轩苑离这里已经不远。
不然的话,谢葑想,她可能忍不住等谢时舟权势滔天的一天,就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了。
想起梦中的谢时舟,再看一眼整个人都搭在她身上的人,谢葑一边支撑着他靠墙走着,一边低声碎碎念:
“谢时舟,你将来要是对我不好……”她想,比如还想像梦中一样将她送去勾栏,要是敢那样,……可就是恩将仇报,那可真是枉费她的付出。
一侧的谢时舟低低呢喃什么,谢葑没听清楚。
月色将两人身后倒影拉长,谢时舟好看的眉眼紧皱着,眼下的红痣仿若月下花。
……
晨光透过窗沿进来,照在床上躺着的人清透冷艳的脸上。
根根分明的浓密眼睫轻微颤了颤,不几下,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顿时,一股闭眼后没有的凌厉顿生,眼角的一点红痣更是显重了他的凌傲与冷肃。
然后记忆回笼,他想起自己昨天应该是忽然旧疾提前发作了,那现在……
谢时舟抬起手臂瞧了瞧,昨天夜里应该已经有属下帮他喂药压制了下去。
谢时舟皱着眉,昨晚他几乎神志不清,耳边隐隐传来似乎是……女子的轻呼?
还有不知是不是谢时舟错觉,总觉周围隐隐有股淡淡的香才对。
这时,房门被忽然打开,谢时舟抬眼望去,“你端的这是什么?”
水生手里端着一碗褐色汤水走进来,闻着味道还有些熟悉,谢时舟皱着眉。
“少爷醒了,这是大少爷特意吩咐厨房熬的醒酒茶,少爷你赶紧喝点。”
他嘀咕着:“昨晚来不及煮,今天喝完这个也会舒服一点。”
“大少爷?”谢时舟抓住了关键词,“你说我昨晚喝醉了,是大少爷送我回来的?”
“对啊,昨天小的瞧着旁边也没带其他人,就大少爷一个人把少爷搀回来的,累的一头汗。”
当然,昨天看三少爷脸上的汗水也不少就是了。
水生无事就出去了,留谢时舟一个人在房间里。
昨晚竟然是谢葑送他回来,谢时舟冷戾的眼里下意识闪过一道厌恶,然后模糊的记忆更加清晰,谢时舟本来冷恶的眸子却一点点染上不解。
看着自己的手,他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看着桌上深褐色的醒酒汤,心中嗤笑一声,几时醒酒汤会深成这个颜色?
再说,他也根本就没有喝过酒。
泛着冷白的手端起汤碗,谢时舟正要将汤水全部倒在一旁窗台的花卉盆中。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端回来,试探着尝了一口,顿时一股又涩又苦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
谢时舟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但好看的脸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再瞥一眼剩余的汤水,立马被他毫不犹豫的全部倒进了花盆中。
黄连。
谢时舟徒升一股火气,咬紧后牙,这汤药是谢葑吩咐厨房为他熬的,他就不信,谢葑不知道里面有黄连。
半开的房门,从外面透进来金亮的光,隐约还有院里的几个侍女在小声打闹着,谢时舟忽地侧耳听了听,谢葑,大少爷的字眼时有出现,还伴着一阵阵偷笑。
谢时舟默默记下这件事,等着这阵子谢葑主动送上门来,到时候他定会——
想到这,他突然卡壳一下。
定会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丝毫不给人留退路的一锤钉到底,不给对方任何反悔的机会?
谢时舟半天都没有确认好。
等谢时舟终于打算放弃以往的作风,念在谢葑也好心带自己回来的份上饶这人一次时,突然意识到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好像一直都没见到过谢葑的身影。
可是身边水生,还有送饭的厨房侍女却依然对谢葑的行踪言之确确。
——“大少爷今儿去了夫人那,把夫人留下的嫁妆趁着天气好都拿出来晒了晒。”
几乎都是亲历亲劳,丝毫不假于丫鬟之手,连青荷都在一边没沾手。
府里看见的人都在感慨大少爷对夫人的孺慕,只可怜夫人去的早,却不能亲眼见着这么优秀的大少爷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了。
谢时舟冷嗤:……也可能是怕你们沾手后心怀不轨,偷拿府中的财务罢了。
——“大少爷今儿去了族学先生那儿考核,听说成绩极出色,奴婢瞧见族学里先生亲自送少爷出门,笑的极开心的样子。”
之后谢葑就来族学里的时间少了许多,往往等谢时舟过去时,早已不见谢葑身影。
谢时舟:……他安慰自己,谢葑本就聪慧,又比自己多学了两年,这族学的确不来也罢。
——“听闻老爷忽然将管家权交了大少爷,以后便是大少爷管着府中内务了。这以后大少爷只怕会更忙了吧。”
而接下来果然如他所言,谢葑刚接触内院庶务,从前因谢葑是大少爷,沈氏也不曾提点什么,现在为了熟练内院庶务,几乎是每天死磕在上头,每天都昏天黑地。
经常听说哪哪天大少爷眼下又是一片青黑,走路都仿佛飘起来。
看着更瘦了。
听到消息的谢时舟手上一使力,手中的青瓷杯子发出不易察觉的细微碎裂声响。他丝毫没意识到,只眉心紧皱,下意识想,谢葑本来那身杆子就弱的很,比以前更瘦——这人又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谢时舟没察觉自己这段时间对谢葑的不正常的关注,但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人的他有自知之明,谢葑这分明是在躲着自己。
这算什么。
前阵子他对谢葑几乎爱答不理,所以这阵子谢葑打算让他高攀不起?
要真这样的话,谢时舟心头冷笑,这谢葑也太看的起自己了。
等他松开手,一眼就瞧见了不对之处——青瓷的杯子格外排外,杯身上一点点碎裂的裂痕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皱眉,抬手将杯子随意一拂,本就碎了裂痕的杯子径直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啪嗒”一声脆响,好好的青瓷杯子早已是在谢时舟的脚旁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