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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非练实不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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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府里规矩,丫鬟应该是一季两套衣,按惯例,每人两套十五尺也尽够了。”
青荷小声提醒。
“只十五尺不会不够?”
“不会,府中丫鬟大多身材纤细,节省些的,还能剩余料子搭个布头做件小褂,或者平时帕子,香囊什么的。”
谢葑拿笔蘸墨依着改了改,不一会儿只觉头疼无比,“这些府务也忒烦人了些,当年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
青荷抿嘴笑,“夫人聪慧,府务游刃有余。”
谢葑顿时不再期待,道:“与其在这里看笑话,你该多去瞧瞧黄姨娘,她这病到底几时才好,总不能就将庶务全都丢给我。”
以前谢府庶务俱是沈母管着,后来沈母病重,老太太不管事。无人搭理的管家权自然而然落到了府中‘唯一’女眷的黄姨娘头上。
原本一切都好,偏生这段时间黄姨娘竟然也卧病在床。
结果谢父思虑再三,索性谢府为商家,规矩不多,索性就叫了大少爷谢葑来暂代管家。
谢葑漂亮的眉眼尽是不耐烦。
她好生长到十四五岁,几时关注过府中庶务,更何况现在还要亲自上手。
青荷左右看看,见四处无人后,才压低声音细劝:“少爷说的是,老爷如此为,在外头传出大少爷亲理府务的消息,名声确实不好听。”
“但,”她继续道:“少爷虽是作男儿教养,夫人当年也曾说过,女儿家会的,不求少爷绣花缝衣,但如何管家教人,夫人也希望少爷能多学一学。眼下黄姨娘卧病对少爷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少爷何不趁此多了解一番。省的以后万一有机会,也不至于被底下随便一个奴仆欺了去。”
“少爷你说是与不是。”
谢葑神色微微一动,若是以后真的有机会换回女子装扮,似乎学习管家确实迫在眉睫。
见谢葑没不表示,青荷又待劝,却被谢葑倏地一抬手阻了话音。
她抬头往门外看去。
一阵脚步声响起,再随之而来的,是一袭青衣的谢时舟。
青荷也看到了,她猛然看谢葑:刚才三少爷不会听到说话内容了!
谢葑摆手,不动声色的轻微摇头,她目光紧盯着一步步走进来的谢时舟,一手假装忙碌的整理着摊开的基本册子。
“三弟怎么来了?”
谢时舟脸上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完全就是平时事不关己模样。
他垂着眼睛,“大哥,”他先打声招呼,道:“苑里小厮一时忙碌,我来亲自来取这个月的俸银。”
“哦。”
谢葑垂眼做事,谢时舟不提,她差点忘了,今日一天也是由她兼代账房先生一职,美名其曰更加细致了解府中账务。
青荷适时递来专门记录月银发放的账本,摊开在她面前。
一页页翻到记录着谢时舟的那一页,青荷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香囊拿出来,看谢时舟接过香囊,她执笔在名字后轻轻写上已领两个字。
簪花小楷的字体,在之前账房先生一片草书中显得突兀又秀雅。
谢时舟的视线从账本上的字,渐渐移到谢葑的手腕上。
跟谢显仁的壮实不同,谢葑的腕子却是纤细仿若无骨,让谢时舟不禁怀疑自己一手都可能随时将之轻易捏断。
甚至谢时舟可以想象,这样的皮肤应该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的。
——就像是他旧疾复发那天,他鼻端隐隐的香味。
谢葑等墨迹晾干,然后合上账本,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三弟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谢时舟从心思狂跳中倏地回神,闻言深深地看了谢葑一眼,他捏紧香囊,目光钉在谢葑的脸上,跟她作别,“先回去了。”
谢葑笑笑不言。
谢时舟转身就往外走,谢葑刚要松口气,却听已经走几步的人忽然出声,“大少爷平时可有用过什么香料吗?”
不知为何,这时他极不愿开口喊谢葑一声大哥,宁愿是大少爷。
谢葑一顿,想了下,谨慎地开口缓缓道:“……前一段时间精神不佳,叫青荷夜里点上了安神香。”
谢时舟没回话,也不知怎么忽然问这个,在谢葑的疑惑中,房门敞开,他的身影顶着刺目耀眼的日光离开。
青荷:“……少爷,你说三少爷这是到底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她还有些不安。
谢葑想刚才谢时舟的一派镇定,心想这人简直天生演技派,她又怎么知道。
不过还是眯眼看了一阵,忽然道,“这个时节,我苑里的红绒花快开了吧?”
青荷:……?
关花什么事?
“对啊,”虽然不明所以,她扳着手指数月份,“去年好像就是这段时间前后开的,奴婢早上出门时,见着枝头打了扇苞。”
“哦。”谢葑点头。
……
大内皇宫。
“太后,儿媳携瑞儿来给您请安。”
有些昏暗的小佛堂之中,跪坐在蒲团上有一女子,素衣白裳,年纪大概只四十左右。
满头青丝整齐梳在身后,无一样发饰。
若不是亲口称她太后,一般见过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朴素的女子,会是当朝的太后,曾经惹满国称颂的先皇后娘娘沈氏。
不过若细看她行为举止间,倒还真能见着似还是曾经的母仪天下的威仪。
听到声音,她睁眼,目光略过满身贵不可言的皇后,落在她怀里的白净小团子身上。
“这便是瑞儿?多大了。”
皇后张氏垂眸,轻笑着答:“已是过了两岁生辰,皇上说母亲一个人多无趣,便叫儿媳带他来给母亲瞧瞧。”
小重孙憨态可掬,沈氏也不禁莞尔,看白嫩嫩的小团子在他皇祖母也就是皇后怀里咿呀扑腾着。
“……生的倒是极好。”
一会儿,张氏叫宫女抱着小皇孙去其他地方转转,而她自己理理衣襟,无声陪着寡言的沈氏。许久,要起身离开时,她忽然轻言轻语道:“太后,小十四不见了。”
“我们的人半路上将十四弄丢了。”
说完这句话,张氏径自拜别女子后出了佛堂。
身后,佛堂内袅袅檀烟弥漫,高台上明晃烛火燃烧着,发出细微“噼啪”声响,闭着眼睛的礼佛的沈氏眼睑轻颤,堂中的佛仍是悲天悯人,看尽众生相。
……
红绒开的最是繁盛的时候,谢葑每每推开窗,闻着空中飘散的淡淡异香,只觉心旷神怡。
夏日昼长,还在卯初时,天就已经大亮。
谢葑醒了之后,身体的惫懒让她赖在床上,晨风透过垂了细纱的雕窗吹进来,驱散了一夜的闷热。
青荷也一早就起了,听到动静,静静收拾了香炉里的燃尽的安神香,还有床头的帐子上挂着驱蚊虫的香囊。
闭目缓了会儿神,谢葑才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的嘈杂声响。
谢葑:“外面什么声响?”
青荷准备了一杯茶水供漱口,“园子里的那片竹子开花了,老爷让下令拔除。”
“开花?”
谢葑漱口的动作微微一顿,将嘴里水吐去。
等收拾好了,谢葑站在窗前,听着苑廊外传来的热火朝天的动静。
谢葑:“走吧,出去看一眼。”
青竹,一般来说从不开花。
那片种满青竹的园子,实际上距离碧苑并不远,或者说,正在轩苑和碧苑之中夹隔着。
一大片的青绿,每次经过时,谢葑都能听见风吹起时,竹林传来竹叶的哗哗声响,里面还有一座矮亭,算是夏季一个阴凉的小憩的好去处。
“大少爷。”
“大少爷安。”
……
来来往往的小厮丫鬟瞧见谢葑,都弯身行了礼,又匆匆而入。
清理一片竹林,还要重新栽种其中的,都是一个大工程。他们手头上都有任务,空闲不得。
谢葑走过去,正好看到了管家林伯站在一边儿忙活。
“大少爷。”
林伯和身后分别拿着撅土工具的人行礼,谢葑摆摆手,看着眼前的一片,一怔,“竟然真的是……父亲说要全部挖了。”
“那之后的空地呢?”
竹子开花,非常少见的现象,但也不是没有过。管家阅历几十年,没有把这当做是什么不祥之兆。
他跟着到:“是,不过空着地还没定下,大少爷有中意的?”
说到底,这片林子离大少爷的碧苑也近,要说按大少爷的想法栽种也没什么不妥。
这时远远看见轩苑方向走过来一个人。
迎着晨光,深黑的袍摆隐约可见坠着杏金暗纹。
同样是一方水土,还是同一府中厨房养出来的人,谢时舟整个人抽条一般,暗红玉麟带箍在腰上,显得腰细腿长。
谁家少年足风流。
谢葑收回目光。
谢时舟再如何也不关她的事,
不过谢葑避让,也不代表着就不会碰面。
那边出来的谢时舟,一眼就认出了正要往林子里钻的谢葑,从轩苑出来后,脚步一顿就朝这边走来。
“大哥,你要去哪儿?”
低哑中微微带着点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葑一听到,顿时寒毛直立,简直头发快要炸了。
她止住一瞬想要逃的脚。
再想负隅抵抗是没用的,勿以鸡蛋碰顽石,早在一年前谢葑就真实明白了这个道理。
谢葑听话转身,身高差异太过,她不动声色后退几步才去看他。
“……三弟,这个时候你怎么没去练武场?”
谢时舟看着面容白净,脸上似还带着一丝残余困顿,又小小谨慎的谢葑,素来有些冷的凤目里极快闪过一抹笑意。
眼角那抹红痣熠熠生辉。
他垂在身侧绑了银护腕的手抬了抬,似是想要摸摸谢葑拿月白发带梳起半数发丝的高尾。
不过目光在触及了谢葑仍旧是一身素简衣袍,除腰间的驱虫蚊香囊外再无其他配饰。
刚抬起的手顿了顿,嘴角笑意微收,他又垂下手,改作轻笑。
谢时舟:“刚打算去的,这里动静大,瞧见你在这里,过来瞧瞧。”
谢时舟过来谢府的第一年,不知道谢父又听信了什么,将府里原先的一处空地改为了练武场,叫他们几个多去练练。
二弟谢显仁在学问上虎头蛇尾,但武学上,他也未必认真,堪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只坚持了一个月就再也不见他身影。
而谢葑本人,自然也是不想去的。
年龄越长,她容貌变化越盛,而对于女子身份的隐藏就愈加困难。所以现在谢葑都是尽量减少在人前,特别是谢时舟这种天生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
小心思多,难保什么时候不会察觉出什么,谢葑也不得不防。
所以到头来,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反而是三人中年纪最小,以为会最先放弃的谢时舟。
到现在,除非天气原因,否则一般来说谢时舟都不会缺席。
谢时舟抬眼望了眼四处,幸只是挖掘竹根,尘土倒不至于扬太远,但也不适合谢葑站在这里。
“天色还早,大哥怎么在这儿站着?”
谢时舟也没做什么,只是去练武场的时候,拐了一脚先见到她。
谢葑挑不出错处,失望一瞬,定了定神,才道,“夜里歇得早,早上听到些声响,听说是因为竹子开花,出来看看。”
谢时舟眼尾轻挑起,“竹子开花的确少见,不过一生只一次。”
“古有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今我们能得以一见,”他淡声道:“也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