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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府上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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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青走了大半个院子,竟然一个仆人也没见到。
临了门口,才见许多仆卫。
“夫人好。”
她讪笑道:“请问,这宅子平日都是提督一个人住吗?”
其中一人答:“提督府第目前有两老仆,一仆目障名唤乐山的,一仆耳聋名唤乐水的,夫人可能还未见着。”
乌探青暗自称奇,那人又道:“乐山乐水两位呀,平日就打扫一下院子,做做饭,空余时间竟是吟诗作对、弹琴画画呢,这二宝也不知道提督哪儿淘来的。”
她正要再问,有仆卫笑道:“夫人,山水二老来了。”
探青回头,一个矮胖老人拉着一个高瘦老人对她行了礼。她忙摆手,矮胖的老人却说:“想必这就是提督新讨的夫人了,真是灵秀至极,大人好眼力。”
虽然他的声音有些混沌,但探青还是听得清,她也回以一礼:“山水二位老先生好,你们若同我多礼,我也只好同你们多礼。想必这位清瘦的先生就是乐山先生了,这位有福相的先生就是乐水先生了。”
乐山笑道:“夫人好眼力。真不是个寻常女子啊。”
“老先生谬赞,”探青眨了眨眼睛,“听闻两位雅好,以后闲时不若带带我一起,说来惭愧,我一不善女工,二不爱静修,偏喜欢在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事上做些文章。”
乐山又笑:“随时恭候。”
仆卫们笑道:“从今往后,咱们府中可有三个仙人了,提督大人回来可要吓一跳。”
探青摇头道:“那可不止,我今日还得去多择几个好人回来,这府中只有两个老仙翁可不好。”
仆卫们纷纷称是:“女主人来了,府中果然要气象一新了。”
怀溯归家是在傍晚,愁眉紧锁,仿佛冻着寒冰。守门的仆卫犹豫一瞬,还是告诉了他今天府里发生的事。
怀溯心下了然,直进正堂,没有瞥见探青的身影。于是他只好抓了在外撒扫的看着七八岁的小丫鬟问:“夫人呢?”
小丫鬟怯生生道:“我也不知道。”
怀溯眼神一凛,小丫鬟默默发抖,不敢再出一声大气。
“你是夫人从街市买的?”
丫鬟低头道:“是。”
他见这丫鬟眉目间有些眼熟,不禁又问:“她还跟你吩咐了什么?”
丫鬟老老实实答:“夫人说我手脚利落,心眼子实,买了我的。”
他见她瘦削黝黑,又见她怕他至极,不忍为难,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道:“我原叫草丫,夫人说不好,就给我改了名,叫咏兰。实则我也不会写的,听了夫人说,兰花清幽,品质高洁,才大约知道是个好名字。”
怀溯打发她下去,又叫住她:“把另一个男孩儿叫过来。”
新来的男仆伏在他面前,他叫抬起头来,一瞧,面黄寡瘦,只一个眼睛大而明亮,一眼便看出与众人不同。但他也格外虚弱,一副命若游丝模样,全然不知探青为什么选中他。
“哪儿来的,夫人给你吩咐了什么。”
那男孩低头思索道:“我是京郊人士,今年十四了。我爹妈死了以后,我舅舅为了钱,要在街市把我卖掉,一日卖不掉,就拿我出气一日。我向每个路过的人都求助,只有夫人将我买了下来。”
他想了一想,又补充说:“夫人说我原名起的好,便还是留有原来的名字,还是叫宋亭曈。”
怀溯道:“怎么,刚才那个丫头给你通了气?这么怕我还能想起办法来联手对付我,真是厉害。”
亭曈道:“夫人买我们的时候,不正是看中我们这一点吗?”
隔着老远观察动静的咏兰心害怕得直颤,亭曈却不卑不亢,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怀溯笑道:“你这样说,不怕我又把你赶回你舅舅家?”
宋亭曈朝他郑重磕了个头,才说道:“我不敢欺瞒主上。是因我感觉到您虽然气质凛冽,但您对我并没有恶意。您和夫人一样,表面上对人不冷不热,其实待人是温和的,和传言中不一样。这样揣摩主人家,是我的不对。”
“既如此,便自己下去领罚吧。”怀溯眼眸微动,“你明知会错还是要做,这是不明智,我希望我手底下的人不是蠢人。这便是给你一个教训。另外,那个躲在墙外面偷听的小丫头也要一起领罚。”
宋亭曈安然接受,但咏兰急得从窗下探出半个脑袋来,怀溯接着道:“惩罚就是,你和她一人去乐山那里领一两银子,给自己置办接下来的秋冬衣物。不许再穿这么单薄的衣服和这么破旧的鞋子了。”
话音刚落,内间传来一阵笑声,怀溯眼皮一跳,果见那姑奶奶捧着肚子出来,已是笑得看不见眼珠了。
“还是大人想得周到,你们俩怎么还不给大人道谢?”
“谢大人。”
咏兰这时候已猴一样眉开眼笑窜出来了,亭曈还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只是默默多看了探青一眼,又垂下了头。
怀溯不见尴尬,淡淡道:“是我该给你道谢,你上哪儿找的这两位厉害人物?这个丫头机灵得很,脑子转得快,还会演戏;这个小子进退有度,又真诚勇敢,如果再会读书算账,便更好了。”
探青抢白道:“他是很会的。我见他在闹市中读书,才和他搭话,知晓了他的身世,才决心买他的。至于咏兰这丫头,我是亲眼见她要把拐子摆脱,不幸又被抓到,才决心帮她的,我佯装和拐子交易,让官差抓了拐子,你说妙不妙?谁想这丫头是逃难来的,没有家人了,我才把她带到府上来。”
“这么说,你很是能干啊,第一天就给我这么多惊喜。听说你还和乐山乐水玩得高兴,第一天就把我这主人比下去了。”
咏兰知趣把亭曈一起拉走了,亭曈走之前隐秘地看了探青好几眼,探青无知无觉,怀溯却感知到了。
探青见两个小孩离开,挑眉道:“怎么你身上有股子酸味?”
她又近两步,深深嗅了嗅,闻得怀溯倒退两步:“你做什么?”
探青伸着头,笑得憨直:“我,我刚刚背着你偷偷喝了点酒……但是……”她一下没站稳,他忙扶住她,她就势靠在他怀里,憨笑两声:“我没喝过酒,不知道酒原来这么厉害。”
他的手在碰与不碰、扶腰和扶肩之间犹豫,她的手却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
怀溯看她宛若桃花的脸,冷笑一声:“你喝的是那两个老不羞的酒,自然厉害。这酒名叫桃花醉,就算是千杯不倒,也喝不得。”
探青眨了眨迷离细长的眼睛:“为什么?”
“古时候,这酒是用来催情的。”
探青先是一愣,迟钝好久,才消化这两个字的意思,一时松开她悬在他身上的手,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脑子一下清醒了许多,酒一醒,人便怂了。
“那、那怎么办?”探青平日多口舌伶俐的人,这时候也大舌头了起来,“难怪我要喝那酒,乐山阻止我,乐水却笑我。我一时口渴手快,就喝了一杯。可是乐水说没事啊……呜呜呜,两个老恶人,坑煞我也!”
怀溯居高临下看着她,因为五官精致、眼神慈悲,竟有种神祗感。
“你是不是觉得腹中很热?”
探青点头。因怀溯眼中怀了笑,她不由想道:这人真是好看。
“你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
探青再点头。
“你是不是看见我的面目觉得异常可亲?”
探青先是一愣,复又疯狂点头。
“这酒也好解。你先绕着院子跑个十来圈,再跳到院子中间的大水缸里,便好了。”
她面色已红得透熟,听了这话,软绵绵站起身子来,竟真提着裙子开始围着院子跑了。
怀溯极力压制自己想笑的冲动,背过手去默默捻佛珠。
探青跑完十圈,已是累极,跌坐在地,却看怀溯背过身子默默捻佛珠,干哭道:“我,我跑不动了,可以不跑了吗?”
怀溯嘴角一动,强压笑意:“可以了,你且快跳吧。不然一会儿你发起狂来,我只好直接把你打晕了,你醒过来可是会很头疼的。”
探青喘着大气,软手软脚去爬大水缸,自然爬不进去。
“你过来,把我丢进去!快些!我热死了!”
怀溯低着头,强压笑意,抱住了她的腰,正在一扬的时候,乐山乐水到了院子,乐水看这场景都吓坏了,忙惊呼:“这是做什么?”
二人一惊,怀溯直接脱手,探青扑通一声落进大缸里,溅起好大水花,把怀溯和山水二人都溅了个满怀。尤其是怀溯,衣发俱湿,还被水打了个趔趄。
探青此时已是清醒异常,探出头来吐了几口水,狠声道:“乐山乐水!你们何苦害我!”
乐山乐水俱是一惊,乐山道:“夫人何出此言啊?”
怀溯淡淡道:“我想这是一个误会……”
三人都看向他,发现他一身狼狈,但是笑意已溢,探青才大悟:“原来是你!我!我!我!你!……”
怀溯一点地,一旋身,把探青从水缸带了出来,又是惊起一阵水来,他见她衣物贴身,对后来二老一句:“失陪。”,直接将她抱入堂中,探青尚不清楚,只狠狠捶打他胸膛:“原来你娶我是想捉弄我!还是什么提督,我看就是个提壶!”
怀溯哭笑不得,带她到了内间:“再气,好歹把衣服换了。”
探青好半天闷着头不说话,他俯下身去,却见她抽抽噎噎哭了。
他抽了帕子给她,她又不接,只是又怒又气瞪他一眼。
怀溯抿了抿唇,道:“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我知道我这样错了,”他说罢,见她还是哭,不由又换了个方向对她,“你能原谅我吗?”
她仍旧不说话,只顾伤心地哭,哭得打干抽。
他本是一介权臣,而今眼目下竟然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怀溯擦了擦鼻尖,突然想到办法,蹲下身子,把手放在她膝上,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看她:“我知道你现在又累又气了,这样,我帮你热好水、打好水,你快点把衣服换了,好不好?”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温柔求全,可是探青意识到了。
她愣愣点点头,他就一溜烟儿去了。
探青一面换衣服,一面回忆今天的怀溯,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怀溯再是玉面修罗、再是大权在握,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而已,而且他还幼稚!幼稚至极!偏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哄骗她!不是人,是死太监!
他很快回来了,样子更狼狈了,但他是笑着的,他笑起来露出了很好看的牙齿:“好了,要我把浴桶抬进来吗?”
“你怎么这么快的?”
怀溯一面抱桶进来,一面答她:“用了点内力催热,怕你等急。”
她只是在话本中听闻过武林高手,没想到武林高手竟然在她身边。她看他又忙着抬了个大屏风在中间,笑道:“你这样厉害,什么时候给我演示一下胸口碎大石、鹰抓铁布衫?”
怀溯努了努嘴:“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快沐浴吧,你这个好奇少女。”
她又脱了衣服,搭在屏风上,才听到屏风那头的动静,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出去?”
“我的妻子沐浴,难道我还应该特意回避吗?”怀溯闷笑两声,“算了,吓你的,我也被你淋了一身水呀,我得换衣服,你且做你自己的事罢,我又不是那等下流无耻的人。”
“谁知道呢?”
“……”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安安心心洗澡。
怀溯突然道:“你哭的样子,可真吓人。”
探青一默,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欺负我……”
很久很久,她都以为他已经离开,那边却传来他幽幽的声音:“以后你有什么先别哭,先来报备我,好吗?”
怎么,报备了你,难道你要给我撑腰吗?
她刚要回他,却听他已经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