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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惊迷梦 ...

  •   探青的手微微后移,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

      那本是她用来防怀溯的。

      “魏行晚,你不该来。”乌探青的眼神满是决绝,“我也不会跟你走。”

      魏行晚望着她,只觉她曳然若神人,听到她的话一愣:“为什么?难道仅仅几月,你就移情他人,还是一个太监?”他的心开始一阵阵钝痛,如果没有那些事,这样的探青应该是坐在他的床沿,怀着美好的心情盼望着他的到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防备、抵触。

      她微微垂眸,沉默片刻,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少女。探青忽然就想起了从前,他是那样喜欢她,他不惜一切投她所好,用了十分力气七窍心肝同她巧遇。

      探青本来认为自己绝不会喜欢上魏行晚这样的男子——透露着危险与野心,还纨绔不知事的高门公子。她从前爱对他说:“你纵使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对你有情意。”

      那时候,魏行晚毫不在意打个哈哈:“我以前也说过,你这样姿色的女子,纵使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现在,我只巴望我跪在你面前,你多看我一眼。”

      后来是怎么结亲的呢?

      十五及笄之日,她与他在灯火阑珊之处见面。那时长姐升了妃位,阖府欢欣,父亲顺带提出了她的婚事。她苦闷之际,对他倾吐心声。

      魏行晚说,不论如何,探青,我的妻子永远只会是你一个人。

      她那时虽不敢许诺,二人的关系却愈发亲近,他提亲之时,她也垂眸默认。

      “你一向知道我的,我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答应的事,一定要办到,包括,”探青闭了闭眼,把眼中的痛苦纠结一一隐藏,“包括,嫁给怀溯。”

      魏行晚笑,不知是满足还是放下心:“你不愿意,便即刻跟我走。我有办法让咱们离开这些朝廷鹰犬的掌控。”

      她终于可以抬眸直视他,可她开口便是冷笑:“那你的父亲母亲、兄弟亲族呢?他们就应该承受这些无妄之灾吗?你是魏家的孩子,肩负魏家的责任,我们既不能成,便是天意,不是人力可强的。”

      他像脱了力,嘴唇和面色都泛着淡淡青色。

      “你是个女子,探青!你不要把那些外物扛在身上,只要你说一句,你依然心爱我,我便拼了死也要带你走的。”

      她站起来,眼神是冰冷漠然:“别幼稚了,爱不爱的,在权利面前什么也不是。一个命令就可以让乌家家破人亡,一张薄纸就可以让世事更改,你算什么?魏家的公子魏行晚,你算什么?你以为,你拿一把剑闯到这里来是多么光荣勇敢,我会多么感恩戴德吗?不会的,你手中的兵刃,没有权力就是一把死物而已。你站在这里,没有权力,也不过就是个废人而已。”

      魏行晚面色渐变,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不了解乌探青似的。

      “我要嫁给怀溯,因为他有权有势,可以帮我,可以帮我乌家,而你,一无所有,究极幼稚!从前我要嫁给你,是因为乌家需要名门结亲,而后我不嫁给你,是因为你没有利用价值!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滚吧!”

      她把匕首塞给他,满面嫌弃:“念在你从前恩情,最后帮你一次,快走吧!”

      他梗着脖子道:“你骗我。你骗我。”

      这一刻的魏行晚像一个孩子一般脆弱,她不敢看他眼下的红,也不敢听到他话中的颤。她给了他前半生最深的痛,却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骑虎难下。

      探青便闭着眼睛阴声道:“你站到外面去看看吧,你是身居高处的公子,你以为底层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看看那些久居人下、为人鱼肉的百姓吧!你这样的幼稚和愚蠢让我觉得我自己瞎了眼,我怎么会看上过你呢?!你如果还不明白,不如想想,与乌家素无瓜葛的怀溯,为什么求着法子来娶我?不是我有心攀附,怎么会有今日?我求仁得仁,死又何妨。可你绝不该这时候死,还是快回去吧,别在这里妨碍了!”

      魏行晚忽地笑了,怀着匕首便跌撞出去,行至门口复又回头:“你记着,我会让你为今天说的话夜夜痛心、日日忏悔,你在意的乌家,必然化为飞灰,你想得到的一切,终将全部失去!”

      落地铿锵、击击有声。

      探青却觉得他幼稚得可笑。

      她盖回了盖头。

      人去了,窗外的鸟雀声也去了。

      “吱呀——”一声,是很轻很轻的动作。

      怀溯步步来,用旁侧的秤杆挑开了他的新娘的喜盖头。

      她虽面无表情,他却为之一惊。他本已在梦中预演过这一刻,心却仍是漏了一拍。

      “我脸上妆太重了,能擦擦吗?”

      他哭笑不得,只好取来干净的帕子,为她擦脸。

      探青嘟囔道:“你是伺候人的吗,擦脸擦得不好。”

      怀溯没好气道:“擦一只脸上画了几层面粉还哭花了的大花猫还得擦多好?”

      她一时气噎,竟耍起小性咬了他的手掌一口。怀溯吃痛一叫,她却乐得滚到床里。

      他忙把她拦腰捞起来,并不生气却要佯做生气:“你在别人那里受了气,拿我取乐子是吧?”

      探青听了此话,像只做错事的小鸡,瞪着眼睛望着他:“难怪外面的人都说你们西厂的人的耳朵长在每一面墙上。”

      “那倒没有。只是你们刚才郎情妾意、山崩地裂的时候我还就在外面听着。”

      “是你故意放他进来的?”

      怀溯失笑:“是啊,不然,怎么知道你那天的许诺是真是假呢?”

      探青道:“你不必打趣,我的忠诚是因为我给我爹的承诺,帮了你这件事后,我就打包包裹收拾离开你们府上,再不给你增添烦恼。”

      怀溯却不继续接话,反而没来由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笑你们方才的戏呀,真是好笑。”怀溯摇了摇头,“尤其是那个小子,竟然看不出你说的都是假话。虽然说得重了些,可你说的都没错,他就是幼稚可笑,不知苍生疾苦。冲到这里来,蒙着面就以为别人全然不知了吗?”

      “是是是,要不是碰见宅心仁厚、大人大量的提督大人,他早就死八百回了。”

      怀溯冷笑道:“你不用恭维我,他走的时候,我已差人打了个半死,留了一口气,还可以被接应他的人抬回去。”

      探青这时候才发现他大红的喜服有几处深色,一摸才知道是血,她霎时变了脸色,皱眉道:“怎么回事?”

      怀溯叹了口气,道:“你的情郎砍的呗。”

      她忙脱他的衣裳,他却下意识后缩了一下:“你做什么?”

      “你难道刀枪不入吗?这得处理一下的。”探青一面把他拉下来坐定,一面给他解衣服,“我二哥以前爱同人打架,不敢走漏风声,怕爹娘责骂,都是我来给他处理的。”

      怀溯愣住,一时也忘了她在给他脱衣服。

      她脱开衣服一瞧,中衣染得红极。

      “你这里的药酒、纱布在哪里?”

      怀溯指了指斜后方的木柜,她起身甩开身上多余的束缚,开了柜门,见了上面一一贴好的字条,取了好些出来,一一递给他。

      他含笑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自己把衣服脱了自己上药呀!难不成还指望我来?……”

      厂督大人眨了眨那双无辜清魅的大眼睛,很明显地在说:“不然?”

      “好好好,我来我来。”探青无奈,毕竟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现在她来可是有求于他的,自然要给这位大人卑微屈膝奴颜了。

      怀溯的眼睛别开视线不瞧她,她不好盯着他裸露的身体,于是留意他的神情。

      淡淡的,冷冷的。

      可是他的眉眼实在好看。浓而有形的眉,极其讨巧精致的眼,秀而长的睫。

      “你是在为我的肩膀上药,还是在给我的脸上药?”

      “二者兼有之,倘如大人这张世无其二的脸面伤了,便好一起治好了。”

      “……”

      “大人,弄好了。唔……”

      “有事直说。”

      “那个,我身子不爽快,就是,那个,那个不能行房的意思,所以你,你,睡……”

      “你睡外间,没事别把我吵醒。”

      探青按了按胸口,抑制住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脱衣滚进被里了。

      “怎么,当丫鬟很快乐?”

      隔着半边遮挡,她在那边笑着答道:“做大人的丫鬟,那还的确很快乐。”

      “……”

      “哦,对了,我需要帮你看管一下府第吗?”

      “自然,不然娶你进门做什么?”

      探青暗自腹诽:不是先皇的圣旨让我嫁给你的吗?

      梦里回首时,云雾缭绕,唯有一人于其中静立。

      他朝那里追索,她却霎时消失。梦里混沌之中,天地茫茫,看不见她的身影。

      怀溯急得出了汗,躺在外间痛苦疾呼:“别走!你别走!”

      探青忙披了衣服起身,点燃烛火去细细看他。见他脸色苍白、面容痛苦,忙缓和拍他的脸:“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你醒过来,你被梦魇着了!”

      怀溯仍是不清醒,更抓住了她的双手,大声呼着粗气:“你快走!你快走!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打我,不要打她!你打我,你杀了我罢!”

      探青见势不对,挣开他的桎梏,刷刷两巴掌打到他的脸上,惊得怀溯突然睁大眼睛,她见他眼里有泪光,又怔忡住了,忙又是一巴掌下去。

      怀溯惊呼一声,利落坐了起来,面色郁郁道:“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他脸上已是一片火红,借着烛光看去,竟有些娇憨喜人。

      乌探青笑着叹了口气:“你方才被梦魇住了,又要我不要走,我要我快逃,我怕你彻底醒不过来,才打你的嘛。你也不想拉着一个蠢丫头的手一个晚上吧?”

      怀溯挑眉道:“你该不会是为了之前的事给你的情人报仇吧?”

      探青轻车熟路摸出药箱,听得他这话,挑出药瓶来:“要报仇的话,还是几巴掌那么简单吗?况且,咳咳,他也不是我的情人,现在我明面上的情人,可是你呀,大人。”

      怀溯很受用,乖乖把脸伸出来给她涂药。

      探青心里笑道:这就把气消了,脾气可够好的。平日看起来是冷冰冰杀气腾腾的阴司道,在私下居然是这样的?

      “你开心什么?”

      “这么明显吗?”探青也学他爱挑眉的样子,“我啊,是觉得大人你,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反而,很可爱。”

      听了探青的评价,他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阴郁沉沉:“这种奇怪的想法你还是快忘掉。但凡你听过其他知晓我的人讲述我的故事,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探青收了东西,歪着头问他:“我要怎么想你,那是我自己的事,管其他人什么事呢?”

      他沉郁着脸,冷冷道:“日子还长着,凡事都别太早下结论。”

      探青心底盘着这句话入睡,她好像也在梦里被魇住了。梦里怀溯杀红了眼,对她说:“只有死人才值得我信任。”

      次日起时,手脚俱是冰冷的。她这才明白,她说了那么多次自绝的话,其实根本不敢。她害怕死亡。

      探青想起她幼时就生病死了的娘,想起她死时的恶容,不由打了个寒战,听得怀溯起了身,也不敢动作。

      怀溯也是一夜难眠。

      因为他鬼使神差想起了往事。

      他从幼时便和十一个少年一起,被江湖术士薛恶作为药人生活。毒打发泄是基本,用药死生是寻常。最后他活到十四五岁了,其他的几个药人都死了。

      但是他小小的年纪,却是一身烂疮、臭味熏天。脸上全是毒瘤烂疤,身上全是伤痕毒斑。

      薛恶寄在别人府上当门客,他也就在别人府上住着。被同龄人侮辱嘲笑、伤害欺凌是时常的事。
      “丑奴丑奴,还叫什么赫奴,真是笑死人了!”

      “你们看,你们看,他还朝那假山里跑,我们几个前后堵他,抓到他非打死不可!”

      “把他的衣服脱了,数一数他身上有多少毒泡!咱们用废刀一个一个给他剃了!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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