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水瓜弟弟

4、功名录 三

　　皇宫之中。
　　苏相已然告退，偌大的宫殿只余下许相，皇帝与陈公公三人。
　　许相低头跪在议事的蒲团上，听见皇上声音平静却不难听出恼怒：“许相，朕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与苏相争执。”许汝贞麻木地磕下头去：“回皇上，臣知错。”皇上沉默片刻，温和道：“起来吧。”
　　许汝贞抬头看着皇上，正值青年之岁，芝兰玉树，朗月入怀，这样温润气度的人鬓边却已有依稀白发，许汝贞心里一酸，知是服用丹药的缘故。
　　皇上温和笑道：“汝贞，沿海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许汝贞强忍住心中酸涩正色道：“苏相似乎已经动手了。”
　　皇上冷笑一声：“苏子寻如今怎得这么耐不住性子。”
　　许汝贞答道：“未尝可知便是苏相的主意，苏相年岁已老，手下人心难免浮动。”
　　皇上温和话语中讥讽之意更甚：“是啊，他也有老的一天。”许汝贞更是心酸道：“苏相自然比不得皇上，皇上是天选之子，自然福泽深厚。”
　　“福泽深厚，好一个福泽深厚。”皇上低声自语着。
　　皇帝随即转言道“汝贞，若是这次能接着迁户一事顺利倒苏，我们这些年的忍耐才算作了数。”
　　许汝贞心里一热，眼前这个温润隐忍的帝王和那个疼痛难忍却不肯落泪的少年渐渐重合起来。幼时那个只会抱住他不住发抖的少女也终于可以为他挡住刀枪。
　　“若那海县县令果真如你所说，苏子寻应会从他着手。苏子寻素来谨慎狡诈，若是海县能让他得手，即使老狐狸的心不动，手下那些小的尝到了血味，事态发展起来就不再是苏子寻一手可控的了。”
　　许汝贞满腔柔情如坠冰窖，失声道：“圣上是想要舍弃海县？”

　　许相府内。
　　云湛歪在圈椅上看着地上一截枯树，他努力微笑道:“此等尊容，定会惊艳世人。”那枯树原
　　滚了一圈似乎在表达认同，云湛见惯了淡漠出尘的仙官，对此等小妖除了踹上一脚之外无法表达自己的愤慨。
　　然而他刚刚伸出腿，便听见水笙懒洋洋的声音：“若是你不想呆在许相府了，尽管踢便是。”云湛行云流水般地向半空中伸了伸腿又自然地缩回去：“你和许相要议些什么事？”
　　水笙一副颇为不耐烦的样子：“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能把你带到这，也算我仁至义尽了。”见云湛不说话，她又补了一句:“我办我的事，你寻你的魂魄便是。咱们彼此照应，互不干扰。”云湛想了想，大约也是觉得有些道理。
　　两人正各自心怀鬼胎之际，听见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许相府的婢女站在门外，轻声细语：“许大人请二位前去。”
　　水笙对许相府倒是熟门熟路，一路进了大堂，行了礼过后才向许汝贞引荐云湛，倒是不忘给云湛寻了个师弟名头，云湛打量那许相，还穿着黑红色的官服，身形挺拔面貌英气，虽为女子却是有士人气魄。
　　许汝贞眼底似有焦虑之色，水笙出言安抚道：“许相所托之事，水笙已有了些眉目，还望许相莫要焦急才是。”许相叹了声气：“并非是我对水笙姑娘不放心，只是这皇上的病....”
　　许相望了眼云湛，云湛正犹豫着要不要捂住耳朵假装自己听不到，水笙在旁倒是难得好心地说:“自家师弟，许相无须担忧。”
　　那许相才接着说：“皇上听了那些方士之语，服用丸药，前段日子服用了姑娘调理的草药堪堪把吐血给止住了，也不知是毒素残留是怎的，两鬓竟有了些白发，看上去仍是病弱了些。”
　　水笙沉默了片刻：“皇上从小便服用些对身体损害极大的药物，自幼便是病弱之躯，后来方士用丹药在明面上抑制住了病痛，实际上损耗更是不可估量的。如今病情一时难以消解也不足为忧。只是不知皇上可还在服用丹药与否。”许汝贞说到这便有些恨意：“那苏相尽荐些方士，皇上怎能不受蛊惑。”
　　水笙叹了口气，许汝贞反过来劝慰道：“姑娘也别丧气，明日我带你进宫，你再为皇上开几个方子，凭尊师医圣之名，其弟子也定是强过太医院那些庸医。只是我虽信得过尊师，皇上却谨慎多疑，怕是难以信任二位。”水笙心领神会道：“既然许相已彻查过我门派来历，又肯让我再为皇上诊脉，想必已经是信得过我了，我愿为皇上诊脉并不求功名利禄，只是奉恩师之命罢了。”许相思量片刻，再抬头时神色已有几分动容。
　　此后云湛二人自是被遣回了房间，云湛一路上满腹疑问问不出口，一副憋屈的样子水笙看着都替他难受，悠哉地叹了口气：“行了，小和尚，想问什么便试着问问。”
　　云湛在心里稍加斟酌，选了个不痛不痒的来问:“你果真是那什么医圣的徒弟？”
　　水笙答道：“是啊，想在凡间讨口饭吃总得有点技艺傍身，我在深山偶然遇见那医圣，从猛兽嘴里救了他一命，此后化成树枝跟着他采了两年药学了些艺，自称弟子也不过分。”
　　云湛又问：“为何你抬出你师父，便说服了许相？”
　　水笙答道：“我跟着医圣时，曾无意中窥见他的行医簿。那医圣本为御医，因被苏相设计陷害这才被赶出了御医院，皇上曾多次偷偷通过许相向医圣问诊，颇是信任。只是后来又因皇帝迷信方士，服用丹药，医圣劝说无果，一怒之下便斩断了与宫廷的最后一丝联系，自此云游四海。许相对此倒是惋惜不已，她信得过医圣，皇上又信得过许相，料想并不会太为难于你我二人。”
　　云湛决定抛出最关键的问题：“你一介树精为何要卷入这政治风云之中去？苏相既有谋逆之心又根基繁杂，你站在许相一端，怕是会被苏相视为异己一同铲除。”
　　水笙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并非站在许相一端，只是欠下的人情不得不还罢了，若是真被搅进这一趟浑水，也只得怪自己时运不济。”
　　云湛心道这树精还能欠下凡人的人情，这妖精当的也是窝囊。
　　“明日我随许相进宫面圣，你不若也跟着去了，在皇宫里也许还能找到些线索。”水笙说完便从卧室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为云湛在地上铺好了便转身离去，云湛轻轻拉住了她，水笙还以为云湛对这铺位有些意见，正欲摆出一副能奈我何的姿态，云湛却问道：“为何你从一开始便笃定皇宫里会有线索。”
　　水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答道：“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前几日便告诉了你命格确由天定，皇帝虽身为个体与蜉蝣无异，可其命格在却牵动着更多凡人。如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激起涟漪阵阵，那颗石子对池塘来说，被称为天选之子也不为过。其地位给予的特殊性不光在凡间，在六界均有一定影响，你散落的魂魄被吸引过去的可能性也极大。”
　　见云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想开口再问，水笙却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头一歪竟化成原型，一截枯木骨碌碌地朝房间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