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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功名录 四 ...

  •   次日清晨,两人随许相坐上马车前往皇宫,车里除许相外还坐着张锳,经过汾河居时云湛心里还有几分唏嘘,也不知此时的汾河居里会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辆马车。
      走到一半竟下起了小雨,细雨蒙蒙中看见一架马车迎面而来,许相的随从掀开帘子轻声道:“许相,是苏相的马车。”
      许相四人连忙在随从搀扶下下了马车,迎面而来一年轻女子搀扶着一老者,白发苍苍面容和蔼,云湛隔着雨帘一时无法将面前这位可亲的老人和那位心机深沉的谋臣联系到一起。
      许相笑道:“苏相,这雨下的大了,快些回马车里坐着吧,您要是淋坏了身子,谁来为君父分忧啊。”
      苏相还未回话,旁边那年青女子倒爽朗笑起来:“还是汝贞姐姐体贴人意,也难怪讨得皇上的喜欢。”
      苏相并不言语,反倒在一旁笑呵呵地打量起许相身旁三人来,许相看他三人一眼,心说这老狐狸怎知张锳到了皇宫之内,这给海县一事也不知会平添多少麻烦。
      许相拉着云湛水笙二人向前一步率先说道:“这可是两个世外高人,医术超绝,正要引荐给皇上呢呢。”
      苏相目光直视着二人,笑吟吟道:“不愧是浸泡在草药古书里的医者,真是见者忘俗。”
      水笙温柔静默地点点头,云湛学着也温柔静默地点点头,感受到耳畔水笙的法术传声:傻逼。
      云湛情不自禁地翻个白眼,瞬间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那年轻女子歪着头笑看他,云湛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苏相谬赞。”
      苏相倒是没被打岔忘了此次“偶遇”的目的:“这位又是?”“下官张锳,是海县县令。”张锳抢先答道,面容平静倒是出人意料。
      苏相脸上笑容更甚:“县令前来所为何事?”
      张锳在心里暗骂这厮明知故问:“正是为迁户一事前来。”
      苏相神色诧异:“迁户一事可出了什么差池,为何沿海三省竟遣一县令前来,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只听得张锳不急不徐道:“各省上官公务繁忙难以脱身,唯海县在迁户政策下发展态势尚好,特意遣我来向皇上报喜,以安圣心。”
      苏相答道:“是喜讯便好,迁户政策由今科状元伏川柏提出,当即便受到圣上加赏,若是真能广泛推行确为百姓之福,可莫要受居心叵测之人的算计才好。”
      张锳恭声道:“若真能按状元郎所提实施确能一举多得。”
      雨势越发大了,竟模糊地连面目也有些看不清了。雨中各人也逐渐沉默,一时间天地间只听得见大雨声。
      许相先出声道:“楚儿,扶苏相上车吧,雨越发大了。”年轻女人应了一声,扶苏相上了马车,许相掀开车帘前低声向随从嘱咐道:“让苏相先行。”
      两辆马车相对而行,苏相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宫,许相的马车缓缓驶进,仿佛一个预兆一般,许多人许多事的命运大概从这接替中开始改写了,在内忧外患中生存了近百年的大梁也就此变了命数。
      宫殿内。
      张锳跪在殿廷中央,旁若无人地念着一串串数字,许相垂手立在一旁神情难测,最后头的水笙和云湛垂头跪着,端的是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侍立在皇上身边的陈公公在阴天却仿佛烈日当头,汗流浃背。
      从开国到恢复生息,从战乱到安居乐业,张锳口中数字的变化先是可喜,再是可悲。可悲之事仿佛在一年之间陡然发生,却不难想见这背后多少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而这一年正是迁户政策提出之时,这一串串数字代表的是沿海三省除海县之外的多个地方,百姓流离失所,民心沸腾不安。
      话音落下时,殿内并无只言片语,半晌只听得皇上怒极反笑的声音:“好一个贤臣,许汝贞,这就是你全力举荐的贤臣!”
      许汝贞沉默跪下,饶是她也没有想到这张锳如此果断直接,入谏竟是怀了必死之心。
      张锳回道:“回皇上,臣并非贤臣。”
      “并非贤臣还敢和朕说这些,那你说说看,这大梁之内,有谁比你张锳更担得起这一贤字。”皇帝的声音平缓,难以听出喜怒,就是云湛看惯了无欲无求,沉静淡泊的上仙也不得不感叹帝王城府之深。
      张锳回道:“许相善理朝政,深得人心担得起这一贤字;一思和一刀师徒骁勇善战,浴血杀敌担得上这一贤字;詹钰太傅学富五车,以天下为己任担得起这一贤字。臣不敢与贤臣相提并论,只敢称一耿一忠而已。”
      “那你告诉朕,为何朕的贤臣们闭口不言,而你却敢在朕眼前大言不惭,什么耿什么忠,朕看你不过一沽名钓誉之徒。”
      “臣本已是怀了必死之心而来,人若已是身逝,又何谈名誉二字。臣生于海县长于海县,与家乡百姓情谊非同一般,如今奸相苏子寻借迁户之策为由,大肆掠夺海县百姓。若是连皇上也要视海县为弃子,百姓既无生机,臣又有何脸面再苟活于世。”
      皇帝声音中透出几分森然冷意:“奸相?弃子?怎的,朕的臣子,朕的天下,竟要你来告诉朕该如何治理吗?”
      说到这里,张锳估计自己已难逃一死,咬紧了牙正欲指责皇帝沉迷炼丹不问朝政之时,突听见身旁一声钝响,竟是许相向皇上重重地磕下一个头,这一下用力之重让她额头红肿一片,流出血来。
      张锳一愣,发现许相注视着自己,幅度极小地摇着头,似乎在示意自己切莫再说下去了。张锳难得有些犯糊涂,若是许相怕了牵连,早为何不阻拦自己,到了已无法挽回之时,反倒忽生极端之举。
      皇帝也是一愣,目光在看向许相之时顿时平添几分无奈与疼惜:“汝贞,你这是何苦?”
      陈公公早已奔下殿去,用手帕帮许相摁住了额头,张锳回头对云湛水笙二人道:“二位不是医者?快给许相看看。”水笙刚刚起身,许相却脸色苍白地忍住了疼痛,挥了挥手示意水笙退下,水笙只得再跪了回去。
      皇上下了殿接过手帕亲自帮许相摁住了额头,一面扶许相站起身来,一面看着张锳温言道:“朕知道你确为贤臣。”张锳仿佛被人从悬崖边上一把拽了回来,目光迷茫:“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都是贤臣,都不容易。可这些年,朕又何尝容易。”
      怀靖幼年坎坷,先帝早去,皇室宗亲单单留下他一支血脉,幼年便被苏子寻视为傀儡,自幼被悉心教导苏党编撰的那套为君之道,所幸怀靖勤奋多思,朝中倒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有识之士,这才没让怀靖丧失头脑任人摆布。当苏子寻发现怀靖并不易控,妄图下毒除去之时,幸得有贤明老臣暗中留意,以命相拼,这才保住大梁一脉正统。怀靖积怨已久,却一直隐忍不发,一来倒苏的时机未到,二来朝中大臣派系不明不敢擅用,借着迁户之事一举两得,
      因此此次张锳自以为的有去无回不过是皇帝的一次试探。
      张锳豁然开朗,此后君臣把酒言欢之景不必赘述,直至傍晚,皇帝才将许相与张锳送出宫去。
      水笙与云湛二人因把脉就诊一事未完暂留于宫中。云湛跪在蒲团上低头摘药,心里百无聊赖,偏头看着在一旁候着药炉的水笙,正想着传声说会儿话,却发现水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炉火,手中扇子扇火一下紧接着一下,丝毫不乱。云湛心道蹊跷,低头看见面前一根有些烧枯的小树枝骨碌碌地滚进了皇帝所在的帘幔之后,那截树枝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还叮嘱似的往回滚了滚。云湛嘴角有些抽搐,只得低头继续摘他的药。
      帘幔内,怀靖嗅着草药清苦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陈青,今日之事你怎么看?”陈公公低头恭声道:“君臣志同,自是好事。”“君臣志同。”怀靖慢慢品味着这四个字:“好一个君臣志同,先不说那张锳,许相今天这事你怎么看。”“回皇上,许相可真是煞费苦心,两头难办。”“哦?这话怎么说”
      “许相明知皇上一心倒苏,把张锳引见这事儿这么看是多此一举。可那日皇上告知许相决定舍弃海县,许相虽当时并不言语,次日便将张锳引进了宫,由此看来,许相是不愿舍弃海县,借张锳的口告诉皇上,加上张锳为人忠直,皇上定不肯在这关头寒了他的心,如此办来,海县便不得不留了。在这之外,许相还得瞒着手下门客,甄别大臣,许相可真是左右两难。”
      怀靖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陈青的话,陈青松了口气,这位主子心思深沉更甚于先帝,连他也难以揣测圣心。
      陈青一颗心还没稳下,回想起许汝贞就顿感愧疚:“皇上,您即将迎娶苏楚儿郡主一事...想必许相还不知晓。”
      怀靖叹了口气:“汝贞那丫头的心思我一向是知道的,这些年也多亏有她。只是苏子寻若倒了,许相难免独大,这些年她与苏子寻相互牵制,朝中人脉甚广,若是不加以牵制,朕只怕会再出一个苏子寻。苏子寻倒后,树倒猢狲散,苏党势力不是苏楚儿可以维持得住的,但若苏楚儿成了皇后,门下势力虽然微薄,凭借皇后的名头,苏相之位尚可勉强撑住。苏楚儿不得不依附朕来稳固势力,苏相一派自然也只能依附于朕。我大梁百年来的相权之盛在朕这,便可终结了。”
      陈青闻言在心里为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怀靖接着说:“至于那张锳....固然是忠耿,却是忠耿的过了头,大梁容不得他。”陈青心里一惊:“万岁爷,奴才愚昧,这又是为何?”
      怀靖沉默许久,半晌才说道:“你可瞧见过火炉?朕就如同火焰,张锳这类臣子如同柴火。若柴火数量的当,火便会越烧越旺,若柴火数量过大,反而会将那火给压熄了也未尝可知。”
      水笙听一句传一句的,倒给云湛解了闷儿。云湛默默看着面前一摊草药,在心里咂摸许久,向水笙回道:“这帝王将自己比作火,我看他性格阴沉城府极深,像是深水还差不多,反而那张锳更像是火。”过了好一会儿竟没得到水笙的回应,云湛还以为她也正咂摸着,悄悄扭头一看,却发现水笙似乎已回了神,换了个盘腿而坐姿势,呆呆地盯着药炉的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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