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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凋零之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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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之下,京都城被笼罩在一片安宁而祥和的气氛中。原本是同以往那般最为寻常的一天,但密集交错而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却传来隐约的奔跑声,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努力被压抑着的急促喘息。
一抹橘色人影在昏暗空旷的道路上径自向前跑着,她穿行过数道街口,要去的终点便是三条小桥的池田屋。
在近藤率领新选组准备前往炻园会所集合时,千鹤也曾提出要一同前往。屯所内是需要留下几名队士留守的,一开始被指定留在前川邸的九郎却无论如何也想跟着前往。
这次的任务十分危险,九郎的要求理所当然地被土方拒绝。为了阻止这个小鬼胡闹,土方就命人将他绑在了房间,由千鹤看管。
在一开始吵闹了一番之后,九郎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千鹤改变心意放开自己,便往地上一滚,口中喊着“我的肚子好痛啊——”暂时将千鹤支开了房间。
千鹤一走,九郎就从地上弹起,连绑在身后的双手都来不及解绑,用屁股顶开房间的门,很快便溜了出去。
发现九郎不见之后,千鹤在屯所里找了两遍,才发现九郎这是直接跑出了屯所。
土方叮嘱过千鹤,这次的任务不容出现半点差错,千鹤一面担忧着九郎的安全,一面又顾忌着这次的任务,匆忙间拿着小通连便出了屯所。
阴暗的窄巷中,有一人影从外闪身而入。和宽阔的街道不同,这条巷子完全被两边的町屋遮挡,就连月光都透不进半分。
那人戴着一顶不知是从何处顺手取来的破旧斗笠,似乎是刻意在掩藏着自己的面目。他的鞋底边沾了不少干掉的泥屑,还有碾碎的草叶,没走一步,都在小心地不发出太过多余以及引人注意的声音。
那人腰间挂着的,便是那把刀身漆黑的鬼切。
鸠躲进巷子里,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了追着自己的那几名浪人,终于将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她嫌头顶的斗笠碍事,顺手便摘下丢到了脚边。
从遇到那个也会鬼化的名叫仓木的浪士之后,鸠同他交过手。鸠不确定的是,那个仓木究竟是一个喝下了变若水,或者说是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被研磨成药粉、能够代替变若水的“药”而罗刹化的人类,还是他本就是“鬼”。
和鬼一样,受了伤能在短时间内痊愈,和饮下变若水的罗刹不同的是,仓木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意志。唯一的让鸠不能确认的便是,鬼化后的仓木没有属于鬼族的角。
对鸠来说,仓木是很强的,他不需要剑术的招式,只凭力道就能压制住她。
在鸠勉强逃脱之后,却引来了不少浪人的追捕。
如果不是因为鸠目睹了三本宅邸中堆积着的药草,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让那些人对自己紧追不放。
不过就现在的结果来说,鸠暂时算是甩掉了那几个缠人的家伙。
她在窄巷中藏了片刻,便决定不再长时间地躲在这里。鸠已有数天未回,也不知千鹤是否还在担心自己。
鸠才转身,便看见一道矮小身影蜷着四肢跳进了这条巷子内。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鸠出声询问,倒是吓了那人一跳。
他听出了鸠的声音,犹豫着转过脸来,张了半晌的口,总算是结巴地问了出来:“鸠……鸠?你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鸠忽略九郎那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反问道:“你这副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三本那家伙派人把你绑架了吧?”
“谁是三本?”九郎又跳了两下,将后背朝向鸠,朝她催促着,“你来得正好,快点把这绳子解开。”
鸠拔出鬼切,一下便挑断了九郎手腕上的绳结。她没有再问,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九郎,等着他的回答。
九郎本想蒙混过去的,可是他瞒着其他人从屯所里溜出来,是为了去炻园会所。在鸠带着隐约威胁之意的眼神下,九郎颇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
“那个……其实是这样的,近藤大叔和土方大叔带着其他队士去处理秘密集会的长州藩士了,我……我作为其中重要的传信人,不小心……跟……跟大伙走散了……”
说到之后,九郎愈发显得心虚,他偷瞄了一眼鸠满是怀疑的眼神,吞了吞口水,终于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全说了出来。
“知道了。”鸠没有表情地说了句,瞥了眼九郎空空的两手,又道,“回去吧。”
鸠说着便将九郎提起,夹到了自己的臂弯下,打算回到屯所。
还未走出几步,便有两人拦在了鸠的面前。
这两人便是三本派出的浪士,除了这些,那名叫仓木的人也同样在找她。
在三本宅邸那日,鸠被仓木困住,已经没有了反击的能力。但仓木没有立刻了结她的性命,而是把喝剩的酒顺着鸠身上的伤处浇了下去。
这酒不烈,酒味亦不浓郁,但酒触到鸠的伤口,依然带起强烈的刺痛和灼烧感。
鸠从小时候到现在,没有受过几次伤,更别说像这次这般严重的伤。虽然想忍着,不过鸠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她不喜欢别人这样戏弄自己的猎物,遇到敌人,鸠总是会选择一击必杀,而不是让他们在痛苦的折磨下缓慢死去。这是竹切教她剑术时说过的。
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只是在享受折磨猎物的快感。
三本躲在后方,大叫着让仓木赶紧将其了结,仓木却不为所动,将刀尖抵上鸠的喉管,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在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那道伤口缓慢愈合。仓木将视线移到鸠胸口处的刀伤,眯着眼盯了许久,虽然愈合的速度更为迟缓,但这伤口却的确在自我治愈。
“你、果然是鬼啊——”仓木这么说了句,严重兴奋之色更甚,他抓着鸠颈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挥刀就切断了鸠拿着刀的那只手臂间的经络。
鸠瞳孔微震,另一只手却往身后伸去。
“九兵卫,把这家伙带回去怎么样?”仓木转头朝身后的九兵卫问了句,“这段时间藩里不是在研究药吗?这家伙也许能起到些用处也说不定,再说,我还没有见过真的鬼呢。”
“随你的便吧,直接在这里杀了也没关系吧?”九兵卫答道。
“那就——”仓木低声说着将头转了过来,在那一瞬间,鸠便扬出攥在手里的树皮木屑,径直撒到了仓木的两眼上。
仓木毫无防备,喊了声便本能地朝后退去,他抓着鸠脖颈的手也松了些力道,鸠攥着他的三指朝外掰折过去,轻易地便挣脱开仓木的桎梏。
现在没有胜算。这是鸠第一也是唯一的反应,她从地上抄起鬼切,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很快便离开了这座宅邸。
这两日,鸠之所以没有现身,只是因为她暂时无法甩掉那些缠人的浪士。没有回屯所,也是顾及到仓木会妨碍到新选组这段时间对长州的调查。
那两名突然便出现的浪士,大约就是三本派出的其中两人了。然而鸠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致和他们周旋,她瞥见那两道身影时,就将手放在了鬼切的刀柄上。
没有等九郎道出自己的疑惑,他便觉得一瞬之间像是天地倒转了一圈,而后鸠干脆利落地将鬼切收回了鞘中,两名阻拦去路的浪人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要想对付鸠,只派区区数名普通浪士,大约也是三本错估了鸠的实力。
“什、什么情况?”九郎这才出声,“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跟人结仇了?不会是这两天惹到了什么可怕的大人物吧?”
“大人物?”鸠侧头想了一瞬,认真答道,“大概的确有这个可能。”
“是谁?”
“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鸠反问。
“啊、我差点就忘了!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家伙突然来那么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路!”九郎道,“快点去炻园、池田屋,反正哪边都好,这次我一定要帮上忙才行!”
“炻园…”鸠低声重复了一遍,视线掠过拦阻在眼前的层层町屋,她没有多想,出声问道,“在哪?”
“你是笨蛋吗?果然没有我是不行的!”九郎抬手朝前一指,说道,“接下来你就听从我的安排,一直往那个方向过去就可以了。”
鸠身体前倾,抬脚便迈了出去。
紧接着响起的便是狭窄房间内刀刃碰撞在一起的刺耳声音,冲田左脚迈出,手中的加州清光顺着自己手腕的动作朝下挥砍过去,这一击必然会被风间千景挡下。
他原本的意图也并不仅在这一击之中,狭长的刀身在昏暗的房间内划过弧光,接连不断的攻击朝着风间千景落去。
可后者却从开始便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敷衍玩笑般地一一接下冲田的攻击,然后循着空隙给予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击。
房间的角落还躺着冲田刚跑上楼时打倒的两名浪士,虽身侧窗扉大开,但房间内的血腥气却怎么也挥散不去。
即使再集中精力,寻找对方的破绽,冲田的刀尖都无法触及到眼前这个男人半分。
他越是迫切地想要打倒风间千景,越是难以控制自己手中加州清光的轨迹。
再之后便是被风间千景毫不留情地重伤,颇显狼狈地倒地。
待冲田再次从地上爬起时,他终于忍不住从口中咳出一掌的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额上也破了道口子,粘稠的血顺着眼睑一直淌至下颚,被温热的血遮挡住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此刻在冲田心里更多的是不甘心,他从未停止过磨练自己的剑术,从初入试卫馆那天开始,将那个男人作为自己要追随的目标时起,他便一心投入到剑术中。
但眼前这个有着诡异金瞳的男人,却是他无论怎样都无法打倒的强大敌人。
冲田尽力平复着紊乱而沉重的呼吸,他的双手重新握紧了刀柄,想到的却是自己一复一日在试卫馆的庭院中那棵青树下挥刀时的记忆。
也是像冲田现在所见到的景色一样,从四方的窗棂间向外看去,能够看到悬在天幕中央的圆月,也常有从倚在屋侧那株青树上飘落的半枯宽叶。
就像现在这样,从屋檐上向下翻落,飘进敞开的窗内。
冲田心头微顿,他睁着两眼,入目的却不是刚才在记忆中见到的景象。
在风间千景的背后,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檐上翻落,没来得及收回的右脚踢在了一侧的窗扇上,像是故意要毁坏掉眼前完整的东西一样,携着突然发出的破裂声,还有九郎被惊吓的叫喊,算不上轻飘飘地落进了房间内。
在看清楚闯入的人的身份时,冲田突然便冲着风间千景的身后喊了声:“不要插手!”
鸠一手将九郎扔在了地上,一手将要覆上鬼切时,被冲田叫住停在了原地。
倒是风间千景似乎是完全忽略了身后的鸠,只当她不存在一般,仍是将视线放在了冲田身上。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两人间的战斗,冲田早就已经输了。
“冲田哥!”
看到冲田如此狼狈,九郎正打算从地上爬起上前,却被鸠一手扯住了后襟。
这一举动让九郎心生不满,连怒气都大了不少。明明冲田总司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鸠却不让他插手。
“放开我——你这混蛋打算做胆小鬼吗?!”九郎挣扎着,连心跳都重了几分。
鸠直视着快要站立不稳的冲田,没有回答九郎的质问。
接下来的一击,冲田几乎是孤注一掷般地挥出刀刃,然后加州清光便在几人的注视之下,被风间千景截断。
一半的刀刃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鸠的脚边。冲田也因重伤而俯倒了下去。
风间千景离开之前,特意朝立在一边不发一语的鸠扫了一眼。
那道像是居高临下般的俯视眼神让鸠颇觉不适,但她并未过多纠结,上前将半跪在地的冲田架了起来。
“冲田,你还活着吧?”鸠问了句。
“啊……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