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楼久亦

3、山庄

　　独孤笺请七十二山庄的人找来大夫，把明川用绷带简单绑住的右脚重新用竹片固定后，天色就渐渐的暗了下来，有山庄中仆从前来上灯。
　　独孤笺不禁感叹，这七十二山庄待人挺厚到的，把他们扔在这偏僻的别院，也没有不管他们的死活，不仅差人送来了饭菜，他们想要什么也基本都能要到，不然帝师这脚也不知该怎么办。
　　明川让人给自己在书桌上点了一盏灯，人走了之后，他捧着随手拿来的书本就开始沉思。
　　县守明显和山庄庄主是旧识，所以在见到明川后就放心的去和山庄庄主叙旧了。至于独孤笺点的几个小兵和她的副将，都有各自的房间都各自休息去了。
　　倒是独孤笺本人在里房里思来想去坐立不安，踌躇着就踏进了灯火明显通亮一些的明川房里，刚想感叹一句帝师居然怕黑把灯点这么亮，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帝师一旁软榻上抱着兔子的安晔。
　　独孤笺的表情唰的一下，瞬间冷了下来。
　　安晔也看到了她，同样冷了脸，抚着兔子身上柔软的白毛哼了声。
　　听到与自己天生不对头人不屑的冷哼声，独孤笺咬着后牙根站在房门口，差点连自己来干什么都忘了。
　　“帝师大人，末将觉得这个山庄有怪。”
　　独孤笺站到了明川的桌前，一通说辞打断了明川了沉思，竟说得如此直白……
　　明川默了默，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在他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
　　良久，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指了指封面开口道：“是挺怪的，你看这本书，《七十二山庄纪》，里面居然写了七十二山庄的由来。”
　　独孤笺面色古怪的拿起书看了眼，这本书很薄，模样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封面上写了“七十二山庄纪”这几个字。
　　与他们本身所处的七十二山庄联系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因为一些上了年头还住了人的古建筑，若是本家，都会写一点先人传记。
　　但是明川说怪，独孤笺还是头一次在夏国帝师嘴里听到这种神乎其神的字眼。
　　遂翻来看了几眼，一目十行快速的扫过，越翻越觉得不可思议。
　　独孤笺拿着书，对其内容瞠目结舌：“这……这哪里是山庄纪！这分明是名人传！”
　　嗯？
　　还以为两个人要谈公事，安晔就没打算插嘴，可现在互看一本书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安晔突然来了兴致。
　　用单手抱着兔子，另一只手则伸出去扯过独孤笺手里的书。
　　安晔翻开第一页看了眼道：“这本书是宣仪二年写的诶。”
　　再继续往下看，开头是一个人的独白：
　　五百年前，七十二仙山突遭大难，天翻地覆生机断绝，只吾等师兄妹九人借机缘破开两界屏障，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以此行存于世。
　　吾发现在此地，我们的真身竟已变得不死不灭，虽然还能修炼，只是再也感受不到从仙界溢出的仙气。师父曾说，能感受仙气的人都是准仙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都不能成仙了？
　　吾不敢跟师弟师妹们说，害怕已经因为七十二仙山覆灭而崩溃的他们，再度被打击。
　　吾在泽国山南南山之上建起了七十二山庄，以此纪念逝去的七十二仙山，将师弟师妹们安顿下来后，吾开始入世周游各国。
　　这一段真像传奇话本，安晔摇头晃脑的咋舌。
　　这些独白只写了一页，因为安晔翻开第二页的时候，上面第一行写着：
　　故去旧地第一人，七十二山庄三庄主：曾颖玉。
　　然后接着的是这个人的生平，看完第一个人的生平，安晔掐着兰花指嗤笑：“真是什么都敢写，俞国第一位女帝都跟这个山庄有关系！居然还说这位女帝在位一百年都没有变老，被俞国民众视为妖孽要把她烧死。但是干柴都架上了，烈火都烧起来了，硬是没有把这位女帝的衣角给烧破一点边，最后还是女帝自己请命守皇陵，这事儿才算了了。”
　　对于安晔所说的，明川端着表情不发一言。
　　却是独孤笺实在是忍受不了他的声音，道了声聒噪，把书抢了回来。
　　“我还没看完呢！”安晔生气的大喊。
　　独孤笺憋着气把书砸到书桌上，“这就是个传奇话本，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多看点史论诗册，省得以后说话颠三倒四文不到题，惹人笑话。”
　　被她砸得一懵，安晔瞪着眼睛气鼓鼓的说：“你吃炮仗了？火气这么大？”
　　这两个人又要没完了？
　　明川揉了揉额角道：“我知道明威将军很是敬仰那位女帝，但也如你说这就是传奇话本，传奇话本哪有不夸张的，别太认真了。”
　　“可是！可是……可是这里面的说辞……”独孤笺气的有些发抖
　　“说得像真的一样？”明川轻笑。
　　独孤笺偏过头不置可否。
　　“四百年前他国的历史已经不可考，就看你是否当真了。”
　　独孤笺没有再作声，安晔则识趣的缩在软榻上，盯着明川这边的一举一动。
　　重新将《七十二山庄纪》拿回手里，这本书明川还没有看完，但是他能够猜的到里面写了什么。
　　开头的独白写的很清楚，一共有师兄妹九人，三庄主曾颖玉离开了，那么这师兄妹九人都是庄主。
　　如今山庄早已在外闻名，都知道庄内还有大庄主和二庄主，那么接下来写的，就是不存在庄内的其他几个庄主。
　　至于他们是何人，独孤笺已经说了，名人传，大抵都是非常出名的人，并且在过去的历史里都和女帝曾颖玉一样带着传奇色彩。
　　这样的书，居然随手就能拿到……
　　“美人哥哥？”
　　“美人哥哥～”
　　细如蚊子嗡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明川抬眼就看到了一片水红色的裙角，少女正蹲在门后仰着天真的小脸朝他招手。
　　“美人哥哥，我能进来吗？”
　　明川收起书轻声道：“进来吧。”
　　然后少女抱着一个包裹蹦了进来，她把包裹放到书桌上，正好压住了《七十二山庄纪》。
　　“美人哥哥！我带了好多东西给你！辛芜姐姐的库房我不敢去，就去方影哥哥房里拿了好多他平时都不让我碰的东西。方影哥哥真是小气，有好东西都不让我碰！”
　　少女一边说一边兴高采烈的拆包裹，还不忘数落那个“方影哥哥”几句。
　　明川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了若干糕点，还有众多瓶瓶罐罐。
　　少女把用纸包着的糕点放到书桌上，推到明川跟前道：“辛芜姐姐看见美人哥哥的时候脸色黑的吓人，辛芜姐姐最会给人使小绊子了，下午美人哥哥你肯定没吃好，我特地去厨房偷了几碟糕点来，美人哥哥要是肚子饿就吃几块垫垫！”
　　说着就趴到书桌上，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递到明川嘴边，“来，张嘴～”
　　近在咫尺的糕点的远方是少女娇嫩的脸庞，在烛光掩映下竟能看出几分明媚动人，注视着他的眸子里有星星的光辉在闪烁。
　　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下，明川脑袋往前凑，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入口即化带着丝丝微弱的甜意。
　　明川的眼角弯了弯，整个人都仿佛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暖意，拿下少女手里整块糕点笑着说：“谢谢瑟瑟。”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女开怀的咧嘴一笑：“诶？美人哥哥怎么知道我叫瑟瑟？”
　　明川轻笑：“与你走了一路，有心就会知道了。”
　　“唔……看来美人哥哥对瑟瑟很是上心呀！”
　　瑟瑟趴在书桌上双手捧脸，看起来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但是她双眼上快要溢出的笑意已经表达了一切，她其实是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将狂喜变成不礼貌的狂笑。
　　目睹一切的独孤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怎么不知道夏国的帝师明川，还有这一面？
　　为了不让这种诡异的画面继续下去，独孤笺拿起其中一个滚到一边的玉瓶就问：“这里面装的什么？丹药吗？”
　　“这是……”
　　瑟瑟刚想解释，就被突然出现的雅儿打断。
　　“玉颜丹！我的天，小姐你怎么敢把二庄主的丹药偷拿出来，还想给这个——”此刻的雅儿已经没有了初见时夸张的鬼脸装扮，一张小脸端的是素静清秀。
　　雅儿夸张的从独孤笺手中抢过玉瓶，刚想说这个人渣，但是突然看到明川的脸，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拿着玉瓶看着瑟瑟指着明川恨恨的道：“你居然还想给他！”
　　“这个不是玉颜丹啦，这是方影哥哥炼的！”瑟瑟瘪着嘴，跺着脚心急的解释。
　　“哦？楚方影炼的？”
　　雅儿不信的打开闻了闻，身上的气势立刻消散，诧异道：“还真是楚方影炼的。”
　　接着又挑了挑眉，眼底带了丝不怀好意的把玉瓶递到明川面前。
　　“呐，慢慢吃，不用客气，婢子那里还有很多，要是不够婢子让大庄主接着炼。”
　　明川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瓶，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雅儿道：“姑娘客气了，瑟瑟给我带药大约是想着我的脚扭伤还没好，这些药能应急。但是某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休养几日便可，实在是，不宜多用药。”
　　这么明显的拒绝，雅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是她不想听出来，把玉瓶往桌上重重一放，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说：“多吃点药，才能好得快啊！帝师您说是不是？”
　　当真天下人人都知道我是夏国帝师了？
　　“说的是。”明川自笑一声，拂袖伸手拿起玉瓶，端的是一派不为所动云淡风轻的模样。
　　雅儿皮动肉不动也跟着赔笑，心里却是呸了声，楚方影炼的丹药他自己都不敢吃，吃不死你！
　　恨恨的瞪了明川一眼，雅儿也不管包裹里还有什么药了，拉着瑟瑟就往外走。
　　反正有一瓶是楚方影炼的，跑不了其他都是楚方影炼的，最好多吃点，吃得眼不能明，口不能语，耳不能听，腿不能立，脑子变痴呆，这才叫好！
　　但是雅儿拽着瑟瑟的手臂没有拽动，回头一看瑟瑟拉着她不肯走。
　　瑟瑟皱着一张脸很是委屈：“雅儿，我才刚来，我还有话没说呢！”
　　“说什么说！不许说！天都黑了，你还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做什么，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雅儿拽着瑟瑟超凶的瞪眼，瑟瑟不知道怎么反驳，蹬着脚都快哭出来了，但就是不肯跟雅儿走，一时竟僵持不下。
　　这闹的哪一出？独孤笺看得目瞪口呆。
　　安晔抚摸着兔子的皮毛转了转眼珠子，走下软榻不着痕迹的走到了瑟瑟跟前。
　　坏坏一笑道：“瑟瑟啊，你看天都黑了，要是让你的辛芜姐姐知道你在你的美人哥哥这里不肯回去，她是不是又要找你美人哥哥的麻烦啊？”
　　瑟瑟表情有所动容，看来他说的没错，安晔心中一喜继续说：“你要是真想找你美人哥哥说话，你可以明天白天来嘛，你看你是这里的大小姐，这里是你家，你在大白天就该想去哪就去哪，你的辛芜姐姐怕是也不能说你了。”
　　“你说得很对！”被安晔说动的瑟瑟认同的点头，“谢谢小哥哥，我不该给美人哥哥添麻烦的，我这就回去，美人哥哥我带来的糕点你要记得吃啊，别饿着了！”
　　说完自己反拽着雅儿往外走，雅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了个脸朝地。
　　看着瑟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安晔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个情敌送走了，帝师是洒家一个人的！
　　这可真是厉害，独孤笺和他对视一眼，真想拍手叫好，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腻腻歪歪古怪至极的场面。
　　安晔冲她挑眉得意一笑，末了还不忘凑到明川跟前吐槽道：“这个大小姐看起来也十八九岁吧，怎么行为举止像个小孩子一样？还被自己的婢子没大没小的叫喊？”
　　明川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还捏着瑟瑟给他的那块糕点，眼睛盯着它十分专注。
　　他说：“她的心智只有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