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29、澹台家主

　　魏王宫的御厨房最近新进了两个使唤丫头，一个唤作阿玉，一个唤作阿菲。两人长得丑了些，不过十分机灵，很快便被魏王的宠妃韦夫人身旁的姑姑看中，招在身边做事情。因着两人长得丑，自然也不担心会夺了魏王的宠幸。
　　小满便是魏王母亲的寿辰之日，因老太太生于小满，故而取名也叫小满。这位老夫人恭顺谦和，先王在政期间，生育一儿三女，可惜长子夭折，再无所出。先王无奈，扶了已逝侧夫人的儿子为太子。老夫人并不因其庶子身份而有所嫌隙，反而待其如亲子，最终此子上位，也视老夫人为亲母。只是魏国王室似乎时运不好，近些年来的宗室女和年龄较小的公子们一个个都因体弱而早逝，现在的王室也只余魏王这一支的两个公子。
　　魏王虽是个贪色之徒，但在政事上还算勤勉，对老夫人也非常尊重。老夫人六十大寿，魏王自然是要费心费力地为其操办宴会，忙中难免会出一些差错，像浔玉这样的有心人，才能趁此机会混进魏王宠妃的宫中。
　　宴会前夜。
　　飞笺又从厨房偷了些点心出来，想在花园里一边赏月一边吃。谁料魏王宫因为明日的宴会，加强了戒备，任何人不得在外面闲逛。飞笺被侍卫赶出了花园，心里愤愤不平，想了想还是回到厨房，找个僻静的角落把点心吃完吧。说不定厨房里还有别的好东西呢。
　　飞笺这么一想就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朝厨房里走。
　　还没走到厨房，飞笺就先撞见了两个掌着灯的侍女。飞笺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两小侍女是韦夫人陪嫁姑姑手下的人，平日里没少耀武扬威，还总是嘲笑自己貌丑。
　　飞笺本想捉弄她们一下，但想到浔玉的反复叮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决定躲在一旁，等两人走过去了自己再出来。
　　两个小侍女自然是没有看到飞笺的，飞笺却将她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小孩儿的眼睛真是紫色的？”
　　另一侍女高兴点头：“是呀，我听那马夫说的。他在外采买的时候在路边见到人伢子正在卖这小孩儿，人人都被那紫色眼睛吓得不轻，说邪性得很。人伢子怎么压价都卖不出去，把那小孩儿一阵毒打。”
　　先前说话的侍女声音尖锐起来：“哟，这还真是可怜呢。然后呢？”
　　第二个侍女有些尴尬：“然后马夫就回宫了，不知这小孩儿结果如何。”
　　第一个侍女“哈”了一声，颇有嘲笑意味。第二个侍女有些生气：“我好心跟你讲个趣事，你还这样说话？”第一个侍女白了她一眼：“我是一等丫头，你是二等，难道还得我来捧着你不成？”
　　第二个侍女虽然更生气，但也没有反驳，走得比第一个侍女慢了半步，在她背后恶狠狠瞪了几眼。
　　飞笺从旁边走出来，嘴里塞了一个点心，自言自语：“噫，这些女人真可怕。”
　　宵禁时间将至，飞笺去不了厨房，匆匆吃完点心，赶忙朝侍女房间跑。
　　一推门，浔玉果然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飞笺十分心虚：“嘿嘿……浔……”
　　被浔玉一瞪，飞笺立刻改口：“阿玉~我饿了嘛，出去找点吃的。”
　　浔玉拍拍身旁的被褥，飞笺乖乖地坐上去，真诚地看着她。
　　浔玉刚想开口，门口突然有人轻轻敲门。浔玉面色一沉，示意飞笺坐着不动，自己出门查看。
　　推门出去，只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小姑娘焦急地在门口踱步，一见到浔玉，便两眼发着光，上前小声问道：“可是浔玉先生？”
　　浔玉看了她两眼，小姑娘恍然大悟，从怀里取出一香囊，上面有澹台家的独家标记。浔玉这才回答：“是我。我曾让你们见机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浔玉说着话，左右查看确认无人，便把小姑娘往屋里引。
　　小姑娘行礼道：“小女子名叫白瑛，听从先生之命混在舞馆中。本来我以利相诱，让领舞答应替我们做事，但领舞今日进宫时，不知怎的把腿摔伤了。我把这消息暂时按下来，但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见浔玉沉默不语，白瑛更急：“先生，魏王要看的是仙鸿舞，除了领舞，没人能跳。可是领舞现在的情况……再想不到好办法，任务便只能失败了。”
　　浔玉感到十分无奈，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问白瑛：“领舞的脸，这宫里可有人见过？”
　　白瑛想了想：“这……见的人不多，但也是有人见过的。”
　　“跳仙鸿舞必须露脸吗？”
　　“倒是能让所有人把脸蒙上，这样便看不清脸了。”
　　浔玉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好吧，我来跳。”
　　“什么？！”白瑛和飞笺同时出声，脸上满是震惊。
　　白瑛有些反应不过来：“额……先生，您要亲自跳仙鸿舞？”她更想问的是“您能跳吗”，但没有问出口。
　　浔玉顶着一张丑陋的皮面具，挤出一个笑脸：“我曾见过人跳这舞，还算记得动作。”
　　白瑛反复与浔玉确认后，这才难以置信地离开浔玉的房间回去。
　　飞笺抱着被子，同样震惊地看着浔玉：“阿玉，你好像什么都会啊，太神奇了！”
　　浔玉把桌上的蜡烛吹灭，屋里顿时黑了下来。她的声音有些惆怅：“天下间神奇的事还有很多，也许你以后能看得到更多。”
　　这句话勾起了飞笺的回忆，她挠着头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听见两个宫女在说，宫外一个叫任鸭子的人，在卖一个紫色眼睛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浔玉倒是一愣：“紫色眼睛？”如果她没有记错，纵观六界，紫色眼睛只属一类人独有。
　　“睡吧，明日可要小心谨慎，做好该做的事情，别只顾着贪吃。”
　　飞笺小声回道：“我知错啦！”
　　浔玉闭上眼睛，没有再想。算了，忙好眼前的事就好，别人的事情，她已经没有精力再操心了。
　　……
　　齐国，澹台氏族。
　　澹台斐然站在楼阁上，望见天边泛蓝，有飞鸟从天际飞起，眨眼便不见。他背后有人脚步放轻，静静走来，在他身上披了一件长衫。
　　“夜里天凉，不要久站了。”
　　他没有转身，只捉了那人的手，放入自己手中握着。那人的手触时冰凉，他习以为常，只轻柔地摩挲着。
　　身旁那人轻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子仪，你在担心什么？”
　　澹台斐然含着笑道：“我在想阿玉呢。”
　　那人轻捏他一把，佯怒道：“老不正经。”
　　澹台斐然笑出声来，柔和的眼里尽是疼宠：“阿里，我喜欢看你吃醋。”
　　被唤阿里的人原来是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婆子，被他这么一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你你你……老不正经！”
　　见老婆子真羞了，澹台斐然抚摸她的头顶，在她耳边轻轻说话：“好啦，我不逗你了。”
　　老婆子更羞，瞪了他两眼，背转过身去。
　　他从背后环抱着她，头搁在她肩膀上，轻叹一口气：“阿里，我真的老了。”
　　老婆子身子一僵，抓住他的手说道：“瞎说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翩翩公子。谁也比不上。”
　　澹台斐然听她这么说，嗤嗤笑道：“傻瓜。”
　　老婆子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子仪，四十多年过去了，人的皮相会老，但你的心却没有变。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以后你在哪里，我便会在哪里。”
　　澹台斐然握着她的手，眼里发着光：“阿里，我这一辈子遇见你，是最高兴的事情。”
　　老婆子笑得开心，眼角却不自觉落下泪来。
　　她目力比澹台斐然更好，自然知道在楼阁之下，澹台家的外围，无数齐王的兵卒持着长枪站着岗。他们将澹台家团团围住，只是要逼家主做一个选择。
　　要么杀死澹台浔玉，要么交出司南佩。
　　老婆子非常清楚，他宁愿自杀也不会杀浔玉。而司南佩……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澹台斐然拥着老婆子吹着风，突然开口道：“阿里，我其实是很想帮阿玉的。”
　　老婆子点头：“我知道。”
　　他一向柔和的眼里突然有了些泪光：“可是我老了。”
　　老婆子抓紧他的手：“瞎说，你只是操劳太多，需要休息。”
　　澹台斐然看着老婆子的脸，认真道：“齐国现在四面迎敌，澹台家可能撑不了太久了。可我还能做一件事，不止是为阿玉，也为了澹台家。”
　　老婆子大概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老婆子看着他许久，最后笑了：“子仪哥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阿里只要跟着你就好了。”
　　澹台斐然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说道：“我们回去吧。”
　　老婆子含着笑：“好。”
　　……
　　老婆子吹灭蜡烛，澹台斐然很快便在黑夜中入睡。老婆子看着他的侧颜，只觉一阵心痛。她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悄悄起身，到书房里亲手写了一张小布条。
　　她来到鸽房，找到一只白鸽，轻抚它的绒毛，在它耳旁轻声道：“一定要找到浔玉先生，把信交给她。”
　　白鸽扭转了头，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轻嘎两声以作回应。她一松手，白鸽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老婆子看着白鸽在天空渐渐消失不见，轻叹道：“子仪，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又是周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