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心》执珪

20、☆、第20章

　　☆、第20章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除了咨询关系，应当尽量避免与求助者建立其他关系——如果田晗的哥哥是专业的，那么他不可能没读过这条职业道德规范。
　　除非在建立咨询关系之前，他和姜爱并没见过。但以姜爱的答复，这条否定，他们之前是旧识，只是不熟悉。

　　还有另一种可能，姜爱当时的状态不支持跟别人进行交流，只有田晗的哥哥能接近她、帮助她。
　　可姜爱看起来已经很健康了，至少能接受外人，为什么跟他还有……

　　陶千凛百度“心理咨询师”词条之后，顺便搜索了一下解酒汤，突然发现网上所谓的“解酒秘方”太特么吓人了，不是水果搭配肉类，就是醋配白糖，哪里是用来解酒的，分明是毒耗子的！
　　最后无奈之下，他还是翻冰箱找到牛奶，给姜爱热了一杯。

　　“小爱姐，小爱、姐……”他端着热牛奶一出厨房就傻眼了。
　　姜爱挥舞着半瓶啤酒笑眯眯的：“要不要一起？”
　　陶千凛视线一转，看到餐桌上已经有两个空瓶了，并且摆成并立的姿势。

　　“不喝了好不好？”他放下牛奶，转身设法去夺姜爱手中的酒瓶，“明天会头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刻意忽略了现在不喝酒明天一样会头痛的事实。
　　“不给！”姜爱说着把酒瓶搂进怀里，搂的死死的，像是在守护什么绝世大宝贝。
　　“……”

　　陶千凛没忍住，噗嗤一笑。她这个样子太可爱了，会生气会撒娇会说不，是一个“活”的姜爱。

　　趁他没留神，姜爱偷偷把嘴巴凑到瓶口，倾斜瓶身，快速嘬了一口。
　　“……”陶千凛深呼吸，攥住瓶底顺势坐到她身边，低声哄道：“真的不能再喝了，明天头痛，你就上不了班不能画画了。你是个画师，还记得吗？”
　　姜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再把酒水把嘴里灌，但也没松手。
　　陶千凛试着去拽，瓶口刚刚脱离对方的唇，几乎在刹那间，又被塞到他的嘴边。

　　“你喝。”姜爱嘿嘿一笑，眼角弯弯的，藏在深处的虎牙也露出来了。
　　陶千凛呼吸一窒，嘴皮碰到瓶口，脑子轰然大乱，耳朵登时烧起来了：“……噢。”

　　姜爱大喜，索性站到他身边，学着他哄她的语气，柔声道：“快喝快喝，乖孩子喝完才能睡觉。”
　　酒的流速很快，陶千凛来不及说话，只能不断地吞咽，直到一口气灌完了半瓶。
　　“……没了，”他抬头看着姜爱：“可以去睡了吗？”
　　姜爱抿嘴笑着，猝不及防地摸了摸他的头：“真乖！”一下一下，从前往后，感觉她在撸狗毛。
　　过了一会她摸了摸口袋：“奖励你一颗糖。”
　　陶千凛看着手心绿色封皮的小东西，不由得笑了，原来是餐厅前台提供的清口糖。

　　“好哒，我去睡啦。”她放下酒瓶，又把这个和刚才的两个放在一块，排成一排。她似乎很欣赏自己的大作，摆好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陶千凛追着她进了卧室：“喝完这杯牛奶再睡。”
　　姜爱醉得不轻，没脱鞋子，直接合衣躺下，顺手把被子也盖好了。

　　房间里没开空调，盖被子会热，陶千凛放下牛奶，劳心劳力去找遥控。等他调好，姜爱已经把牛奶喝完了——还算省心。
　　“你为什么看我？”
　　陶千凛给她脱了鞋子，静静地坐在床边，闻言一笑：“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我看你了。”
　　“哦。”姜爱当即合上眼皮，不多时呼吸平缓，看样子是睡着了。
　　陶千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的眉眼干净秀丽，清醒的时候，总是笑得很疏离，现在不笑，反而可爱真实。

　　真实得像个小孩，喝牛奶都能糊到嘴唇上。
　　陶千凛勾了勾唇，下意识拿手去擦，到嘴边了又觉得不妥，就那样僵持着，若即若离。
　　不知过了多久，姜爱冷不丁伸出了舌尖，他吓得赶紧收回手。
　　什么都没碰到，却好像被火烫了一下。

　　半晌，他盯着指腹，兀自笑了。

　　丝丝搬回家住以后，仍有不少杂物没带走，但钥匙已经在陶千凛手里了。次日，婶婶轮休，这天在家等到陶千凛快下课的时间去了出租房，给陶千凛做了几道菜，顺便收拾丝丝的东西。

　　陶千凛看着满桌子的菜，笑道：“婶婶你今天可真是大显身手了！”
　　婶婶做完最后一道，在厨房刷洗，闻言也笑了，“我平时太忙！要不也不会劳累奶奶照顾丝丝。怎么样，味道好吗？”
　　陶千凛啃着排骨点头：“好吃，不过也做得太多了吧。”
　　婶婶戴着手套忽然转身说：“你分一半，给楼上的小妹送去？”
　　陶千凛一愣。
　　“不愿意？”
　　“不是。”陶千凛放下筷子，“你怎么知道……是丝丝说的吗？”
　　婶婶愣了愣：“噢，丝丝一回家就说这边搬来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哎呀，我没想到是她啊。”
　　陶千凛心中一动，追问：“婶婶，你认识她？”

　　婶婶回头继续刷洗，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在急诊室这些年，见过的生离死别数都数不清，唯独对她的印象最深刻。当时她才多大啊，比现在的你还要小几岁吧，那么小的女生被亡者家属又打又骂，按在地上给亡者磕头。”
　　陶千凛张了张嘴，话一出口，声音微不可查的嘶哑：“亡者，是货车司机吗？”
　　婶婶一愣：“你也知道？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回头，看见陶千凛站在门边，吓了一跳，“你这孩子，走路不发出一点声音，吓死我了！”
　　“我吃完自己洗。”陶千凛帮她把手套摘了，拉她坐到餐桌前：“婶婶，你能不能把你了解的部分告诉我，还记得哪些？”
　　“你这么紧张干嘛？”

　　陶千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迟疑了片刻始终没开口。
　　婶婶没放在心上，倒了杯水，自顾自说：“亡者送到医院的时候是活着的，当然，离世的话也不会带回医院了。当时是我值班，一上去……唉！满身的酒味！”
　　陶千凛震惊：“他喝酒了！”
　　婶婶点头：“看样子喝了很多，不是醉驾，至少也是酒驾！”

　　难怪最后判定的是货车司机的过失，追尾，酒驾，任何一条都逃不掉。

　　陶千凛有些缺氧，深吸了一口气：“她，她当时，就任由亡者家属打骂，没还手？”
　　“没！”婶婶叹了叹，“听说她爸妈当场死亡，小姑娘不陪着自己爸妈的遗体，赶来看肇事司机。我们一群值班的起初还以为她是亡者家属呢。后来家属闹事，我才知道她是遇难者的孩子。”
　　婶婶又道：“再后来，我空闲了看了现场视频，网友都在骂是她爸妈吵架夺方向盘，才导致车祸。不能说她爸妈没责任……唉，就是巧合！前车吵架，后车酒驾，命运给开了一个玩笑。”

　　这个玩笑开大了，伤害了两个家庭，也彻底毁了姜爱。她被迫无奈转学离开新屿，身体走了，灵魂却被束缚在这。
　　陶千凛不敢想象她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每天备受煎熬？再不能无拘无束想跑就疯狂跑，能做的只有画画，不停地画，把所有的阴郁暗黑都倾注进了画里。

　　但就像婶婶说的，这只是一个巧合，姜爱需要长年的心理咨询并不完全怪罪舒家人。陶千凛也一直有意识地避开舒繁繁。偏偏拒绝什么来什么，舒繁繁像是被鬼附身了，没事就来缠他。

　　“别跟着我，远一点，行吗？”他语气冷漠，明显的厌烦。
　　舒繁繁却好像感知不到，笑着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当然要跟着你。”
　　陶千凛眯着眼打量她，倏地冷笑一声：“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是为了恶心姜爱吧。”
　　舒繁繁刚才的表情还算明媚，一听到姜爱立刻冷了脸：“她算个屁！”

　　“那个扫把星有什么资格让你喜欢？”
　　“资格？”陶千凛微微躬身，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喜欢谁关你屁事？你有资格管我么还有，别动不动就‘扫把星’‘扫把星’的称呼她，把我惹火了，别看你是女孩，照抽不误！”
　　吓唬归吓唬，如果舒繁繁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挑战他的底线，他还真有可能抽她。

　　明天就是国庆节，晚自习免了，陶千凛赶着去利源大厦，这个时间说不定能遇上姜爱。
　　姜爱跟他不一样，醉了以后酒品差，还不记事，第二天照常打招呼。他总是担心姜爱记起什么，一面又遗憾她全忘了。

　　走了一段路，舒繁繁追上陶千凛，气喘吁吁的：“不让我说，我偏说！我就要骂！她是扫把星！她全家都是扫把星！她爸妈把我爸爸害死了，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吗？我妈为了养我，供我上学，每天睡不到5个小时，一个人打两份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完整：“我，从全班倒数，拼命学拼命学，不敢停下来才考上三中——因为我妈妈买不起学区房。我不像你这种有钱人……”
　　陶千凛默了片刻，低声道：“你错了，我也是考进来的，我家没有学区房。”

　　顿了顿，他斟酌词句又道：“那场车祸，就算是她爸妈的错，但跟她没有关系。”
　　舒繁繁哭红了眼，吼道：“她爸妈的错，她就应该承担！”
　　片刻后，琢磨出陶千凛的意思，她忽然笑着问：“就算？本来就是她爸妈的错！凭什么算在我爸头上！”

　　四周都是围观的同学，陶千凛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把事实澄清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警察把过失归咎于你爸？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你爸是酒驾！”
　　舒繁繁骤然愣住，她瞪着眼睛，豆大的泪珠往下掉：“……不可能。”
　　“你爸，也害死了她爸妈。”
　　舒繁繁不断地重复：“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假的！不可能！”
　　陶千凛舔了舔干燥的唇，道：“是不是假的，回去问问你妈。”
　　六年前，舒繁繁还在读小学，不排除她妈妈有意隐瞒了这件事。

　　一不留神就快到六点半了，姜爱最近都是准点下班，现在应该……陶千凛揣回手机，转身却看见姜爱在不远处，脸色煞白地站着。
　　“小爱姐，”陶千凛快步走过去，“你来多久了？”
　　姜爱迅速低头，眼神飘忽，说话磕磕绊绊：“我，我听说有部电影不错，想请你……不好意思，我不舒服，先回家了。”
　　陶千凛不等她动，抢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柔声道：“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