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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终须泪始干 ...

  •   萧廷轻轻地倚靠在车壁上,任凭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任凭心头那无尽的荒凉蔓延开来,任凭那个人,推开他的手,带走了指尖最后的一丝温暖。
      他淡笑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痛楚苦涩都若无其事地关在了心门内,任内里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面上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他也只是想静静地听,听她的天真纯粹,弥漫着阳光气息的声音;听她的声音绚彩缤纷笑语里都是迷醉的流光,听她的声音洗尽铅华轻叹间盛满沉寂的低回。
      若萱……是他的阳光,他的希望,他沉沦在无休无止的黑暗深处唯一盼望得到的珍宝。
      只是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若萱,你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千山万水,随意而行,只是你又可知,在这世界上,除非站在权力的最高处,生杀由己,只有这时,方能真正地随心所欲,方能真正地自由天下!
      这样想着,他顿生睥睨天下之心。黑暗的力量其实是最强大的,远胜光明,因为看不穿摸不着,黑暗的力量又最具安全感,因为无从下手。
      萧廷心中的悲伤之色渐淡,眉宇间坚定之意渐重,身形慢慢放松,终于与夜色完全的融在了一起。之前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思潮如百川奔腾在山间,时而怒拍山岩,时而溪流涓涓,此时,终于归附大海,平静无波,藏巨浪于深海,只待风起便咆哮而起粉碎一切目标。
      良久,他终于淡淡开口:“走吧。”
      月色忽被隐没在沉沉叠叠的云层之后,这广袤的天地之间,一切都是寂然无声,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终是消逝在滚滚红尘之中。

      我缓缓地走到花非清身前,平静了下心神,抬眼看他:“里面怎么样了?”
      “不用操心,会有人来处理的。”他看着我,眸中是一片暧昧不明的神色。
      我点点头,忽然心中生起无限的疲惫,只觉得这一个夜晚过得太过漫长,夜风吹过似乎还带着些血腥的诡异。突然之间,我只想离开这里,想放声大喊,想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什么都不要再想。
      “呵,我想喝酒。”任千般思绪滑过心头,最后,我只是笑笑地开口。很多事,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是,今夜但求一醉方休。
      “好。”花非清嘴角的笑意加深,此时的他衣袂飘飘,几缕发丝飞舞,一张脸线条分明,极是英俊。“我们去喝酒。”说着,携起我,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竟来到一处空旷僻静的草地,没有人,只有漫天的星光灿烂,莹辉闪烁,此情此景,仿佛整个世界,整个星空,都是自己的,再无烦忧,再无痛楚,唯有一颗心渐渐生出了喜悦。
      待走近,才发现这偌大的草坪之上竟已搭建了一个帐篷,旁边已经燃起了一小簇篝火,地毯上放慢了美酒佳肴,蔬果烤肉。
      我望向花非清,神情似喜似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变出了这么多的东西?”
      他只是含笑不语,静静望着我,眸中似有如水温情脉脉流淌。
      我心里一震,正待细瞧,却又是什么也没有了,那眸中只余夜的颜色。
      摇了摇头,不禁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当下也不管不顾什么礼仪风范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开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潇洒,好不快活。
      一旁的花非清也只是默默坐下,陪着我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我本来就抱着不醉不休的心态来的,几杯下肚,人已是恍恍惚惚,只觉得此刻如置身于天堂,飘飘欲仙,就欲乘风归去,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舒畅与通透,仿佛什么郁结都刹那间解开了。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仰望天空开始大笑大叫,刹时,整片草地都盈满了我一个人的声音,寂寂回响,飘飘荡荡。
      “唐若萱……”身后那个人突然唤我。
      我歪着脑袋,不太能够控制的转身看他。“嘻嘻,你叫我什么?唐若萱?我不是唐若萱,不是唐若萱,我是应落晔,为什么你们要叫我唐若萱,我明明就不是她,为什么要是她,为什么,为什么……”说着,竟不顾一切地抓起自己的头发,似乎想要把他们都拔下来才甘心。
      花非清看着我的举动,微微蹙眉:“你喝醉了,别再喝了。”说着,拉住我正在不断虐待自己头发的手。
      “我才没喝醉呢,”我嘟着嘴看他,神情里似有一份埋怨一份委屈,“来呀,再喝呀!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三百杯还没到呢,再来喝呀!”喊着喊着忽又高兴起来,挥开他的手。
      花非清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甚明亮的篝火顺着微风,在风中摇曳起伏,正映着她那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或许因为酒意的渲染,那双眼睛竟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清澈明亮。
      “为什么痛苦?唐若萱。”他低低的问,声音仿若夜色中低回婉转的风。
      我却没有听清,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不真实起来,恍恍惚惚,如梦似幻。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人的白发翩然,碧眸纯澈,嘴角含笑的温柔模样,他美到无法形容的面容呈现出异常的柔和与沉静,薄薄的唇角流泻出一种罕见的明净。我揉揉眼睛,再抬眼看去,却还是那个人,丰神标致,色若满月清辉,形若芙蕖灼灼,顾盼间自见绝世风华。
      我忽然觉得心底有一股岩浆,腾的一下子如火山爆发了出来。
      “萧廷!”我大喝一声,甩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在夜色中格外的清晰响亮。
      ‘萧廷’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却只是看着他,伸出手摇摇晃晃地说着:“萧廷,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天水涯下你明明赶了我走,既然决定放弃我,放弃这份感情,为什么还要一路上尾随我,数次救我,为什么今夜又要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要让我再见到你?让我再见到你?!你分明要看我挣不开,逃不脱,又没有结果是不是?!”
      我的身子摇晃得愈发厉害,一把提起他的前襟,让他的俊脸靠近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样对我……”说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倒了下去。
      花非清抚着左脸,哭笑不得的看着倒在怀里的人,这女人,酒品也未免太差了点吧,喝了点酒便开始说起胡话,还打了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叹气。
      低头看着软到在怀里不省人事的那张容颜,双颊嫣红,如涂上了一层胭脂般,睫毛轻颤。他抬起手,微微粗糙的大掌滑过她脸颊,似不敢深碰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掠而过,然后飞快地收回。
      风,忽然急了些。
      一道黑色的人影跪倒在他身边。“四爷。”来人低头,极为恭敬地叫了一声。
      花非清伸手拂过怀中人的睡穴,才缓缓开口:“东西呢?”
      跪着的人身子一僵,似乎极为害怕:“没有。”
      花非清也不语,只是眸色极淡极轻地扫过跪倒在地的人,犹如晨光未现时的一阵风,吹过皮肤,只留瞬间的寒意。
      那人瞬间把头埋得更低,全身就如一根紧绷的弦,再不敢动也不敢言语。
      良久,他没有半丝温度的声音才轻轻响起:“退下吧。”
      “是。”跪着的人话落,悄无声息地消失于夜色中。
      花非清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斗,又低头瞧了瞧怀中兀自沉睡的人,仿若婴儿,容颜一片纯真明媚。一双眼睛忽然变得比黑夜更为深沉,比寒星更为明亮,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眼中寒芒乍现,却又有某种特别的东西深藏于内,最终只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坠落于这无垠的夜色之中。

      红日东升,小鸟啼鸣,晨风拂露,朝花吐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睁开眼,入眼的便是白如雪的纱帐,染就几多荷花,素洁雅静。窗外一株梧桐,偶尔飘落几片落叶,似在提醒夏的凋零,秋的到来。房内十分安静,静得可听见落叶发出的轻响。
      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提醒着我昨夜的宿醉,我下了床,只觉得浑身酸痛,努力的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却只是隐约的记得喝了很多酒,其他事竟一概无印象了。
      梳洗完毕,我下了楼。醉仙楼一如以往的生意好,宾客云集,热闹非凡。花非清坐在一角,正悠闲惬意的品着茶,吃着东西。
      我走过去,大刺刺的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下肚,才觉得人清醒了很多,又瞄了一眼桌上精致的美食,顿时觉得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起来。“花美男,点了好东西吃,也不知道叫我。”我颇为不满的瞪了一眼花非清,后者只是淡淡的笑了下,并不答话。
      阴阳怪气,莫名其妙,我撇撇嘴也不管他,便如饿狼扑虎般的抢了上去,片刻,满桌美食已经如风卷残云般被我消灭干净,我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才醒悟过来旁边的花美男还没说过一句话。要是以前,他一定会说什么吃没吃相,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女人之类打击我的话。
      “花非清,你有心事?”我仔细地看了看他面上的表情。
      “没有。”花非清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对桌上的杯盘狼藉很合作的视而不见。
      “真的?”我又仔细,很仔细地看了看他,突然怪叫了一声,“你的脸怎么了?被人打了吗?你的武功这么好也会被人打吗?”只见他的左脸上有些微的红肿,还留着淡淡的手指印,那下手的人也够狠的。
      花非清很明显的呆了一下,然后面部微微扭曲的看着我。
      “你没事吧,不会被人打傻了吧?”我还很不知死活的用手蹂躏了一下他的脸,“你看,青筋都跳出来了。”
      “应落晔……”花非清恨恨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他发誓,他绝对绝对不会再让这个女人沾酒。
      厄,如果我知道这个罪魁祸首是我的话,估计已经立马闪人了,可当时的我却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应神经是多么多么的迟钝,还很自找死的凑近他的脸,像狗看肉骨头般的,左瞄右瞄,还不时用鼻子嗅嗅。
      花非清未料到应落晔突然靠近,微微一呆,看着眼皮下那发亮的水眸,玉白的脸,淡红的唇畔,好近。似只要微微前倾,便可碰触,静若深潭的心湖忽然无端吹起一丝微澜。“你,你干什么?”
      我双眼放光,一拍桌子:“花美男,你老实交待,昨天晚上是不是丢下酒醉的我,一个人去花楼了?”
      我睨了他一眼,为自己高超的观察力和敏锐的判断力而洋洋得意。“一看你脸上的印子,就知道是被女人打的,莫非是想调戏哪个女人,却被人家拒绝拉,哈哈,”说完还很不知死活地大笑了几声,倒真的很想看看花美男吃瘪的样子。
      花非清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看着我,眸中是罕见的冷冽。
      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真小气,这样说说就生气了,不过这种事估计还是挺伤他的男性自尊的,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未免做的太过分了:“别生气啊,大不了我不说了,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和别人说的。”
      花非清未再说什么,目光复杂地看了我几眼,便转过头望着遥遥的窗外。
      哎,我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失恋的人啊。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人声,脚步声,碗碟声就飘了过来,我隐隐约约地听到贾家……太惨了……不知道是谁……太残忍了几个字,心里一紧,想到昨天那个恐怖诡异的夜晚。“贾家发生了什么事?贾庆天后来怎么样了?”不禁问道。
      “我已经把贾庆天和那些丧尸都烧了,”花非清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目光中竟有一丝难解的沉重:“贾家今天早上被发现,满门被灭,所有财富不翼而飞。”
      我只觉得咚的一声,心里面仿佛被人狠狠地敲了下,满门被灭……满门被灭……三百多条人命啊,就这样消逝了吗,虽然贾庆天死有余辜,可是他的家人,那些仆从都是无辜的啊,杀了他们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些财富吗?突然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进了我的脑中,我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凉得彻骨。
      下一个瞬间,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外奔去,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是那个人干的,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我绝对不相信!
      突然有一道人影拦在我跟前:“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贾家,我不相信……你让开,别拦着我!”我绕开挡在身前的花非清。
      花非清一把拉住我:“你以为这样子就能进得去了吗?那里已经全都是官府的人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看看。”我死命的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可是他的力气大的惊人,挣扎了半天却扔是挣脱不开。
      “你既然要去看,那我带你去。”
      我一怔,停止了挣扎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入目的只是他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子夜,那么的深广无垠,偏偏却闪着只有朝日才能拥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间,仿佛拥进了那漆黑的夜中,不觉得寒冷,恐慌,反有一丝浅浅的暖意透过黑夜,轻轻涌向被冰冷包围的心。
      我放弃了挣扎,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携着我跳上一匹马飞快的朝贾家大宅疾驰而去,待到门前果见很多官兵把守着。跳下马,他拉着我避开官兵悄无声息地跃进了墙内。
      昨日还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贾家,如今却是一片颓败萧条之意。到处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一刀毙命的。那些尸体有的是贾家的护卫,年轻力壮,手中还握着刀,双目圆睁,似是还要跳起来跟那些人拼命;有些是着红绿衣裳的女婢,年轻的脸上还挂着死前的恐惧,似是不相信自己如此年轻竟就丧命于此;有些则是贾家的家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白发苍苍,两人死前还紧紧搂着彼此。我转头四望,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迹四溅,空气中还有残留的血腥味。
      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可仍是咬着牙不发一语,只是拼命的看着,想要搜寻到什么。“你知道是谁做的吗?”我颤着声音问。
      花非清摇摇头,脸色也很是难看。
      “那贾庆天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吸人血,为什么会养了那么多丧尸?”
      “他应该是拜月教的人,只有拜月教才懂得用南疆的秘术控制尸体。”
      这么说来,这件事是拜月教做的可能性很低了,我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一沉。
      堂内也是桌椅倒了一地,到处都是刀斩过留下的痕迹,我们绕了出来,往后院走去,突然见到两个官兵抬着尸体往这边走来。花非清忙一把拽住我,躲到假山背后。只听到那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么残忍,这偌大的一个贾家一夕之间就没了。”
      “我听人说”另一个人神神秘秘的开口:“有人昨天晚上看见一个白头发的人出现过在这里,听说就如食人恶鬼般恐怖……”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我怔怔地立着,人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真的是这样吗,竟然真的是萧廷做的,那他昨夜的出现其实并不只是为了救我,而是来灭贾家的。
      我心中只是一片冰凉,慢慢散开,直凉到脚底,脚底是虚浮的,背后也是空茫的,仿佛身置地狱,人间一切,都已幻化做了一团风烟,那些面容,光彩,声音渐渐糅杂成一片,如粼粼波光一般,忽晦忽明,既看不真,也触不到,只有些微的风声沙沙而过,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突然有一只手带着淡淡的暖意,握住了我的手,“走吧。”花非清温和的声音轻轻的传来。
      我的手轻轻地一颤,终于紧紧地反握住了他的手,如溺水之人死命地抓住一块浮木。
      待出了贾家大宅,我慢慢地走着,只觉得一脚深,一脚浅,虽行在平整的道路上,却如踏泥中,更兼胸臆间烦闷难当,走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倚着树大吐起来,把早上吃的全部都吐光了,接着吐的皆是胆汁,一时嘴中只是酸苦难当。吐完着手擦了一把眼睛,才觉慢慢清楚了下来。
      四周绿衣如织,我却只是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心底既分辨不出究竟是惊怕,悲凉,绝望,嫌恶还是愤恨,诸此种种,交杂一处,渐渐的反倒平静下来了。
      花非清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千言万语几经流转最后到了嘴边只化成淡淡一句:“难过就哭出来吧。”
      这样淡淡的一句,却让我心里面忽然安定了不少,我抬起头仰望着他,,阳光一瞬间刺入眼中,泛出微微的酸涩,心间虽然仍旧疼得厉害,却也不那么难熬了。我极轻的展颜一笑,“我不会再哭了!”一字一句,字字坚定。
      花非清心头巨震,看着这样的笑容,说不出一句话。万里碧蓝,千丈层林,一川萋草。明媚的阳光下,绿裙静静伫立于草林野花中,衣袂翩飞中,有光有影,有明有暗,有载不动的忧伤,可也有不颓败的坚强。
      长长的叹息,她终是看清了前路荆棘坎坷,却依然坚持走下去,不知该称为愚,还是该赞其勇气。花非清抬起手,缓缓地抚上眉心,五指微张,遮住了一双眼,遮住了这刺目的阳光,这刺目的笑容,也遮起了眼中莫名阴暗的神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终须泪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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